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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荣灏似乎没找到好玩好看之处,又和潘逸道:“听闻这里有个地方热闹,你带我瞧瞧去。”
若说平洲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百花巷。一到晚上两排红灯笼直通到巷底,如有客进屋,门前的灯便灭了,三更过后这条巷子难见光亮,轻吟娇啼浮在半空。
小鱼就住在百花巷的最里头,门前未挂灯笼。
这大白天的,百花巷依然热闹,时有兵卒商贩进出,偶见几个妖娆妇人站在门处或拿凳子坐着。
这里的庸脂俗粉自然不能与荣灏的姬妾比,荣灏却兴致勃勃,冲在前头越走越深。潘逸忐忑不已,心就似被他的脚步悬着,步子越快就跳得越厉害。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潘逸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与他挑明,以后也不必躲躲藏藏。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荣灏突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月楼,道:“这里有处小馆儿,我们进去坐会。”
潘逸回神,点头道好,紧接着就随荣灏身后入了门。
小馆虽比不上青楼,但比窑子强百倍,里面倒有几个艺貌皆备的姑娘。荣灏一坐下,老鸨就殷勤端上好茶好点,然后叫来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作陪。
难得见如此体面俊雅的客,姑娘心里欢喜,小曲唱得卖力,可荣灏未细心听,一面喝茶一面与潘逸聊着。他侧首望眼窗外,恰巧见对面小楼拉起帘,珠圆玉润的身子一晃而过,倒有几分香艳。
荣灏轻笑出声,微眯的眸似有所思。他说:“虽说大漠风光无限,可我还是喜欢山明水秀。两年如白马过隙,也不知那处是何模样。”
很少见他感慨,潘逸收回神绪,恭敬回道:“上次回都有见陛下,陛下龙体康安,还问起你。”
荣灏自嘲似地轻哼,拂袖一挥,就把此话抹了。
“罢了,没什么好提。倒是你不在我闷得慌,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
潘逸心弦一颤,没料他会说出这话。
荣灏见他不答,略有不悦,嗓音又沉了几分,问:“莫非你不想回去?为何?”
荣灏咄咄逼人,几乎不留喘息余地。潘逸是不想回去,他与小鱼过得自在,为何要回那里?再说若是今天能瞒得了,或许小鱼就不会走,那他们能继续自由自在。
潘逸心怀侥幸,想到此处不免高兴。他几乎脱口而出道:“如今此处时有敌偷袭,只怕难以抽身,待平定边疆我再和你回去。”
平定边疆不知几时,他答应了就像没答应。荣灏的眸微暗,目光如剑芒,逼向他的眼睛。
潘逸不太会说谎,在荣灏面前更是老实得很。这次他鼓足了气不逃不避,没有被他的威严冷厉吓退回去。
荣灏起了怒意,品茶的薄唇抿得紧,然而杯盏放下刹那,他又缓了神色,无奈且无助地说:“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燕王府闹得鸡飞狗跳,我连说话的人都没,堂堂王爷做到这份上也真是糟心!”
潘逸一脸迷茫,像是不明白。不过听到那句“我连说话的人都没”他不禁起了愧疚。荣灏信他,他却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
姑娘刚唱完两首曲,走到他俩跟前欠身施身。潘逸回过神,摸摸兜身无分文。荣灏便拿出碎银打赏,让姑娘再唱几曲。
姑娘刚张嘴想要吊嗓,就听到有女人在喊:“你这是去哪儿呀?刚烧了羊奶茶,进来喝些?”
“不了,有事呢……”
这一问一答极为平常,而潘逸听后顿时浑身发寒,整个人僵在那处。荣灏愣了下,回过神后他弹起身,如飞火流星冲出门。
一抹灰影擦肩而过,拐了个弯进了岔道。不过一瞥,荣灏便觉得眼熟,不顾众目睽睽,急忙追过去。而这时,一只手却拉住了他,力道大得似要把他胳膊拧下。
“殿下,你这是作甚?”
这声音似从世外桃源飘来,丝毫不知他焦急。荣灏怒火中烧,用力将潘逸甩开。
“传命下去!封死城门,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你马上给我带人搜,只要是女的,统统给我拉来!”
一声王令,平洲的城门关上了,紧接着百花巷内被翻了个遍,小鱼住处也不能幸免。好在荣灏去时,已经人去楼空,但是潘逸见到众兵捣腾他的桃花源,心中五味杂陈。
团花纹样的妆奁是小鱼最喜欢的;院落里的木槿是他们一起种的。
痛多于恨;恨多于惧;惧多于喜……他似被无形的线几番拉扯,心几乎要被吊出嗓眼,见他们一无所获,他欣喜万分,可这满地狼藉,就如碎镜,踩在上面扎肉刺骨。
“抓到那个贱人,我非掐死她不可!”
