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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雪只好作罢,看了看满天的星辰,在抄手游廊上站着,打算等杜恒霜一起回绣楼。
方妩娘的屋子里,她正苦口婆心地对杜恒霜说道:“霜儿,我知道你疼爱妹妹,可是也要有个分寸。你可知道那安子常是谁?你竟然敢伤了他!你知道,我今天听见这个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快给老爷跪下了,只想保你一命,让我做什么都是肯的。幸亏老爷说,安子常还给他几分面子,没有放在心上,我才松了口气。不过老爷说了,以后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你只能躲着那安子常,切不可再生事端。若是再有事,就连老爷也护不住你了。”
杜恒霜两只手捏着裙踞上面的玫瑰佩揉来揉去,低垂着头,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方妩娘也感觉得到,她满身的不服之气。
“唉,说与你知晓也无妨。你可知道,那安子常都做过些什么事?”
杜恒霜摇了摇头,“娘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方妩娘的声音放得更低,“五年前,大周的德祯帝驾崩,你知道吧?”
杜恒霜点点头,“整个洛阳城都挂白服哀了,我当然知道。”
“这德祯帝,就是安子常亲手杀的。他是拭君之人啊!——你怎么敢得罪他?还伤了他!”方妩娘看着杜恒霜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杜恒霜也有些慌了,“啊?真的吗?他为何拭君?这……这……”她想说诛九族之罪,可是大周早在八年前,就名存实亡了。各地义军割据,群雄并起,这个大周,早就不是八年前的大周了。
德祯帝驾崩之后,大周正式分崩离析。
齐国公齐伯世才称了齐王,招揽了更多的能人异士,正在不断收编造反的七十二路反贼。
方妩娘见杜恒霜有些怕了,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知道为何?”
杜恒霜连连点头。
“我也是老爷告诉我的。安子常的娘亲,就是老爷的嫡亲妹妹,那也是个可怜人。她嫁给安国侯十几年,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打理安国侯府,事事妥帖。可是安国侯为人风流,喜爱拈花惹草,府里收了十几房妾室,还在府外勾搭。后来居然跟大周的公主勾搭上了。那公主是寡居之人,耐不得寂寞,本不想再嫁人,但是架不住安国侯风流倜傥,竟然让公主非他不嫁。德祯帝很宠幸那位公主,同意为她赐婚。安国侯为了尽早娶公主进门,就给他的妻子下了毒,将她毒死。”
杜恒霜低低地叫了一声 ,“怎会如此?他想另娶,直接休妻就是了,为何要夺人性命?”
方妩娘苦笑道:“休妻,你以为我们老爷会答应吗?没有犯七出,想休妻是不容易的。再说,为了娶公主,就休妻,让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杜恒霜不满地嘀咕道:“那把人家毒死了,公主就有面子了?——让人知道,可不是丢面子,而是要下大狱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钻牛角尖?他把自己的妻子毒死,当然是以为这样做,没人会知道啦。大家也都以为安国侯夫人是病死的。只有她的儿子,也就是安子常,查出来不对,一怒之下,聚集了兵马,直接杀进德祯帝的行宫,将德祯帝斩于剑下,同时也杀掉了所有跟着德祯帝驻跸行宫的大周皇室中人,包括那个跟他爹勾搭成奸的寡居公主。”
杜恒霜惊讶地抬起头,忍不住赞道:“如此快意恩仇,想不到这安子常,还是个好样儿的。”
“好样儿什么?!”方妩娘恼了,“你这孩子怎么是非不分啊!这安子常在行宫杀了所有的大周皇室中人,然后又回到家,把自己家杀得干干净净,包括他爹,还有他爹的那些侍妾,和他庶出的兄弟姐妹,统统都死在他的剑下!”
