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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外编-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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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死了。
  竺生母子号天痛哭,成服开丧。头一个吊客就是王小山,其余那些赌友,吊的吊,唁的唁,往往来来,络绎不绝。小山又斗众人出分,前来祭奠,意思甚是殷勤。竺生之母起先只道丈人在日,不肯结交,死后无人瞅睬;如今看此光景,心下甚是喜欢。
  及至七七已完,追荐事毕,只见有人来催竺生出丧,竺生回他年月不利,那人道:“趁此热丧不举,过后冷了,一发要选年择日,耽搁工夫。”竺生与他附耳唧哝,说了许多私话。
  那人又叫竺生领他到内室里面走了一遍,东看西看,就如相风水的一般,不知甚么原故。待他去后,母亲盘问竺生,竺生把别话支吾过了。
  又隔几时,遇着秋收之际,全不见有租米上门。母亲问竺生,竺生道:“今年年岁荒歉,颗粒无收。”母亲道:“又不水,又不旱,怎么会荒起来?”要竺生领去踏荒,竺生不肯。
  一日自己叫家人雇了一只小船,摇到一个庄上,种户出来,问是那家宅眷,家人道:“我们的家主叫做王继轩,如今亡过了,这就是我们的主母。”各户道:“原来是旧田主,请里面坐。”
  竺生之母思量道:“田主便是田主,为何加个‘旧’字,难道父亲传与儿子,也分个新旧不成?”走进他家,就说:“今岁雨水调匀,并非荒旱,你们的租米为何一粒不交?”种户道:“你家田卖与别人,我的租米自然送到别人家去,为甚么还送到你家来?”竺生之母大惊道:“我家又不少吃,又不少穿,为甚么卖田?且问你是何人写契?何人作中?这等胡说!”种户道:“是你家大官写契,朱家大官作中,亲自领人来召佃的。”
  竺生之母不解其故,盘问家人,家人把主人未死之先,大官出去赌博,将田地写还赌债之事,一一说明。竺生之母方才大悟,浑身气得冰冷,话也说不出来。停了一会,又叫家人领到别庄上去。
  家人道:“娘娘不消去得,各处的庄头都去尽了。莫说田地,就是身底下的房子也是别人的,前日来催大官出丧,他要自己搬进来祝如今只剩得娘娘和我们不曾有售主,其余家堂香火都不姓王了。”说得竺生之母眼睛直竖,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就叫收拾回去。到得家中,把竺生扯至中堂,拿了一根竹片道:“瞒了我做得好事!”打不得两三下,自己闷倒在地,口中鲜血直喷。
  竺生和家人扶上了床,醒来又晕去,晕去又醒来,如此三日,意与丈夫做伴去了。竺生哭了一场,依旧照前殡殓不提。
  却说这所住房原是写与小山的,小山自知管业不便,卖与一个乡绅。那乡绅也不等出丧,竟着几家人搬进来祝竺生存身不下,只得把二丧出了,交卸与他,可怜产业窠巢,一时荡荆还亏得父亲在日,定下一头亲事,女家也是个财主,丈人见女婿身无道落,又不好悔亲,只得招在家中,做了布袋。后来亏丈夫扶持,他自己也肯改过,虽不能恢复旧业,也还苟免饥寒。王竺生的结果,不过如此,没有甚么希奇。
  却说王小山以前趁的银子来来去去,不曾做得人家,亏得王竺生这注横财,方才置些实产。起先诱赌之时,原与众人说过,他得一半,众人分一半的。所以王竺生的家事共有三千,他除供给杂用之外,净得一千五百两。平空添了这些,手头自然活动。
  只是一件,银子便得了一大注,生意也走了一大半。
  为甚么原故?远近的人都说他数月之中,弄完了王竺生一分人家,又坑死他两条性命,手也忒辣,心也忒狠,故此人都怕他起来。财主人家都把儿子关在家中,不放出来送命。