荣灏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用猜也只这人是谁。潘逸担心起小鱼的安危,不知她能否逃过这场劫。
闹腾半天,没有抓到阿妩,荣灏不过眼花,看错了人。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经他这番胡闹,潘将军难免不悦。之后,荣灏也亲自向他谢罪,并说了原由。当然,他不会说在抓逃婢,只道有人害了婉儿,身为人父,他得为女儿作主。潘将军听后也不好意思责怪。
终于等到夜深,城门依旧守卫重重,几队巡逻兵如网交织。潘逸趁换守之时,小心支开守门小官,悄悄打开北门。一鬼祟人影从门缝穿过,同潘逸一块儿溜出了平洲城……
☆、第30章 我是大大转折的第30章
夜中的戈壁似裹上层银纱,连绵万里。两行轻浅的足印落在月下,追着满天星子向北而去。
弯过一处沙壁,足印停下。静谧无声的夜中响起马儿打鼻之声,不轻,可转眼就消散在无尽风沙中。
四下无人,小鱼终于摘去遮颜的帽兜,仰起头看向他。月华之下,那双眸亮过星辉,一触到他的墨瞳又化作秋水。潘逸听到它在说话,说舍不得他,又说必须得走。悲从中来,潘逸一把将她拥到怀里,卡紧她的身子。
“别走……求你,别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走……”
他含泪哽咽,软了脊梁。小鱼埋首入他的胸前,闭上眼抿紧了双唇。
投下的石影遮住了她的神色,潘逸看不透,他抖得厉害,一次又一次地收紧双臂。或许她不知,她已早成了胸中骨、肉里筋,一旦抽走必当痛不欲生。
可是,小鱼的心硬得就如这千年石壁,不管他如何恳求,她定是要走。潘逸想狠下心,但话到唇边又成了软弱无力的乞。
“小鱼,他不知道你在这儿。你若是留下,他定找不着你。”
小鱼摇头,攀着他双肩的手渐渐垂下。她含胸垂首不敢看他,眼里藏着泪,明明舍不得,最后却还是说:“我得走了。”
几番拉扯,她还是抽身离去。胸前的暖意瞬间无踪,潘逸害怕至极,忙不迭追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铁了心般地道:“我陪你一起走!”
小鱼愣了下,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潘逸恰巧抓到了,以为她定是愿意。可惜只过片刻,小鱼再次摇首,话到嘴边一声叹。
“你怎么能走?这座城、你的家人,你都舍得吗?”
字字如针,刺上心头。
潘逸蹙起眉头,摆在眼前的题,难解。
他走,家中老父老母怎么办?他走,这摇摇欲坠的城怎么办?他走,潘氏千年英名又该怎么办?
他不能走。心中尘埃落定。
见到他的犹豫,小鱼笑得无奈,她在眼里藏了许多话,让他去想、让他去猜。她不禁松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剥去那层黏附,而这次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没再握上、没再拦她。
上了马,裹起头纱,小鱼回眸,莞尔而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潘逸仰头,极认真地看着她。
“我说‘为你不娶’也是真心。”
静默片刻,那张讨人喜欢的嘴又蠕出三个字。
“我等你。”
闻后,小鱼为难蹙眉,她不自觉地低头咬唇,挣扎良久。
“别等,我不值。”
话落,一声轻叱,她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头也不回,走得恩断情绝。
墨色披风如翼,一把拽走潘逸的影。他傻傻地站在原处,看着她消失在沙的尽头,看着大漠的风吞没一行蹄印。
良久,他都没回神,他随他的影子去了,依附在马蹄下、依附在她衣影间。可是她走得太快、太远,狠心地把他的影子甩走。潘逸听到一阵支离破碎,风沙吹过,只留下些许残迹。
他捡起几片残心,失魂落魄回了城,走在道中央突然瘫倒在地,中了邪似地昏迷不醒。睁开眼后,他又回去了,床没变,摆设没变,什么都没变。他就像做了场美梦,醒后恍惚许久。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是叔母的声音,听来焦心似火。潘逸两眼发定,想不起个所以然。
“魂来,魂来。”
道士念咒,檀香在他眼前打圈旋转。潘逸的魂终于回来了,可他的心被妖魔鬼怪咬掉大半,里面空落落的,只剩一个不停淌血的洞。
**
大漠风沙肆虐,似藏着尖刀,削刮得人生疼。风大,依旧有人赶路,马蹄踏破黄沙白骨,直奔周国边城。
鬼堡似的城,矗立在一片腾黄之中。幡旗猎猎作响,旗上狼图腾正在张牙舞爪,一道一道割破风砾。
死寂的沙漠中出现一点黑,就如蓦然落在衣上的墨汁,令守城兵措手不及。他们连忙架起弓箭,击响军鼓。
“此乃周国地界,擅闯者,死!”
