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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又叫:“秦桧,你挟金人的时节,有几百斤重呢?”秦桧道:“我
挟金人却如铁打泰山一般重。”行者道:“你知泰山几斤?”秦桧道:“约
来有千万斤。”行者道:“约来的数不确,你自家等等分厘看!”叫五千名
铜骨鬼使,抬出一座铁泰山压在秦桧背上,一个时辰,推开看看,只见一枚
秦桧变成泥屑。行者又叫吹转,再勘问他。看册子:
行者又叫:“秦桧,你挟金人的时节,有几百斤重呢?”秦桧道:“我
挟金人却如铁打泰山一般重。”行者道:“你知泰山几斤?”秦桧道:“约
来有千万斤。”行者道:“约来的数不确,你自家等等分厘看!”叫五千名
铜骨鬼使,抬出一座铁泰山压在秦桧背上,一个时辰,推开看看,只见一枚
秦桧变成泥屑。行者又叫吹转,再勘问他。看册子:
行者便问:“那诸将飞马还朝的呢,步还朝的呢?”判官禀:“爷,这
个自然飞马回来的。”行者便叫变动判官立时把秦桧变作一匹花蛟马。数百
恶鬼骑的骑,打的打。半个时辰,行者方叫吹转原身。又看册子后边云:
一日奉十二金牌,令岳飞班师。飞既归,所得州县,寻复失之。飞力请假兵柄。不许。兀术遗
桧书,桧以为然。以谏议大夫万俟卨①与飞有怨,风卨劾②飞;又谕张俊令劾王贵,诱王俊诬告张宪谋
还飞兵。桧遣使捕飞父子证张宪事。初命何铸鞫③之,裳忽自裂,露出背上“尽忠报国”四字,深入肤
理。既而阅实无左验,铸明其无辜。改命万俟卨。卨入台月余,狱遂上。于是飞以众证坐死,时年三
十九。
行者便叫:“秦桧,岳将军的事如何?”说声未罢,只见阶下有一百个
秦桧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行者便叫:“秦桧,你一个身子也够了。宋家那
得一百个天下!”秦桧道:“爷爷,别的事还好,若说岳爷一件,犯鬼这里
没有许多皮肉受刑;问来时,没有许多言语答应;一百个身子,犯鬼还嫌少
哩。”行者便分付各衙门判官各人带一个秦桧去勘问用刑。登时九十九个秦
丞相到处分散。只听得这边叫“岳爷的事,不干犯鬼”,那边叫“爷爷台下,
饶犯鬼一板也是好的”。
行者心中快畅,便对案前判使道:“想是这件事情,原没处说起刑法的
了?”曹判使不敢回言,只将手中册本呈上御览。行者展开一看,原来是各
殿旧案卷。第一张案上写着:
本殿严,秦桧秉青蝇之性,构赤族之诛;岳爷存白雪之操,壮黄旗之烈。桧名“愚贼”,飞曰
“精忠”。
行者道:“这些通是宽话,‘愚’字也说不倒秦桧。”第二张案:
本殿黎,秦桧构弥纶,《楚骚》悱恻
①。
行者道:“可笑!那秦贼的恶端说不尽,还有闲工夫去炼句。真所谓‘文
章之士,难以决狱’。不消看完了。”便展第三张案:
本殿唐,吊岳将军诗:谁将“三字狱”,堕此万里城?北望真堪泪,南枝空自萦。国随身共尽,
相与虏俱生。落日松风起,犹闻剑戟鸣。
行者道:“这个诗儿倒说得斩钉截铁。”便叫:“秦桧,唐爷的诗句上
‘相与虏俱生’那五个字,也是‘五字狱’了,拿来配你这‘三字狱’,何
如?我如今也不管你什么‘字狱’,也不用唐爷的‘五字狱’,自家有个‘一
字狱’。”
判官禀:“爷,为何叫做‘一字狱’?”行者道:“剐!”登时着一百
名蓬头鬼扛出火灶,铸起十二面金牌,帘外擂鼓一通,趱出无数青面獠牙鬼,
拥住秦桧,先剐一个“鱼鳞样”,一片一片剐来,一齐投入火灶。鱼鳞剐毕,
①卨(
xiè,音泄)——人名用字。
②劾(
hé,音合)——审决讼案,揭发罪状。
③鞫(
jū,音居)——审讯,查问。
①悱恻(
fěicè,音匪测)——形容内心悲苦凄切。
行者便叫正簿判官销第一张金牌。判官销罢,高声禀:“爷,召岳将军第一
