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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知哭笑不得,只好鞠身谢恩。
荣灏道:“正好今天闷得慌,同知陪本王游园如何?”
此话一出,正中下怀。同知忙拱手作辑,道:“多谢殿下,此乃微臣之福。”
荣灏展扇轻摇,掩嘴冷笑。他往深处走去,同知忙跟其身后,心里思量如何说山贼的事。
园中海棠正红,如火似血。荣灏的心意似落在花花草草上,没走几步便驻足,然后吟上一首烂诗。
同知察颜观色的功夫了得,见他心情大好,忙说:“殿下。微臣听闻殿下捉拿了一伙山贼,这真是为民造福!不过燕王府是矜贵之处,怎能让这些恶徒玷污?要不将他们转至城中大牢,殿下您看如何?”
一步、二步、三步……荣灏漫不经心,闲庭信步。
同知又忍不住道:“殿下……”
“你有听过‘土地庙,海龙王’吗?”
荣灏轻言细语,仿佛是不经意提及。
同知吃了一惊,但未失态,他压低脑袋,恭敬道:“殿下,微臣不曾听过。”
“哦?可是坊间流传得可厉害了,他们说这里有两位爷,横数竖数,我都是排第二。”
“殿下,这……这……这定是居心叵测之徒坑蒙殿下,微臣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同知两手紧握成拳,义愤填膺。
荣灏勾下唇角,摇起手中玉扇,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你先前说的贼人就全都砍了吧,人头挂于城门之上并昭示天下:若敢贪脏枉法,严惩不怠。”
荣灏说得轻巧,砍三十九个人的脑袋就像杀三十九只鸡。
这下同知的脸刷白,他思忖片刻,说:“殿下,毕竟人命关天,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怕是不合适。”
“那你说砍多少人?”
“这……”
“这样吧,砍去首贼十人,其余黥面发配。这事就交于你去办。”
“呃……”同知面露难色。“微臣不知有句话当不当讲。”
“不当讲。”
荣灏突然转过身,收紧手中折扇,低声道:“怎么?同知大人觉得砍少了?”
他的眼神凌厉如剑,不见先前浑浑噩噩之状。
同知暗惊,像被他看穿心思一时惶恐万分。他屈膝弯腰,颤声回道:“这……微臣就照王爷意思去办。”
荣灏颔首,唇角一勾,挥袖将同知打发。走了几步,见一片月季花繁叶茂,他伸手拈下片略有长歪的叶,两指拧搓叶梗,漫不经心道:“这叶长得不好,全拨了吧。”
内侍福佑低头领命,悄声吩咐完左右后,又随荣灏身后走上石桥。
清池中的幽莲含苞欲放,荣灏不禁驻足,望着婀娜出了神。
福佑顺着他所望方向看去。荷塘边,柳荫下,俏影如画。
福佑心领神会,恭敬上前低头道:“书斋的花儿不够娇艳,奴让阿五送上一盆。”
荣灏凝住目光,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王嬷嬷找来时,阿五正在清池边喂鱼。锦鲤一嗅到生人味,纷纷游走。阿五回头,看到一双肥脚便起身福礼。
王嬷嬷不温不火地说道:“买你可不是让你来玩的,书斋等着花呢,还不捧两株好的去?”
阿五颔首,匆匆回到花苑。交头接耳的婢女们见到她来一下子散开了。有个直肠子的姑娘忍不住嚷嚷:
“今天出怪事了,竟然要粗使丫头送花去,平日不都是幽兰居自己来取的吗?唉,我们命苦,不值五十两银子,摆明了不讨人喜欢。”
阿五装作不懂,挑了盆粉中带紫的芍药准备送去。刚捧起,她不禁思忖,然后放下花盆,抓把黑泥放在手心来回搓几下。
阿五脏兮兮地去了幽兰居,入了月牙门洞就见福佑候在檐下。她把花盆放至院角,福佑突然发话:
“谁让你把花放这儿?快放里头去!”
阿五照他的话做了,她轻轻走进书斋,刚将芍药放置花架上。这时,又有人道:“搬这边来。”
极好听的声音,就是有点冷。
阿五僵了片刻,回过神后四处寻声。
天青色的纱横隔斋内,纱后身影朦胧。
阿五略惊,迟疑小会儿后便捧上花盆,撩起云纱。玉珠叮叮作响,帘后人像是没听到动静,依旧埋首作画。
阿五悄悄把花放下,恭敬揖礼。荣灏瞥见一抹嫩绿轻晃,似有离开之意,便沉声道:“没让你走。”
阿五止住脚步,往那儿看去。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正细细勾勒纸上牡丹。执笔的手纤长光滑,如玉雕琢。阿五忍不住顺着它往上看去,眼波滑过锦缎金丝,最终定在了他的脸上。
荣灏长得略阴柔,眼梢微挑,鼻梁挺直,唇薄且红润。国君四子郎独绝艳,世无其二,阿五却觉得他不如潘逸耐看。想着,荣灏忽然抬起头,着实吓了她一跳。
荣灏轻挑剑眉,问:“我可比画好看?”
