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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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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眉道:“我什么都没做,原想动手脚的,可是犹豫了一下,时机便错过了。”
春渥怔了怔,想不出别的原因来,只道:“或者他有他的考虑,至少你比起周衙内来,已经幸运很多了。”
“新婚不多时的皇后溺死,恐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罢了。”秾华偎进她怀里,喃喃说,“我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他。如果现在可以反悔,我情愿没有来和亲。我为什么要来做这个皇后呢,真不值得。”
春渥在她背上轻抚,“那时我曾劝过你,你听了么?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是最无用的。也不知官家怎么想,若能既往不咎,你就忘了怀思王吧,别再想着为他报仇了,不会成功的。”
她的眼泪涌上来,“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可是我没有退路了,即便我不杀他,总有一天他也会杀了我。”
春 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紧紧抱住她。她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可是今上的眼睛为什么无处不在?似乎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是不是涌金殿里有内贼?时照么?想 想又说不通,黄门都在外面伺候,不得传唤不能进内殿来的。就连太后派来的尚宫也也不是贴身服侍,内殿里只有她们几个,照理消息是传不出去的。
她 低头看她,她瑟缩着,灯下的脸白得可怖。她拉过薄被替她披上,小声说:“那龙凤镯不能再用了,过两日我送到造作所化了,重新打成别的首饰。你如果在艮岳呆 不下去,就请旨回宫吧!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别想云观,也别想官家。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要慎重考虑。”
她 闭上眼睛,并没有回答她。在倚翠楼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返回禁庭。回去后大病一场,惊吓加之受寒,一度昏沉沉神志不清。她病中听见太后来过,贵妃和几位 娘子也来过,她宁愿装睡,也不愿意开口说话。恐惧逐渐淡了,只是感觉迷惘。冷静下来想想也有些莫名,谁会对一个时刻想要自己命的人产生怜悯?她在试图下毒 的时候,却奢望他救她上岸,凭什么呢?就如春渥说的,其实她应该感激他。他有那份大度让她苟活,即便是他把船撑到湖中心,也不重要了。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慢慢缓过劲来。择了一天去宝慈宫请安,因为宫里筹备过七夕,她不能无事人一样。
太后见她来,忙拉她在榻上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真正小了一圈,愈发楚楚可怜了。便牵着她的手道:“那日听说官家带你去艮岳,我心里还很欢喜,庆幸他知道照顾人了,谁知你回来就病了一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同孃孃说。”
她推说没什么事,“就是着了凉,艮岳雾气大,我夜里没关窗,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太后看着她,嘴角含着笑,极慢地摇头,“你骗我。我人在禁庭,却不是瞎子聋子。那日你们在湖上采菱,有没有这事?”
秾华愣了下,“孃孃……”
太后站起,缓步挪到窗前,给架子上的鹦鹉喂食水,一面道:“凤池看着美,池水冰冷彻骨,这我是知道的。皇后怕我怪罪,有意隐瞒,是么?”
她慌忙起身跟了过去,“请孃孃恕罪,是我不端稳,害得官家跳水救我。”
太后回过身来,面上表情高深,“周衙内的事,想必你听说过。”
秾华有些意外,还是福身应了个是。
“周 衙内是正议大夫的孙子,做官家的伴读,陪了他六年。”她又去看她的盆栽,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外人说官家见死不救,可依我说,官家做得很对。周衙内对他不 敬,有一次险些用弹弓打瞎他的眼睛,这样的人,留着作甚?官家自小不爱说话,但是不说话,不表示他不明白。他心里的恩怨分得很清,该死的不让他活着,不该 死的,他也有容人的雅量。皇后在官家眼里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他其实很爱惜你,皇后不自觉罢了。”
她猛听这话,心头打起鼓来。太后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却点到即止,并不说破。这宫里果真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太后也是一样。
秾华勉强笑了笑,“官家待我好,我心里知道。”
太后颔首道:“皇后向来聪明,千年修得共枕眠,缘分得来不易,要惜福。做母亲的,总盼着你们和美,要是能叫我早日抱上皇孙,那就再好没有了。”一紧一驰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转头问梁尚宫,“谷子都预备下了么?可别耽搁了,七夕发不得芽,做不成谷板。”
谷板是女子的小玩意儿,同磨喝乐③、花瓜、笔砚一样,是节日里必不可少的陪衬。取一块木板,上面壅土,趁着节前把粟谷种下去,长成小小的田地。然后搭茅草屋,插上花草,做成田舍人家,到七夕那天大家拼凑起来,可以组成像模像样的村落。
梁尚宫捧了一斗谷子来,笑道:“已经预备下了,叫宫人缝了锦囊,装好了就给各阁娘子送去。”
秾华闲来也爱做这些,便让梁尚宫把斗放下,亲自挽袖装袋。才装了七八袋,听见宫门上通禀官家到了,一时很觉尴尬,脚下踯躅着,迎又不好,不迎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朝皇子彼此相称统一用哥或姐。
②禁榷:国古代政府对某些商品实行专卖,限制民间商业贸易,借以扩大财政收入的一种方法。
③磨喝乐:七夕节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用以乞巧和祈求多子多福。


☆、第25章 
自那日起;便没有再见过他。现在和他遇个正着,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试图杀死她;又把她救上岸的人。
太后见她情怯;伸手让她攀附,“谷子先不忙分;迎官家要紧。怎么呢,几日未见倒生疏了?先前看你们那么要好;可是恼他回宫后没来看你?”
