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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随着刘瑜的脚步上前两步,刘瑜瞧着咫尺之间的孟月,就在他心中忐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伸手拿下了他手中的布,继续擦拭着湿漉漉的青丝。
刘瑜怔了一怔,而后伸手道,“朕来帮你。”
孟月侧身避开,“这样的小事,不敢劳烦皇上,哀家自己来便是。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皇后和莲美人想必都在等着皇上。”
刘瑜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你呢”,然而却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咬紧了牙关,未曾吐出半个字来。
刘瑜来的气势汹汹,走的匆匆忙忙,如同夏日里最变化多端的天,夹杂着疾风骤雨而来,带着雨后的徐徐微风而去。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在转瞬间。
刘瑜离开后,孟月便唤来了玉秀,吩咐道,“笔墨伺候。”
玉秀研好了磨,孟月在桌儿边坐下,自笔架上取下一支锋毫较软的羊毫,蘸饱了墨,奋笔疾书,转瞬间,便完成了一封书信。而后,孟月在信封上写下了几个字,便起了身向床榻的方向走去,“待墨迹干了便收起来吧,明日一早即刻遣人去送信。”
玉秀瞧着书信上的称号,礼了一礼,道,“是,太皇太妃。”
☆、第九章 咫尺天涯(八)
次日一早,孟月便起了身,玉秀进来伺候孟月梳洗更衣,孟月一改往日里的严谨、守礼,瞧着玉秀取出了的宫装,道,“收起来吧。去那个梨花木衣箱中寻一身儿最出彩的来。”
玉秀不禁怔了怔,孟月口中所说的梨花木衣箱,玉秀自是晓得的,只是那口衣箱已经尘封了大半年了,为何今个儿又要取出来?
“太皇太妃……当真要取梨花木衣箱中的衣裳吗?”
玉秀的顾忌,孟月是知道的,那口箱子里放着的都是这八年前来,先帝赏赐给她的衣裳,件件皆非凡品,穿在身上更是华丽无比。对于这些穿着打扮孟月是不大在意的,由于先帝在时,从不让她在人前露面,因此也不必担忧招人眼儿的事,穿什么样的衣裳对她来说本就不重要,于是,便顺了先帝的意。时常穿着先帝赏赐的那些衣裳,是不是真的美,孟月不知道,但先帝却是出了奇的喜欢。
自从刘瑜登基之后,孟月自暗处被推到了明面上,且由先帝宠妃,成为太皇太妃,这其中的差距,自是不言而喻了。先帝在时,隆盛恩宠,她避无可避,而今,她想要的不过是偏安一隅,因此便锋芒尽敛,将一切不合礼制法度的物什皆收了起来。而今一旦启封,必将会引起一场风波,或大或小尚未可知,可是,孟月必须要冒一次险,若不与刘瑜彻底斩断关系,今后会什么样的事情,只怕当真是难以预料了。
“不必有所顾忌,照哀家的吩咐去做吧。”
玉秀终是敛眸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玉秀取来了一身青碧色、绣着绿牡丹暗纹的衣裙,端庄、飘逸,却又不失庄重的衣裳,这身衣裳曾是先帝最喜欢的,每每她穿上这身衣裳,先帝便让她在殿中起舞,他总是怔怔地瞧着她,待她舞罢了,总会勾唇笑道,“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每到这样的时候,孟月总会有种先帝对她生出感情的错觉,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总是将她捧上云端之后,再打入无底深渊。他可以在上一刻说着绵绵情话,但下一刻他或许会笑着将她送入火海。
日子久了,孟月在想,或许这便是荣宠所要付出的代价,这份荣宠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是对她美好的年华补偿,而是给她上了一道挣不脱的枷锁。一日为妻终身是妻,她终究是他的女人,那个人名义上的奶奶,即便有一日她控制不住胸膛中的那颗心,这道壁垒会成为她道德底线的把关者,让她铭记自己最初的承诺。在先帝的反复无常中,孟月的心日复一日的冷硬起来,后来,当先帝去世,刘瑜登基后,孟月瞧着刘瑜为她疯狂,自己却始终理智镇静,她不禁回想起当年先帝的那些作为,或许先帝当年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而那一切都是预防如今的种种吧。
孟月敛眸掩下眼底纷繁浮动的情绪,伸手接下衣裳,对玉秀道,“你且先出去吧。”
玉秀退出去后,孟月自行换了衣裳,她瞧着镜中窈窕的身影,不禁勾唇冷然一笑,而后取出一条浅绿色的丝带系住满头青丝。孟月又从抽屉里拿出那盒存放许久的绿牡丹花粉,她将花粉调成膏状,而后转身取了一支毛笔,蘸了花膏,在额上描绘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来。
孟月妆成的那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她扭头看去,却见,苏慕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之时,苏慕不禁怔在了原地,“太、太皇太妃……”
孟月将手中的笔放下,道,“皇后怎么来了?”