阿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她极自然地垂下眼眸,欠身道:“恕奴愚笨,奴不懂画。”
荣灏像是没听到,把笔搁上,卷袖净手。阿五立在原处,不知将架上白巾递上。
见她木讷,荣灏似有不悦,剑眉拧起,道:“还不把布巾递来?”
阿五伸出两只污黑小手,面露为难。
“殿下,奴手脏递不得,奴帮你唤人去。”说着,她退到帘后,欲到门外唤人。
“慢着。盆里有水,洗干净过来。”荣灏低声命道,话落,转身走至屏风后。
阿五探首,隐约见其后有张锦榻,思忖片刻,又道:“殿下,奴不敢。”
一而再、再而三,荣灏的兴致终于被她推没了。他走出屏风,踱步到她面前,两眼如刀狠狠地在她身上剜了圈。
“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阿五立刻垂眸鞠身,惶惑不已。
“恕……恕奴愚笨。奴真不敢。”
粉腮含羞,菱嘴浅抿。她有些害怕,柔弱双肩轻颤。荣灏怒气被这娇媚磨消了,他抬手扯下架上布巾,沾上水一点一点地把她手擦干净。
污黑小手渐渐露出原貌,白如霜雪,柔若无骨。荣灏把它放到鼻下轻嗅,隐隐地有股茉莉香。
阿五忐忑不安,没来由的劫乱了她的分寸。她不自觉地手抽走,往帘边退。
荣灏莫名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不羁,还带了些许轻蔑。
“我记得你胆子没那么小。当初在市集,你那般看着我,没见你怕。”
他记得笼子里的她,在掀起黑帘的刹那,她就像只沉淀千年媚惑的妖,用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用眼神向他乞求。而现在她却像良家女,懵懵懂懂,一副明眸清澈无辜。
这不过是女人的手段,荣灏不屑一顾。他拦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上了锦榻。
阿五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多少有所打算。然而脑子里突然闪过个人,所想所念又全都乱了。
“今日奴身子不方便,没办法伺候您。”
阿五抱着一丝侥幸,荣灏并未停下,他解了她胸前绸带,脱去她鹅黄薄衫,把手探入她的胸抹。
阿五急了,连忙双手护胸扭过身,失声叫道:“不行!”
荣灏微愣,似乎被她的狮子吼吓到了。阿五缓回神,后悔已来不及。她连忙跪地,凄声道:“奴今日不便,还望殿下恕罪。”
荣灏轻哼,斜眼瞥着跪地的她。微挑的凤眸幽暗,似笑非笑。
“下去吧。没你事了。”
☆、第6章 我是安分守已的第六章
事后,荣灏没来找她,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好日子。阿五继续摆弄她的罂粟花,还有池子里的锦鲤。鱼儿悠哉,觉不得愁。阿五很羡慕,曾几何时她也像它们一样,欢快无忧。
“小豆儿别闹,到旁边去。”
“胖丫早上不是刚喂过,又来讨食?”
“蔡姥姥,你怎么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腿疼?”
……
阿五给每条锦鲤都取了名字,每当她来,它们都会靠过来探头摆尾。
突然,池中多出个倒影,把她的鱼儿全都惊走了。
阿五看到青涩俊俏的笑颜,不自觉地压低脸。潘逸见状以为她是怕被人撞见,就往四处张望。
“别怕,这里没人。”
阿五仍低着头,待腮颊潮红褪去,才敢抬眸。
“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今阿五有些不待见他,说话不如平常。潘逸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好些天了,他都在园子里等,她却没来。
“我想你……怎么没来。”
潘逸吞吞吐吐,原来只想着那三个字,却不自觉地多出后半句话。阿五腮颊微涨,她又把头低下,逗弄水里的鱼儿。
见她不冷不热,潘逸如油煎火烤,他也不顾旁边是否有人,蹲到她身边急切问道:“小鱼,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有做错事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想理。”
潘逸顿时语塞,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终于记起原由。
“该不会气我失约吧?那天事出紧急,我实在没法脱身。”
不是这件事。阿五心里念叨,可是为了掩住心事,她也就顺着他的话,随意问道:“什么事有这么重要?”
