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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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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就在楼下按门铃了。他们拎着印有“会议纪念”的旅行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月饼。直到现在;我妈都觉得硬梆梆的五仁月饼好吃。北京的家是他们的家;可在这里他们却成了老人。 我们全家去北海;要坐满两辆出租车。我担心晕车;要坐在前座并且把头探出去。风吹到脸上紧绷绷的。一会儿;大姐打手机来;告诉我把头缩回去;危险! 北海公园里面很多人;我们买了一个会翻跟头的小猴子;又去坐船。大姐和爸妈坐在我对面。他们头上是白塔;还有塔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真是盛世。    
    


第五章 今天昔日重来(4)

      2000年我快毕业答辩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四五月里的北京;我每天穿棉衣去打针。军队医院里似乎总只有我一个病人;静悄悄的。我小时候经常扁桃体发炎,每年要去儿童医院好几次;都是我爸或妈用自行车带我;因为怕我晕车。冬天的时候;工农广场前冰雪从未融化,爸妈就下来推着自行车走。爸爸问我要不要冰糖葫芦;我只要一小串。回到家吃药前;妈总用手摸我头看我是不是发烧。她的手冬天总冰凉;脚也是;要穿两双袜子。有个春天我爸带我看病;给我买了一个唐老鸭胸章;我把它别到黄色的夹克衫上;好几年。好的东西就那样;贫苦的时候不觉得艰辛;富有的时候不觉得奢侈。    
      在过去的四年里;我从温哥华到南加州;如今又住在西雅图。每个雨天的傍晚里;关上百叶窗;开亮所有的灯。收音机里一样是为你亲爱的人点播他喜爱的歌。一样是丈夫为妻子;子女为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一样是人与人之间感应的烦恼和喜悦。在这样一个深夜,我为着莫名的理由而清醒着,拽着被角;心底流淌出一丝温柔。 现在可能是我们一家人最好的时候,五口人都是能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并且都有事情在做。在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爸爸妈妈完全进入老年之前,这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是比较独立并且平等的。在这种关系里,我觉得所谓的爱,就是尽了自己的复杂去体会,知道每个人都在干什么,偶尔涌起一点温暖的回忆。昔日重来刘天昀我十年前离开长春;到北京念大学。当时的心情我是无论如何也重复不出来了。我却还记得我穿着暑假里大姐按照大学的流行样式给我买的新衣服。我跳下车;看到小雨里大姐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于是我告诉她;妈妈在我的裤子里缝了很多钱。我不记得上火车前爸妈的表情:只是他们为我的晕车做了所有的准备。    
      在这一年前;大姐已经去北京念书了。那一年里;每周末,我们四个:穿厚垫肩大衣的爸妈;小昭——手里拿我的政治书;帮我背,我们在初冬的傍晚;穿过各家的白菜堆;去给我大姐打电话。我也记不得我是不是很想我姐了。只记得那年寒假里的一个早晨;窗上的霜还没化;我姐回来了。我见她跳进屋;心里一愣:天那!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姐带进一身凉气;手也冰凉的。她大叫着:火车可真脏;我衣服上什么病菌都有!我们家小小的临湖的房间一下子就满满的了。她从牛仔书包里掏出一只白绒兔子;有两只粉色的耳朵(它现在还躺在我的衣橱里)。接下来的春天;我常常看见那些她从北京带回来的小东西摆在书架最上层:其中包括一个石膏刷金粉的小长城。北京,还有大学就慢慢地走近了。    
      那时我一定是缺乏意识:我没有看到小妹妹长高了;她开始有那么多我却没有的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也没有注意到爸妈那么多的牵挂;我没有一点儿兴奋地上了火车;却非常地害怕晕车。然而;几年后;当我从车窗里看到爸爸用鞋尖碾碎烟头;妈妈紧咬着嘴唇时;我心里总是被揪起来:生活的脚步就是离别的脚步。     
      北大女生宿舍楼旁有一排电话亭;每个周末我和大姐总是要排队排好久;走进每个小格间;味道糟透了;电话上还留着前一个人的热度。妈妈总是在电话里说:大宝带小昀去吃点好的! 过一会儿姐姐就把电话递给我让我说。我却只会说学习很忙;不累。接下来;大姐就会和我去打开水;然后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先是爸爸秋天来看我们;然后冬天妈妈也来了。爸妈都住在姐姐学校的招待所;理由是我太忙不能太打扰( 我怎么会是那样?)。妈妈来的时候为我和姐姐买棉衣;去的是公主坟;回来时竟找不到小公共汽车;在冷风里走了好久。我很少看到我妈做针线;那天回来后她坐在我下铺的床上给我缝帘子: 是绿色的卡通花布;受到过很多艳羡。妈妈当时在想些什么?    