苏慕身子僵硬的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许久,终是道,“明月听说皇上昨个儿夜里来了空庭苑,便想来太皇太妃这儿问问皇上所为何事。明月已经许久未见着皇上了,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些皇上的事情。”
孟月不禁怔了怔,暗忖:苏慕当真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刘瑜的事儿,还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与刘瑜了?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而且还是为了刘瑜的事,太过不同寻常了。
孟月勾唇笑道,“皇上是来同哀家说主持选妃大殿的事儿。皇后先前还未来景国的时候,皇上曾请哀家主持选妃大典,谁知后来出了这么许多事情,在选妃大典之前,皇上已经册封了皇后。而今选妃大典在即,皇上便来同哀家说道此事。皇后不必担忧,哀家先前之所以答应主持选妃大典,便是因为后宫无主,而今皇后统领六宫,自是不用哀家操心这些事儿了。哀家已经同皇上说了,到时,选妃大典还是由皇后主持,才合乎景国礼法制度。”
苏慕盯着孟月瞧了许久,终是松了一口气,垂下高高扬起的头,走到桌儿边坐下,笑着转眸去瞧孟月,“太皇太妃今个儿这身装扮,颇为精致,不知太皇太妃这是预备哪儿啊?明月可否同往?”
孟月微微敛眸,掩下眼底如同连涟漪般一圈又一圈荡漾不息的眸光。苏慕出身凉国,孟月本以为她嫁于皇上,不过是为了和亲与倾慕,如此一来,她们之间便不会存在利益上的冲突,是可以交心的,却原来,终究是她多想了。皇宫就是皇宫,小小的怀疑便会让昔日的挚友反目成仇,哪里会似民间那般存在真挚的感情?只是无论如何,如果可以不斗的话,她终究是不想同面前这个女子斗,她与刘瑜今生都注定无缘,苏慕既是爱着刘瑜,且又是刘瑜的妻子,他们这样相交,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今个儿哀家邀了戴亲王在御花园一见,有要事相商。皇后若是想要同往,只怕是……不大合适。”
苏慕听得孟月的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笑意也渐渐入了眼底,“既是如此,明月便不叨扰太皇太妃了。选妃大典一事,明月以为还是太皇太妃前去主持为好,毕竟明月初来乍到,对景国礼法制度、民俗风情还不甚了解,而太皇太妃却是这皇宫中的老人,由太皇太妃主持选妃大典,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照祖宗规矩,选妃大典本就是要后宫之主主持的,若是哀家前去,岂非是鸠占鹊巢,于理不合?”
孟月这话,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推辞之言,落在苏慕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太皇太妃可是生明月的气了?”
孟月瞧着苏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一刻,她除了觉着背后一阵发冷之外,再生不出半分怜惜之意。时至今日,孟月方才发觉,苏慕当真是一个足可以名冠禹州城的戏子,她怎就忘了苏慕终究是在凉国皇宫中长大的,有几个皇室中人是真的没有半分心机?不通谋斗的人,又怎能在皇宫中生存下去?
“皇后说笑了。皇后并未做什么,哀家怎会不悦?”
苏慕见孟月神色温温淡淡,与往常并无分辨,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起身拉住孟月的衣袖,娇笑道,“既是如此,那么太皇太妃便是答应明月了?”
孟月并不表态,苏慕便摇晃着孟月的手臂,“太皇太妃,您是晓得明月对皇上的心思的,您忍心明月在选妃大典上备受煎熬吗?”