她忙说不是,“官家日理万机;我断不会为这事恼他的。”
太后道:“反正他忙不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病中几日他常在庆宁宫外打转,可见你们之间有了嫌隙。秾华;你是皇后;夫妻间偶尔闹别扭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身为帝后,与普通人不一样。有什么疙瘩,房里说明白就是了,一踏出殿门,还是体面要紧。”
太后的话算是给她抻了筋骨,这么下去不行,真叫人看穿了,那以后也不必在禁中行走了。她打起精神来,细声道:“是我小孩子气了,总怨官家没有把船撑好,心里不大高兴罢了。如今想想,其实是我自己不好,犯了大忌,船那么小,中途竟站起来了。”
太后在她手上压了压,很得安慰的样子,“话都说开便没事了,夫妻哪来的隔夜仇呢。等见了官家便和煦些,男人和孩子一样,需得哄着,顺着。尤其官家这样的人,你横,他比你更横百倍千倍。终究是枕边人,总不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对不对?”
这话很是,除非落一次水,淹得她斗志全无了,否则就得继续同他纠缠下去。她回身往外看看,搀了太后道:“官家要到了,我这两日待他疏淡,我怕他生气,孃孃替我说说好话。”
太后笑道:“只怕不要我说好话,他也上赶着讨你欢心呢!”
她们打帘出内殿,今上刚从外面进来。想是散了朝便匆匆赶赴,还穿着视朝时的罗袍裙。太后笑吟吟看了他一眼,“今日倒巧,皇后前脚到,官家后脚也到了。怎么不换衣裳?有什么要紧事么?”
他 给太后见了礼,目光调过来,从秾华脸上一经而过,风平浪静。落座后兀自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过阵子驾幸琼林苑,政事堂众臣商议,以往的卤簿大驾都不合时 宜了,需大改。比方车辂,除木辂、金辂、玉辂外,另添象辂、革辂。冬至大典前两月教车象……”他淡淡笑道,“说这些,怕把孃孃绕晕了,只是知会孃孃,太后 及皇后的舆车仪伏与先前不同了,孃孃哪天有兴致,命仪鸾司引孃孃过目。”
他说了一堆话,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可仔细琢磨,又觉得都无关痛痒。太后拧眉笑道:“官家来宝慈宫,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似乎窒了下,半晌才慢吞吞应了个是。
太后道:“那些仪仗卤簿我都不懂,制定了什么样,我只管坐就是了,官家不必为此特地跑一趟。倒是皇后,今日才大病初愈,强撑着到我这里来,怕身子扛不住。官家还是替我将皇后送回涌金殿吧,皇后前两日受了惊吓,要多多安慰才好。”
他这才起身到她面前来,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异样,仿佛她不过偶染风寒,与他没有什么相干似的。问:“皇后可曾好些了?”