  王小山门前车马渐渐稀疏,到得一年之外,鬼也没得上门了。他是热闹场中长大的,那里冷静得过?终日背着手踱进踱去,再不见有个人来。
  一日立在门前,有个客人走过,衣裳甚是楚楚,后面跟着两担行李,一担是随身铺盖,一担是四只皮箱,皮箱比行李更重,却像有银子的一般。
  那客人走到小山面前,拱一拱手道:“借问一声,这边有买货的主人家,叫做王少山,住在那里?”小山道:“问他何干?”客人道:“在下要买些绸缎布匹,闻得他为人信实,特来相投。”小山想一想道:“他问的姓名,与我的姓名只差得一笔,就冒认了也不为无因。况我一向买货原是在行的,目下正冷淡不过,不如留他下来,趁些用钱,买买小菜也是好的。
  上门生意,不要错过。”便随口答应道:“就是小弟。”客人道:“这等失敬了。”小山把他留进园中,揖毕坐下,少不得要问尊姓大号,贵处那里。
  客人道:“在下姓田,一向无号,虽住在四川重庆府丰都县,祖籍也原是苏州。”小山道:“这等是乡亲了。”说过一会闲话,就摆下酒来接风。
  吃到半中间,叫小厮拿色盆来行令,等了半日,再不见拿来。小山问甚么原故,小厮道:“一向用不着,不知丢在那个壁角头,再寻不出。”小山骂道:“没用奴才,还喜得是吃酒行令,若还正经事要用,也罢了不成?”客人道:“主人家不须着恼,我拜匣里有一个,取出来用用就是。”说完,就将拜匣开了,取出一付骰子,一个色盆。
  小山接来一看,那骰子用得熟熟滑滑、棱角都没有的。色盆外面有黄蜡裹着,花梨架子嵌着,掷来是不响的。小山大惊道:“老客带这件家伙随身,莫非平日也好呼卢么?”客人道:“生平以此为命,岂特好而已哉!”小山道:“这等待我约几个朋友,与老客掷掷何如?”客人道:“在下有三不赌。”
  小山问那三不赌,客人道:“论钱论两不赌,略赢便歇不赌,遇贫贱下流不赌。”小山道:“这等不难,待我约几位乡绅大老,把注马放大些,赌到二三千金,结一次帐就是了。”客人道:“这便使得。”小山道:“既然如此,借稍看一看,是甚么银水,待我好教他们照样带来。”客人道:“也说得是。”
  就叫家人把四只皮箱一齐缀出,揭去绵纸封,开了青铜锁,把箱盖欣开。小山一看,只见:银光闪烁,宝色陆离。大锭如舡,只只无人横野渡;弯形似月,溶溶如水映长天。面上无丝不到头,细如蛛网;脚根有眼皆通腹,密若蜂窠。将来布满袛园,尽可购成福地;若使叠为阿堵,也堪围住行人。
  小山道:“这样银水有甚么说得,请收了罢。”客人道:“这外面冷静,我不放心,你不如点一点数目,替我收在里面去。输了便替我兑还人,赢了便替我买货。”小山道:“使得。”
  客人道:“我的银子都是五两一锭,没有两样的,拿天平来兑就是。”小山道:“这样大锭,自然有五两,不消兑得,只数锭数就是了。”一五一十,数完了一箱,齐头是二百锭,共银一千两,其余三箱,总是一样,合成四千两之数。
  小山看完,依旧替他锁好,自己写了封皮,封得牢牢固固,教小厮掇了进去。当晚一家欢喜,小山梦里也笑醒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生意。
  到次日,等不得梳头,就往各乡绅家去道:“我家又有一个好主儿上门,请列位去赢他几千两用用。”各乡绅道:“只怕没有第二个王竺生了。”小山道:“我也不知他的家事比王竺生何如,只是赊、现二字,也就有天渊之隔了。”各乡绅听见,喜之不胜,一齐分付打轿,竟到小山家来。小山请客人出来见毕,吃了些点心,就下场赌。
  众人与小山又是串通的,起先故意输与客人,当日客人赢了六、七百两,次日又赢了二、三百两。到第三日,大家换过手法,接连赢了转来,每两。
  赌到十日之外,小山道:“如今该结帐了。”就将筹马一数,帐簿一结,算盘一打,客人共输四千五百两。小山道:“除了箱内之物,还欠五百两零头,请兑出来再赌。”客人道:“带来的本钱只有这些,求你供我千把,我若赢得转来,加利奉还;若再输了,总写一票,回去取来就是。”小山道:“我与你并不相识,知道你是何等之人?你若不还,我那里来寻你?