杜恒霜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太过了些。”
方妩娘欣慰地点点头:总算听进去了。
“杀他爹也就算了,旁的人可都是遭受了池鱼之殃。”杜恒霜惋惜地道,听得方妩娘刚刚放松的脸色,又黑了一半。
“什么叫杀他爹也就算了?!——杀父拭君,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这种人,咱们惹不起还躲得起。你可千万别给我惹恼了,听见没有?”方妩娘没有法子,只好直接命令杜恒霜。
杜恒霜想起安子常在伽蓝寺说过的话,“……我也想安家绝嗣……”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见没有?!”方妩娘恨不得拎着杜恒霜的耳朵让她听话。这个大女儿,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真不如赶紧让她出嫁算了……
这个念头在方妩娘心里一闪而过,就赶紧否认了。女儿才十四岁,可不能这么早嫁人。她就是再气人,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不疼她,还有谁疼她?
方妩娘禁不住想起最疼杜恒霜的杜先诚,不由怔忡起来。
杜恒霜看了方妩娘一眼,起身屈膝行礼退下了。
带着丫鬟来到抄手游廊,杜恒霜看见杜恒雪还带着丫鬟在那里等她,忙笑着道:“已是十月里,晚上天冷,你别冻着了。”
两姐妹说说笑笑,一起往前行去。
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只白色的小动物一闪而过,往她们这边窜了过来。
杜恒霜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
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狐狸钻进了她的裙子底下瑟瑟发抖。
几声狗吠声跟着传了过来,正是许绍的庶女二小姐养的那只叭儿狗,不知道追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
第一卷妾发初覆额 第47章白狐下
眼前又是白影一闪,一只满身卷毛的叭儿狗飞奔着往抄手游廊这边扑过来。
杜恒霜看见那叭儿狗就心生厌恶,弯腰将躲在自己裙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狐抱了出来,拥在怀里,一边抚着它的后背,安抚它抖个不停的小身子,一边对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拦住那只狗。如果咬人,直接打死。”
欧养娘忙劝道:“咱们赶紧走就是了,何必跟那小畜牲一般见识?”说得杜恒霜倒笑了,点头道:“养娘说得对。咱们是人,犯不着跟畜牲一般见识。”转身带着下人就要离去。
那叭儿狗看见杜恒霜怀里抱着的小白狐,跟看见前世仇人一样,嗷地一声尖叫,猛地扑了过来。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轻轻巧巧往旁边一躲,就让了过去。
那叭儿狗便扑了空,直接栽到抄手游廊两旁的花丛中去了。
游廊上的众人只听见一阵呜呜之声,就再也看不见那叭儿狗的踪影。
“喂,你们看见我家小八没有?”许家的二小姐带着下人追了过来,拦住杜恒霜的路,气势汹汹地问道。
“看见了。”杜恒霜将小白狐抱得更紧,轻描淡写地道。
“在哪里?我警告你,不要搞三搞四,识相地就赶紧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告诉大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二小姐只比杜恒霜小一岁,今年十三岁,已经在相看婆家了。方妩娘放话不管,都是这庶女的生母操持的,因此这二小姐更不买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帐。
杜恒霜启唇微笑,悠悠闲闲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哪里?”二小姐觑着眼睛四处乱看。
“就是你啊,拿镜子照一照不就行了。”杜恒霜扑哧一笑,抱了小白狐就要绕过二小姐。往前走。
二小姐这才听明白杜恒霜的话,大怒道:“你敢骂我是狗?”
“你难道不是你两个嫡出兄长面前的叭儿狗?哦,难道我错怪你了?那个只会摇尾乞怜,凡事冲在前面,为他们冲锋陷阵的叭儿狗不是你?——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在我面前横!”杜恒霜一向伶牙利齿,能不吃的亏,从来就不吃。
二小姐气得正要叫下人动手。突然听见游廊旁边的花丛里传来一阵欷簌之声,还有两声轻微的狗吠声,正是她家小八的声音。一时顾不得跟杜恒霜争执,连声叫着“小八,小八,是你吗?快出来啊,别让我着急……”
游廊一旁的花丛中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玄色衣衫。头扎黑色方巾,只有一张净白的脸,在月光和星子下,流光溢彩,正是安子常,一只手拎着一根鞭子。一只手抓着一只毛绒球一般的叭儿狗的后颈,提在手上。
那叭儿狗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了一样,除了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能蜷着身子,乖巧地不得了。
“小八!”二小姐就要扑上来。
安子常将那叭儿狗往她怀里一扔,“拴好你的狗。别没事乱咬人。以后再让我碰到,我直接捉去下酒,听见没有?”