她回答得很客气,“目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谢官家垂询。”
只因原先的热络都是装出来的,本来他们之间相处就不带感情,但至少有一层伪装。现在这层伪装被水泡褪了,一瞬真实,又变得相距十万里远了。这样也好,不必费心周旋,叫人感觉轻松。今上抬了抬手,“我送皇后回宫。”
秾华欠身道谢,临走没忘从案上拿包粟种,还惦记着要回去种谷板。
皇后随今上去了,太后想起她适才拿种子时的那种神情,端庄的外表下难掩一团孩子气,不由发笑,“到底还小,不能对她太苛责了。”
梁尚宫立在一旁道:“官家急匆匆来,大约是得知圣人在这里。”
“可 不么。”太后叹道,“有时江山易得,人心难驯。官家自小有不足,他能敞开心对一个人好,哪怕这人是敌国公主,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她这样的身份,反倒 比乌戎公主更安全,所以由她做皇后,我不曾有半分疑议。毕竟她和建帝只是同母,高家的江山由谁来执掌,于她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如今只要她对官家真心,好 好当这禁庭之主,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那厢今上一直将她送到宫门上,待进涌金殿时她回过身来,掖着两手道:“官家事忙,就不必再相送了。臣妾自己入殿即可,官家请回吧!”
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绕过她,一壁上台阶,一壁吩咐御前内侍押班,“把燕服取来,就在这里换。”
没能打发他,还要在这里换衣裳,势必要叫她伺候,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秾华心里不称意,却不好说出口,只得命人准备御用的器具。又唤佛哥,让她去厨司一趟,弄刻刀和两个瓜来,她要练习雕花瓜。
燕 服送来后,暂且搁在一旁了,他倒是很安静,也不同她搭讪,自己走近内殿,半倚在她的胡榻上看书。他是一尊大佛,平常后宫里看不见他人影,上次也是来去匆 匆,这回不走了,着实让涌金殿里的众人有些心慌。她们一个个愣眼看她,秾华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决定不加理会。让几个黄门把桌椅搬到出檐下,自己靠着抱柱 一心一意开始雕花。
七夕雕花瓜,她在闺阁里曾试过。其实有点像刻章,但又不那么简单。要雕得镂空,或者连带瓜瓤一起,雕成一朵花 或者猫儿狗儿,很考验人的刀工。阿茸说想要一盏宫灯,她就替她刻出漂亮的花纹来,然后削了顶盖,掏空瓜腹,还编了个穗子给它坠上,打算等晚间插蜡烛,挂在 廊庑下。
她们这里兴致勃勃,春渥却坐立不安。往殿里看一眼,又眼巴巴看她,“官家在里头呢,圣人这样怠慢,怕是不好。”
她抬起眼,一双水汪汪的妙目,朝内殿眺望,冲她摇了摇头。春渥没办法,心里又着急,今上的怪脾气大家都知道,没有他的传召,谁敢到跟前去?也许他正盼着皇后近身伺候,可她只管忙她的,把人干放着,不知今上心里什么想头。万一恼起来,怕对她不利。
正团团转,天色逐渐阴沉下来,远处闷雷阵阵,今年多雨水,不久又是一场大雨。
天一暗,殿里自然更暗了,秾华抬头四顾,打算吩咐人替他掌灯,没想到他自己拎着一张胡床出来了。看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这样不声不响,眼神和动作满蓄风雷,阿茸和春渥在一旁吓得噤若寒蝉。秾华停下手里的刻刀看他,嘴唇动了动,想和他搭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应该自矜一点,否则显得很没气性。既然他来,总有他的说法,这么一声不吭,等着她去巴结么?
她撇了撇嘴,挪动身子换个好姿势,把手里的瓜托起来,对着天光一通照。他沉默着看她,忽然张嘴说来人。阿茸忙上前听命,他指指对面,“照原样再备一份。”
今上要雕花瓜,众人慌忙筹备起来,小黄门跑得气喘吁吁,赶在雨前把东西送来了。他手里捏着刻刀,拍了拍面前西瓜,响声清脆,一刀下去怕是要裂开,便学她的样子由浅入深慢慢雕刻。
大 雨磅礴,浇注着檐外青砖,水珠动辄溅起尺来高。她对他很不屑,连看都不看他。西瓜的外皮雕空了,露出里面鲜红的瓤,她矮着身子左右比对,他也学她的样子左 右比对。镂空的花纹里有残留的果皮,她吹了吹,他明明刚下刀,居然也撅起嘴吹了吹。她不耐烦,把刻刀放了下来,耽耽看着他。他也放下刻刀,似笑非笑看着 她。
秾华瞪人基本没有胜算,他不同,他是行家,一个眼风就能把人刺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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