张金牌销。”擂鼓一通。左边跳出赤身恶使,各各持刀来剐秦桧,剐一个“冰
纹样”。行者又叫正簿判官销了第二张金牌。判官如命,高声禀:“爷,召
岳将军第二张金牌销。”擂鼓一通。东边又走出十名无目无口血面朱红鬼,
也各持刀来剐,剐一个“雪花样”。判官销牌讫,高声禀:“爷,召岳将军
第三张金牌销。”擂鼓一通。
行者便叫正簿判官销第一张金牌。判官销罢,高声禀:“爷,召岳将军第一
张金牌销。”擂鼓一通。左边跳出赤身恶使,各各持刀来剐秦桧,剐一个“冰
纹样”。行者又叫正簿判官销了第二张金牌。判官如命,高声禀:“爷,召
岳将军第二张金牌销。”擂鼓一通。东边又走出十名无目无口血面朱红鬼,
也各持刀来剐,剐一个“雪花样”。判官销牌讫,高声禀:“爷,召岳将军
第三张金牌销。”擂鼓一通。
门上又击鼓,帘外吹起金笳,大吹大擂了半个时辰,一员将军走到面前。
行者慌忙趋下正殿,侧着身子打一拱,道:“将军请。”到了阶上,又打一
深拱。刚刚进得帘内,好行者,纳头便拜,口称:“岳师父,弟子一生有两
个师父:第一个是祖师,第二个是唐僧。今日得见将军,是我第三个师父,
凑成‘三教全身’。”岳将军谦谦不已。行者那里听他,一味是拜,便叫:
“岳师父,弟子今日有一杯血酒替师父开怀。”岳将军道:“多谢徒弟,只
恐我吃不下。”
行者当时密写一封书,叫:“送书的小鬼那里?”一班牛头虎角齐齐跪
上,禀:“爷,有何分付?”行者道:“我要你们上天。”牛头禀:“爷,
我一干沉沦恶鬼,那能够上天?”行者道:“只是你没个上天法儿,上天也
不是难事。”把片纸头变作祥云,将书付与牛头。忽然想着:“前日天门紧
闭,不知今日开也不开?”便叫:“牛头,你随着祥云而走,倘或天门闭上,
你径说幽冥文书送到兜率宫中去的。”
行者打发牛头去了,又叫:“岳师父,弟子欢喜无限,替你续成个偈子。”
岳将军道:“徒弟,我连年马上不曾看一句佛书,不曾说一句禅话,有何偈
子可续?”行者道:“师父且听我续来:‘有君尽忠,为臣报国;个个天王,
人人是佛。’”行者方才念罢,只见牛头鬼捧着回书,头上又顶一紫金葫芦,
突然落在阶前。行者便问:“天门开么?”牛头禀:“爷,天门大开。”呈
上老君回书,云:
玉帝大乐,为大圣勘秦桧字字真,棒棒切也。金葫芦奉上,单忌金铁、钻子,望大圣留心。至
于凿天一事,其说甚长,面时再悉。
行者看罢,大笑道:“老孙当初在莲花洞里原不该钻坏了他的宝贝,这个老
头儿今日反来尖酸我了!”便对岳将军打一拱,道:“师父,你且坐一回,
等徒弟备血酒来。”
问秦桧,是孙行者一时极畅快之事,是《西游补》一部极畅快之文。
第十回
第十回
行者接得葫芦儿在手,便叫判官立在身边,附耳低言,不知说些甚么,
将葫芦付与判官。判官便到阶下跳起空中,叫:“秦桧,秦桧!”桧时心已
死,而气犹存,应了一声,忽然装入葫芦里面。行者看见,叫:“拿来,拿
来!”判官慌忙趋进帘内,把葫芦递还行者。行者帖一张“太上老君急急如
律令”封皮,封了口子。一时三刻,秦桧化为脓水。便叫判官取出金爪杯,
把葫芦底朝上,倒出血水。行者双手举杯,跪进岳将军,道:“请师父吃秦
桧的血酒。”岳将军推开不饮。行者道:“岳师父,你不要差了念头,那偷
宋贼只该恨他,不该怜悯。”岳将军道:“我也不是怜悯。”行者道:“既
不怜悯他,为何不吃口血酒?”岳将军道:“徒弟,你不晓得,那乱臣贼子
的血肉,为人在世,便吃他半口,肚皮儿也要臭一万年。”行者见岳师父坚
执不饮,就叫一个赤心鬼,赏他吃了。
那赤心鬼方才饮罢,走入殿背后,半个时辰,忽见门前大嚷一阵,门役
打起鸣奸鼓,阶下五方五色鬼使、五路各殿判官,个个抖搜精神。行者正要
问判官为着何事,白玉阶前早已拥过三百个蓬头鬼,簇住一个青牙碧眼、赤
发红须的判官头颅,禀:“爷,赤心鬼自饮秦桧血浆酒,登时变了面皮,奔
到司命紫府,拔出腰间小刀,刺杀他恩主判爷,径出鬼门关托生去了。”