孟月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如同往常那般,勾唇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只要皇上同意,哀家便帮你这一次吧。”
送走苏慕之后,已经将近午时了,孟月唤来玉秀,吩咐道,“摆驾御花园。只你一人跟着哀家前去,命小元子留在空庭苑看着阖宫上下的宫人,不必拘束他们,若是他们有何行动,只管事后将消息传于哀家便是。”
玉秀礼了一礼,“是,太皇太妃。”
孟月与玉秀到得御花园的时候,刘彦已经到了,孟月挥手示意玉秀停下脚步,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瞧着刘彦怔然的神情,孟月俯身礼了一礼,开门见山的道,“哀家今个儿请王爷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应允。”
刘彦上下打量着孟月,无论他们十年前初见与近日再见,可以说,刘彦都是未曾好好观察过面前这女子,容颜清丽绝俗,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倒真是生就一副好皮囊。如果他不是先前便知晓她是先帝遗妃,他定会以为她乃当今帝妃。而今算来,她虽是已经二十又三,可仔细看来,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个还未长开的少女。往日里,她的庄重优雅,不过是气质所至,却给人以一种极为成熟的美,此时看来,这张容颜仍是极为稚嫩的。
“不知太皇太妃要本王如何相帮?”
孟月勾唇一笑,眸底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陪哀家演一场戏。王爷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待会儿默许了哀家的行为便是。”
刘彦不禁颦了颦眉,“只是如此简单?”
孟月正待解释,却蓦然瞥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刘彦还未同意,便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肩,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脸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刘彦如遭重击,身体僵直。
☆、第九章 咫尺天涯(九)
恍惚间,刘彦似是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绵软轻柔的声音,“戴亲王,抱歉。”
刘瑜瞧着远处相拥在一起的两抹身影,他不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而后,他不顾刘彦惊诧地眼神,一把将孟月拉了开来。孟月别于往日的装扮,让刘瑜几欲疯狂,如此别出心裁,且独独脂粉不施,若非真正所爱之人,何至于如此用心?何至于相见不妆容?唯恐脂粉污颜色,在他面前最是真。
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唯有不相熟的人才须得妆容精致再相见,而真正熟到骨子里的人,根本无需妆容。戴亲王于她而言,便是如如此吧。
刘瑜心中疼痛,面上的表情却是冷得似是要结出冰来,“孟月!你是疯了吗?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相会?”
孟月使力挣开刘瑜的钳制,她仍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自若,“哀家没疯,比起皇上来,哀家清醒得很。哀家不过是邀请戴亲王于此处商量要事,不知落在皇上眼中,怎就成了私会?御花园这样人来人往之地,哀家还不至于傻到在此处私相授受吧?”
刘瑜这才明白,孟月早已算计好了这点儿,即便他瞧得一清二楚,却终究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要他对她的感情一日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他便一日要受此钳制,有苦难言,无论是于感情上,还是情理上,他终究占不了上风。
一旁的刘彦这才回过神儿来,他瞧着如同稚童一般争吵的二人,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哭笑不得,掺和进这样的事儿中,当真是天降横祸。这样的事情知道的多了,终究是祸患,刘彦暗叹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刘瑜转眸瞧了瞧刘彦离去的方向,而后直直盯着孟月,“此时朕虽是不都不能将你我之事放到明面儿上来说,但是,你便不怕朕找个由头治你心上人的罪吗?”
孟月微微扬眉,笑道,“如果哀家怎么都都要牵涉入一段感情中,且终究是难免一死,那么哀家自是要与心爱之人死亦同穴的。皇上自有皇后相伴,即便百年之后,皇上与哀家皆入了皇陵,哀家也是伴在先帝身边的,你我二人终究是要生生世世不相见。”
听得孟月此话,刘瑜不禁沉默了良久,“你便恨朕恨到如此地步吗?”
孟月敛眸掩下眼底汹涌翻滚的情绪,道了一句极为违心的话,“哀家从未恨过皇上,也没有道理去恨皇上。只是哀家想要活下去,哀家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偏安一隅,而皇上的这份感情太过沉重了,哀家实在是要不起。皇上若当真是倾慕于哀家,便应当为哀家好,后退一步吧。如此,对皇上对哀家,都是最好的。”
刘瑜摇了摇头,苦笑道,“月儿……你以为这些道理朕不懂吗?你以为朕不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