叫喊声铿锵有力,刺过迷眼的沙,却未击中来人。弓弦绷紧,几十支铁箭齐齐瞄准,那点墨色依然故我,急快地移动,似滑落沙丘的泪。
十丈、五丈、三丈……弓箭兵的手持不住了,只要略微松指,就能将那擅闯国界的贼射下,可放箭的令迟迟未下。
守将抬手,正欲下令。那人蓦然停下,马蹄声止于高大城门前,凭娇小的身形可看出是个女子。她脸上蒙着皂纱,黑袍紧裹,昂首望向城楼,毫无半丝惧色。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守将问话,女子未答,她只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就如唱戏的兰花指。
城楼上哑然。没过多久,沉重铜门缓缓开启,合着一阵又一阵粗糙难听的咯吱声。刚露一条细缝,那人就狠踢下马腹,风似地窜进门中。“咣”的一声,城门翕上,夹断了来不及跟来的影。
“守将何在?”
话音未落,一将就匆匆走到马前半跪在地,拱手施礼。
“恭迎密使,车马已备,请!”
她踩上人背,利落下马,随后摘去遮面的纱,将它塞于侍将之手。
这张脸不过十五六岁,乌溜清澈的眸还留有些许童真,她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似乎不知道怕,也不知道回避。
众人不敢得罪她,皆垂首拱手以示敬意。
守将起身与她耳语几句,随后她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女子一边疾步前行一边解去黑袍、粗衣。旁边有婢子紧跟,将脱去的衣拿新的补上。
扔了一地的粗袍,就如蛇褪下的皮。转眼,她就换了身锦蓝立领胡服,如同变了一个人。她戴上松绿花冠,配上玛瑙长链,一头钻进马车内。这车身以楠木而制,上有雕狼纹,檐下四角垂有鎏金铃,皆刻周王之印。
刚入车坐定,有人唐突闯入,自说自画紧挨着她坐下。她似知道他会来,一点也不惊讶。
见她冰冷无情,蓝若眯起湛蓝的眸,笑意盈盈。
“你迟了。”
小鱼未搭理,只往前看了一眼,对车夫沉声命道:“上路。”
☆、第31章 我是小小揭密的第31章
穿过贫瘠的戈壁,终于看见绿洲与连绵山脉。蓝湖、青草、雪山,层层相叠,风光旖旎。
一群牛羊挡在道中央,马车慢了下来。车夫甩鞭驱赶,牛羊们才懒洋洋地挪开。掀起帘子的手放下了,蓝若将先前看见的景说给她听,她不理,闭眸靠在垫上养神。
蓝若觉得无趣,自顾自地哼曲儿。终于,她睁开了眼,眸子反出淡琥珀金,迸出潋滟妖异的光。
“他怎么没割去你的舌头?”
石头开口,真是难得。蓝若轻笑,湛蓝双眸温柔似水,如同兄长,疼爱地轻触下她的额头。
“啪”的一下,小鱼将他的手拍落。
“少来碰我。”
话落,她继续闭目养神,拿来枕垫抱在胸前。
行了大半个月才到周国都城。周国男女喜穿艳服,街上处处华彩。马车从城门一路驶向宫中。刚停稳,就有人候到车前,卑躬屈膝道:“王下令,命右使立即复命。”
蓝若听后莞尔,道:“看来王还不急着找我,你先去吧。”
说着,他稍稍侧首,似打暗语,意思是“小心”。
小鱼嗤之以鼻,只觉得他的关心假得很。
整好衣冠,下了马车。见到与荣国大相径庭的景致,小鱼不禁恍惚,在这里活了八年,竟然一下子不认得了。侍官提醒,她才回神,接着随他入了王殿。
高耸的圆顶,雪白的宫墙,窗纹是繁复缠枝藤蔓,光漏进来,在地上印出迷乱的画。儿时的她,最喜欢踩在这幅画上,跳过黑影落在亮处。
小鱼童心未泯,按着熟悉的步子,一格一格跳过去。跳完这窗影织成的长廊,穿过有流水喷泉的中庭,再过五道银钉门,就到了王殿最深处。
入门之前,小鱼被领到侧厅,几个衣裙艳丽的侍女拥上,利索地解去她的冠、脱去她的衣。
这是规矩,面圣之前必须得脱衣卸冠,不管是男是女。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