安子常的声音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毒辣至极。
二小姐见是安家的表少爷说这话,直接哑了口。抱着自己的叭儿狗,屈膝行了个礼,带着下人匆匆忙忙走了。
杜恒霜转身带着杜恒雪也要走。
安子常上前一步,拦在杜恒霜面前,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小白狐,低声笑道:“小白,你居然也跟着我过来了。安国侯府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给你做窝,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恒霜挑了挑眉,将小白狐送到安子常面前,“是你的狐狸?”
安子常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朗声大笑,“我哪有那么大福气?”说着便走入了夜色中。
杜恒霜看着安子常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许绍的书房那边去了,就放心地带着杜恒雪一起离开。
回到绣楼,杜恒霜将小白狐放到八仙桌上,让知画去小厨房要点生肉过来,给小白狐吃。
谁知小白狐皱了皱鼻子,露出一脸鄙夷的样子,冲杜恒霜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就跳下八仙桌,往半开的细棱格子窗扇那边扑过去,跳过窗子,也消失在夜色中。
杜恒霜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溜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司马府的屋脊上翻飞,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听安子常的意思,这是一只在安国侯府安家的小野狐。
想起来娘刚刚说过的关于安子常的话,杜恒霜站在窗前默默不语。
他杀了安家全家,却还是住在安国侯府,这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又不住了,要搬到他们司马府来。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恒雪带着大丫鬟知书端着一个小银盆过来,放在窗前的细条桌上,对杜恒霜道:“姐姐,这是我刚给你配得泡手的水,以牛乳为底,加了冬天梅花上收的积雪化成的水,还有鸡子、梨花醋、玫瑰干瓣,你泡一个时辰啊。”
杜恒霜笑着谢过,把手伸进银盆里泡起来。
杜恒雪仔细看着银盆里面杜恒霜的手,笑道:“姐姐的手并没有弄粗,我看连茧子都没有呢。姐姐都是怎么练箭的?可惜我拉不开弓,不然我也跟着姐姐去练箭。”
杜恒霜对知画吩咐道:“去把伯母给我送来的小羊皮护套拿过来,给我妹妹一双。”
知画应了,去隔间的箱笼里找出一双秋香色的护套,双手捧着递到杜恒雪手里。
“这是萧大哥带来的吧?”杜恒雪看着那护套宛如一双手的样子,便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正好套进里面的五个手指头。
“是伯母听说我练箭,专门给我做的,选了上好的小羊皮做里子,秋香色的细葛做套子,细软结实。正好射箭的时候戴上。
“伯母嘱咐过我,不能让外人看见。所以我只在家里练箭的时候戴,出去都不戴。我送你一双,以后你也跟着我学练箭吧。”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诚,是弓马骑射的好手。杜恒霜自懂事之后,常听钱伯提起,她便缠着钱伯学箭术,一来学点防身的本领,二来也寄托她对她爹爹的哀思。
杜恒雪听说收这小羊皮护套还要练箭,忙不迭地塞回知画手里。“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换着戴吧。——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说着。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知书,一溜烟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杜恒霜笑着摇摇头,笔直地站在窗前,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将一双手放在银票里浸着。
绣楼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到了秋天,满树火红的枫叶,照的整个院子都璀璨不已。
不过现在是晚上,整棵大树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见枫叶的颜色。
只是,那黑黢黢的树叶当中。如何又有白光一闪?
杜恒霜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刚才是她眼花了。
杜恒霜垂下眼帘。细细地在银盆里轻搓两个手掌。
她的手指细长,但是并不柔韧。
因为柔韧的手拉不开弓,射不得箭。
她的目光刚离开院子里那棵枫树的时候,一只硕大的白狐就趁着院中没人的时候,从枫树的枝叶中跳了下来。一落入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