行者喝退小鬼,岳将军也便起来。帘外擂鼓一通,奏起细乐,枪刀喇喇,
剑戟森森,五万名总判磕头送岳爷爷。行者道:“起去。”总判应声,各散
衙门。又有无数青面红筋猛鬼俯伏送岳爷爷。行者道:“起去。”又有三百
名拥正黄牙鬼各持宝戟禀送岳爷爷。行者便叫黄牙鬼送岳爷到府。两个走到
头门,头门擂鼓一通,奏金笳一曲,行者打拱,又跟着岳将军而走。到了鬼
门关,擂鼓一通,万鬼齐声呐喊,行者打一深拱,送出岳将军,高叫:“师
父,有暇再来请教。”又打一拱。
行者送别了岳师父,登时立在空中,脱下平天冠一顶、绕蛟袍一件、铁
不容情履一双,阎罗天子玉印一方,抛在鬼门关上,竟自走了。
却说山东地方有个饭店,店中有一个主人,头发脱,口齿落,不知他几
百岁了,镇日坐在饭店卖饭。招牌上写着“新古人饭店在此”。下面一行细
字“原名新居士”。原来新居士在蒙瞳世界回来,玉门关闭,不能进古人世
界,权住未来世界中开饭店度日。他是不肯忘本的人,因此改名叫做新古人。
当日坐店中吃茶,只见孙行者从东边乱嚷:“臊气,臊气!”一步一跌跑来。
新古人便叫:“先生请了。”行者道:“你是何人,敢叫先生?”新古人道:
“我是古人今人,今人古人,说了出来,一场笑柄。”行者道:“你但说来,
我不笑你。”新古人道:“我便是古人世界中的新居士。”行者听得,慌忙
重新作揖,叫声:“新恩人。若非恩人,我也难出玉门关了!”新古人大惊。
行者径把姓名根由,尽情说了一遍。新古人笑道:“孙先生,你还要拜我哩。”
行者道:“且莫弄口,我有句要紧话问你,为何这等臊气?又不是鱼腥,又
不是羊膻。”新古人道:“要臊,到我这里来;不要臊,莫到我这里来。这
里是鞑子隔壁,再走走儿,便要满身惹臊。”行者听罢,心中暗想:“老孙
是个毛团,万一惹些臊气,恰不弄成个臊猢狲?况且方才权做阎罗天子,把
一名秦桧问得他千零万碎。想将起来,秦始皇也是秦,秦桧也是秦,不是他
子孙,便是他的族分,秦始皇肚里膨脝子孙,便是他的族分,秦始皇肚里膨脝,‘驱山铎子’也未必肯松松爽爽拿
将出来。若是行个凶险,使个抢法,又恐坏了老孙的名头。不如问新居士一
声,跳出镜子罢了。”行者便叫:“新恩人,你可晓得青青世界如今打那里
去?”新古人道:“来路即是去路。”行者道:“好油禅话儿!我来路便晓
得的,只是古人世界顺滚下未来世界,也还容易;若是未来世界翻滚上古人
世界,恰是烦难。”新古人道:“既如此,随我来,随我来。”一只手扯了
行者,拽脚便走。
走到一池绿水边,新古人更不打话,把行者辘轳轳一推,喇■一声,端
原跌在万镜楼中。行者周围一看,又不知打从那一面镜中跳出,恐怕延搁工
夫,误了师父,转身便要下楼。寻了半日,再不见个楼梯,心中焦躁,推开
两扇玻璃窗。玻璃窗外都是绝妙朱红冰纹阑干,幸喜得纹儿做得阔大,行者
把头一缩,趱将出去。谁知命蹇①时乖,阑干也会缚人,明明是个冰纹阑干,
忽然变作几百条红线,把行者团团绕住,半些儿也动不得。行者慌了,变作
一颗蛛子,红线便是蛛网;行者滚不出时,又登时变做一把青锋剑,红线便
是剑匣。行者无奈,仍现原身,只得叫声:“师父,你在那里,怎知你徒弟
遭这等苦楚?”说罢,泪如泉涌。
忽然眼前一亮,空中现出一个老人,对行者作揖,便问:“大圣为何在
此?”行者哀告原由。老人道:“你却不知,此处是个青青世界小月王宫里。
他原是书生出身,做了国王,便镇日作风华事业,造起十三宫,配着十三经,
这里是六十四卦宫。你一时昏乱,刚刚走入困之困葛藟宫中,所以被他捆住。
我替你解下红线,放你去寻师父。”行者含泪道:“若得翁长如此,感谢不
尽。”老人即时用手一根一根扯断红线。
行者方才得脱,便唱个大喏,问:“翁长姓甚名谁?我见佛祖的时节,
也要替你注个大功劳。”老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