      大学的第一年暑假;小昭来了。她童装打扮(虽然已经16岁);并且一身红;一个人就跑北京来了。她到大姐宿舍的时候已经一头汗;特别绒细的流海贴在脑门上。 我用自行车把她带回北大;捏着她汗渍渍的小手把她介绍给我同学。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小昭去我班里向我借钥匙;都是在教室门口探出小小的头来;我总是飞奔过去;把钥匙塞给她;让她快走。 她总是恋恋不舍的。 小昭到哪里都喜笑颜开;讨人喜爱。我要去军训;收拾行李;洗衣服;她就跟在我左右。吃晚饭时;我特意去“学五”买茄合给她吃。很多年来;我都把她当小玩意儿。直到有一天她一语惊人。 后来她来清华的时候;我已经大四了。她一下子长成漂亮的大姑娘;我都浑然不觉。    
      那一年秋天;我姥爷出车祸去世了。 我在学校里什么都不知道。寒假里回到家;看到妈妈眼里有泪;满脸都是悲伤。她的手腕骨折缠着绷带。 我爸每年冬天腿都犯病;心情也就随之抑郁。我猛地一下子有了责任感;有一种无知的勇气;却无所事从。 然而过了春节;我依旧得回北京。我妈的头发不够茂密;每次在我们走之前她会好好洗头;显得蓬松。 我爸拖着病腿一定要送我去火车站。我在北京读书七年;十四个寒暑假;没有例外。 我喜欢暑假里回家。长春安静凉爽。爸妈都非常忙;但总会找一个傍晚去南湖大桥;吃烤苞米;并且照相。妈妈总是穿花纱裙子;头发梢有自己烫的小卷。 湖边有一片小树林;模样越变越糟;后来常看到一群人练气功。但我们窗前的湖水连日色;却总没变。我还记得西窗台上的几盆花;一个是高大奇怪的仙人掌; 奶奶留下来的从没长大过的青石山; 再就是7月里刚刚种下的二月兰;有一棵妈妈引以为荣的葵红;挺着长颈;长春盛行的君子兰有时也立在角落里: 花盆里有小小的白虫子。每年夏天;我都爬到书架上把好几盆吊兰枯萎的叶子揪下来;浇水;换托盘。我并不喜欢花草;但它们是我们家的。    
      我小时候有个一起上学的好朋友;独生子女;曾住在我家楼上。他爸爸自己会做家具;刷地板。他家里雪白的书架上摆的全套古典名著都带单位图书馆的标签 (那时候借单位的书似乎不用还;至少可以摆两年);和书对应的是翠绿的硬塑料吊兰;真是整洁得寒气逼人。我小时候读的书;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开头是;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我上初一的时候;我同座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我就和他比;看了哈代的一个严肃的节选。直到前两年;看了电影才知道那是《无名的裘得》。可以想像;我当时对父母的理解并不比我对书的理解深。但所有这些;悄悄地沉积在我身体里。    
      后来在北京和大姐、小昭住在一起;房间又大又明亮;我和小昭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回家。直到过了半年;我才慢慢觉得那是我家。我们每天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如果争吵;我心就提着好几天。后来我第一次带常豫回长春见我父母;我们四个人去“物贸”吃饭;吃的是羊肉丸子冬瓜汤。看到父母待他像客人又像亲人;真是奇怪的感觉。一下子就想;我总都是爸妈的孩子;他们是我最亲的人。    
      我爸在北京帮我们装修房子;有一个多月。可是房子修好了;他便回长春了。我那半年都浮躁不安;骑着自行车瞎跑;什么也没看到。等到两年后的“十一”;爸妈一起来北京。他们不让接;早上八点就在楼下按门铃了。他们拎着印有“会议纪念”的旅行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月饼。直到现在;我妈都觉得硬梆梆的五仁月饼好吃。北京的家是他们的家;可在这里他们却成了老人。 我们全家去北海;要坐满两辆出租车。我担心晕车;要坐在前座并且把头探出去。风吹到脸上紧绷绷的。一会儿;大姐打手机来;告诉我把头缩回去;危险! 北海公园里面很多人;我们买了一个会翻跟头的小猴子;又去坐船。大姐和爸妈坐在我对面。他们头上是白塔;还有塔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真是盛世。    
    


第五章 今天昔日重来(5)