果然!找到症结潘逸心里痛快了,他凑近小鱼,腼腆地笑了笑。
“这个没法儿告诉你,过几天你定会知道。”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阿五撅嘴,翻他个白眼。潘逸依然在笑,只是很勉强。
“真不能说,你别怪我。”
过了三天,潘逸不能说的事大白于天下。
富贵楼的洪二爷被人密告私制龙袍,有谋反之意。燕王荣灏亲自带兵入其府,在牌匾后搜出龙袍一件,几封通敌密函。
铁证如山,洪二爷就地正法并诛连其九族。之后上至同知、下至县令全部革职查办。荣灏所呆的辽州血洗七日。阿五听说,地都变红了,只有燕王府这一片是干净的。
原来荣灏是这样的人物。阿五庆幸当初选了他,要不然自己也成富贵楼里的一缕魂。
只是如今她该怎么选?
夜沉了,白日躁热仍未散去。这几日燕王府热闹,近两更天,依然灯火通明,莺歌竹乐隐约可闻。
婢女们都坐在院里聊天扇扇,说哪个伶人唱得好。阿五趁她们热络便悄悄离了院子。
月光如水,悄然而淌。池中莲荷已娇艳,婀娜万千。
“小鱼。”
一声轻唤,似来自池莲。阿五回头,就见一抹淡影,月华之下犹如修竹。
卟嗵卟嗵,心跳得厉害。潘逸迎面走来,笑颜腼腆青涩。阿五低首垂眸,眼睛从他身上移到自己脚尖。
“等好久,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
他喝过酒了,呼吸之间有股淡淡的酒香。阿五只觉得腮颊发烫,似这酒气的缘故。
“说好了,当然要来。”
她嫣然一笑,明眸弯成两道月牙儿。潘逸满心欢喜,几乎想上前抱住,脚一跨又察觉不对,便低头拿出袖中的梅花簪子双手递上。
“今早我去街上,无意间看见这个……这个想……送给你。”
后半句话他越说越轻,还结结巴巴。阿五抿嘴,不好意思地把他的手推回去。
“这个我不能要。”
“为什么?”
“就是不能要。”
潘逸急了,他找了好几个铺子,偷偷地挑半天才选中这支梅花簪,她不要,他送给谁去?想着,他上前一步,抓住阿五的手,硬将把梅花簪子塞给她。
“我明天要走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不知你会不会想我,总之我每天都念着你,这簪子你定要好好收着,就当是我……”
阿五听到他要走,怔怔地看了半晌。
“你要去哪儿?”
潘逸无奈地叹口气,道:“去我二叔那儿。王爷吩咐的,我要替二叔把几天门。”
阿五听后心里没底,又问:“你还回来吗?”
“应该会回来。”
潘逸底气略显不足。阿五不语,脸隐暗处也不知是何表情。潘逸难过透了,抓住她的手施了狠劲。梅花簪子几乎要嵌入阿五手心,阿五硬是把疼吞了下去。
“若我回来,你愿意和我在一块儿吗?若愿意就点个头。”
潘逸望着她,乌黑的眸渐渐深邃。阿五不答,他又向她逼近,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那股酒香已是越来越浓。
“你醉了。”
阿五抽身躲开,往后退去。潘逸不死心,又把她拉回。
“醉了好,如果不醉,我是万万说不出这些话的。小鱼,我喜欢你。打见你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
“别!”阿五忙捂上他的嘴,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别说不吉利的话。”
潘逸笑了,炯炯双眸璀璨如华,似与星辉相映。
“你这是答应了?”他挑眉轻问,竟露出些许不正经的味道。
阿五满脸通红,连忙松开手,咕哝道:“我才没答应你呢。”
说完,她手一抽,像条狡猾的鱼从他身边溜走。潘逸追上去,想要牵住她,手一伸只勾到她的袖边。薄丝划过,留下一缕香。
阿五脱了鞋袜,把脚伸入池中,雪白小足就如两截玉藕,月光之下几近透明。潘逸看愣了,立在旁边入了定。阿五冲他一笑,向他招招手,他这才回过神。
池水微凉,潘逸赤脚伸进去时,不由抖擞了下。
阿五见之,便笑道:“酒醒了吧?可别在说胡话了。”
“哪有。”
潘逸面红耳赤,酒劲褪下之后他又胆小了,想起先前说的话略微懊恼,细细思量又高兴至极。
阿五静默片刻,道:“你回来后能否再帮我?”
潘逸心里咯噔,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阿五解释:“杀我爹娘的不是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