  这个使不得。大家收拾排场,不消再赌。五百两的零头,是要找出来的,不要大模大样。他们做乡宦的眼睛,认不得你甚么财主,若不称出来,送官送府,不像体面。”客人道:“你晓得我只有这些稍,都交与你了。如今回去的盘费尚且没有,教我把甚么还他?”小山变下脸来,走进房里,将行李一检,又把两个家人身上一搜,果然半个钱也没有。只得逼他写一张欠票,约至三月后,一并送还,明晓得没处讨的,不过是个拖绳放的方法。
  众人教小山拿银子出来分散,小山肚里是有毛病的,原与众人说开,照王竺生故事,自己得一半,众人分一半的,如今客人在面前,不好分得。只得对众人道:“今日且请回,待明早送客人去了,大家来取就是。”众人道:“这等要你出名,写几张欠票,明日好照票来支。”小山道:“使得。”提起笔来竟写,也有论千的,也有论百的,众人捏了票子,都回去了。
  小山当晚免不得办个豆腐东道,与客人饯行。客人道:“在下生平再不失信,你到三个月后,还约众人等我,我不但送银子来还,还要带些翻本。”小山道:“但愿如此。”吃完了酒,又问客人讨了那四把钥匙过来,才打发他睡。
  到次日送得出门,众乡绅一齐到了。小山忙唤小厮掇皮箱出来,一面取天平伺候。只见一个小厮把四只皮箱叠做一撞,两只手捧了出来,全不吃力。
  小山惊问道:“这四只箱子有二百六七十斤重,怎么一次就掇了出来?”小厮道:“便是这等古怪,前日掇进去是极重的,如今都屁轻了。不知甚么原故?”小山吃了一惊,逐只把封皮验过,都不曾动,忙取钥匙开看,每箱原是二百锭,一锭也不少,才放了心。
  就把天平上一边放了法马,一边取银子来兑。拈一锭上来,果然是屁轻的,仔细一看,你道是甚么东西?有《西江月》词为证:硬纸一层作骨,外糊锡箔如银。原来面上细丝纹,都是盔痕板樱看去自应五两,称来不上三分。下炉一试假和真,变做蝴蝶满空飞荆原来都是些纸锭。小山把眼睛定了一会,对众人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被鬼骗了,这四皮箱都是纸锭,要他何用?”
  众人都去取看,果然不差,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也不做声。
  小山想了一会道:“怪道他说姓田,田字乃鬼字的头;又说在丰都县住,丰都乃出鬼的所在,详来一些不差。只有原籍苏州的话没有道落。是便是了,我和他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甚么装这个圈套来弄我?”把纸锭捏了又看,中间隐隐跃跃却像有行小字一般,拿到日头底下仔细一认,果然有印板印的七个字道:不孝男王竺生奉。
  小山看了,吓得寒毛直竖,手脚乱抖,对众人道:“原原原来是王竺生的父亲怪我去弄他的家事,变做人来报仇的。这等看来,又合着原籍苏州的话了。”小山只说众人都是共事的,一齐遇了鬼,大家都要害怕。那里晓得乡绅里面有个不信鬼的,大喝一声道:“老王,你把客人的银子独自一个藏了,故意鬼头鬼脑弄这样把戏来骗人。世上那有鬼会赌钱的?他要报仇,怕扯你不到阎王面前去,要这等斯斯文文来和你顽耍?好好拿银子出来,不要胡说!”众人起先都在惊疑之际,听了这番正论,就一唱百和起来道:“正是,你把好好的人打发去了,如今说这样鬼话。就真正是鬼,也留他在这边,我们自会问鬼讨帐,那个教你会了下来?这票上的字,若是鬼写的就罢了;若是人写的,不怕他少我们一厘!”小山被众人说得有口难分,又且寡不敌众,再向前分剖几句,被众人一顿”光棍奴才”。
  教家人一齐动手,打了一顿,将索子锁住,只要送官。
  小山跪下讨饶道:“列位老爷请回,待小人一一赔还就是。”
  众人道:“要还就还,这个帐是冷不得的,任你田产屋业我们都要,只不许抬价。”小山思量道:“我这鸡蛋怎么对得石子过?”若还到官,官府自然有他体面;况且票上又不曾写出“赌钱”二字,怎么赖得?刑罚要受,监牢要坐,银子依旧要赔,也是我数该如此,不如写还了罢。”就唤小厮取出纸笔,照王竺生当日的写法,一扫千张,不完不祝只消半日工夫,把赌场上骗来的产业与祖父遗下的田地,尽铜铸钟,送得干干净净,连花园也住不成,依旧退还原主去了。
  文书匣内刚刚留得一张欠票,做个海底遗珠,展开一看,原来是田客人欠下的五百两赌债,约至三月后送还的。
  小山看了,又怕起来道:“他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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