      2000年我快毕业答辩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四五月里的北京;我每天穿棉衣去打针。军队医院里似乎总只有我一个病人;静悄悄的。我小时候经常扁桃体发炎,每年要去儿童医院好几次;都是我爸或妈用自行车带我;因为怕我晕车。冬天的时候;工农广场前冰雪从未融化,爸妈就下来推着自行车走。爸爸问我要不要冰糖葫芦;我只要一小串。回到家吃药前;妈总用手摸我头看我是不是发烧。她的手冬天总冰凉;脚也是;要穿两双袜子。有个春天我爸带我看病;给我买了一个唐老鸭胸章;我把它别到黄色的夹克衫上;好几年。好的东西就那样;贫苦的时候不觉得艰辛;富有的时候不觉得奢侈。    
      在过去的四年里;我从温哥华到南加州;如今又住在西雅图。每个雨天的傍晚里;关上百叶窗;开亮所有的灯。收音机里一样是为你亲爱的人点播他喜爱的歌。一样是丈夫为妻子;子女为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一样是人与人之间感应的烦恼和喜悦。在这样一个深夜,我为着莫名的理由而清醒着,拽着被角;心底流淌出一丝温柔。 现在可能是我们一家人最好的时候,五口人都是能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并且都有事情在做。在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爸爸妈妈完全进入老年之前,这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是比较独立并且平等的。在这种关系里,我觉得所谓的爱,就是尽了自己的复杂去体会,知道每个人都在干什么,偶尔涌起一点温暖的回忆。昔日重来刘天昀我十年前离开长春;到北京念大学。当时的心情我是无论如何也重复不出来了。我却还记得我穿着暑假里大姐按照大学的流行样式给我买的新衣服。我跳下车;看到小雨里大姐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于是我告诉她;妈妈在我的裤子里缝了很多钱。我不记得上火车前爸妈的表情:只是他们为我的晕车做了所有的准备。    
      在这一年前;大姐已经去北京念书了。那一年里;每周末,我们四个:穿厚垫肩大衣的爸妈;小昭——手里拿我的政治书;帮我背,我们在初冬的傍晚;穿过各家的白菜堆;去给我大姐打电话。我也记不得我是不是很想我姐了。只记得那年寒假里的一个早晨;窗上的霜还没化;我姐回来了。我见她跳进屋;心里一愣:天那!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姐带进一身凉气;手也冰凉的。她大叫着:火车可真脏;我衣服上什么病菌都有!我们家小小的临湖的房间一下子就满满的了。她从牛仔书包里掏出一只白绒兔子;有两只粉色的耳朵(它现在还躺在我的衣橱里)。接下来的春天;我常常看见那些她从北京带回来的小东西摆在书架最上层:其中包括一个石膏刷金粉的小长城。北京,还有大学就慢慢地走近了。    
      那时我一定是缺乏意识:我没有看到小妹妹长高了;她开始有那么多我却没有的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也没有注意到爸妈那么多的牵挂;我没有一点儿兴奋地上了火车;却非常地害怕晕车。然而;几年后;当我从车窗里看到爸爸用鞋尖碾碎烟头;妈妈紧咬着嘴唇时;我心里总是被揪起来:生活的脚步就是离别的脚步。     
      北大女生宿舍楼旁有一排电话亭;每个周末我和大姐总是要排队排好久;走进每个小格间;味道糟透了;电话上还留着前一个人的热度。妈妈总是在电话里说:大宝带小昀去吃点好的! 过一会儿姐姐就把电话递给我让我说。我却只会说学习很忙;不累。接下来;大姐就会和我去打开水;然后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先是爸爸秋天来看我们;然后冬天妈妈也来了。爸妈都住在姐姐学校的招待所;理由是我太忙不能太打扰( 我怎么会是那样?)。妈妈来的时候为我和姐姐买棉衣;去的是公主坟;回来时竟找不到小公共汽车;在冷风里走了好久。我很少看到我妈做针线;那天回来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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