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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细腰肥臀克死三夫。”
灵儿的脸上发烧,她不敢看表哥的脸。
这些污言秽语在他们的家里是绝对听不到的。但在福永县的市井小民中街谈巷
议的尽是这些内容。她不知道表哥此刻是怎么想的,那些女人的目光简直要把表哥
吞了。
灵儿有些理解表哥了,难怪他从来不和女性一同外出。在福永这个小地方,没
有一个人能逃避这种议论。
他们没有和郑家的人打招呼,因为宗教信仰的不同,在这种祭奠鬼神和死人的
场合他们总是急忙回避的。郑家的人都知道古、来两家的习惯,也不在这时候和他
们打招呼。
他们绕过高悬着关公像的中堂壁,准备从旁边走到后院去,只见赛珍珠依着第
二进厅堂的大门,正和住在二进的一个中年妇女说着风凉话:
“这老太婆活着的时候傻里巴气的,死了倒是挺威风嘛。”
“还不仗着有个儿子在公安局么……”
她们看见古恩义和艾灵儿,马上打招呼。
赛珍珠伸出细长的手指,拉住灵儿说:
“哎呀,灵儿,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怎么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呀?”
古恩义很礼貌地对她们笑笑,急忙先走开了。
灵儿像被蛇缠住似地,不得不敷衍这个虽然苍老却依然风骚的女人:
“昨天晚上刚回来。郑家阿婆出事了,我一直在医院里。”
“灵儿呀,难得你这么有良心,那些从日本回来的人,腰包里有了几个钱,哪
会把这么个土老太婆放在眼里?你这是何苦,他们家人丁兴旺,哪里在乎多你一个
人。你们家在我们福永县是最出名的书香门第了,何必同他们家这些老粗混在一起,
那臭气会熏坏了你。”
灵儿把手从赛珍珠冰冷的手里抽回来,说:“郑家阿婆、阿公是我们家的恩人,
不要说我现在回来了要去尽尽心意,就是我在日本,说不定还会特地赶回来送送她
老人家呢。”
赛珍珠脸色微微一沉,听出灵儿的话中有刺,她那画得又细又黑的两条眉毛在
额头上扬得高高的,脸上堆出笑来,两手一拍,说:“你看,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灵儿多么地知恩报恩啊,连上面两代人的恩情都记得这么牢,我这无儿无女的老太
婆死了也闭眼了。”
那个中年妇女是后来搬进来的住户,不知道萨家和古、宋两家的恩怨,只知道
萨家的老头子在日本留学时,跟日本女人生了个儿子,现在这儿子回来认了父亲,
还在福永县办了个食品厂,萨老头子是县里的“文化遗老”,参加了县文联办的
“民间文学研究会”,自己又拿日本儿子给的钱办了个“古体诗词吟唱会”,招了
一帮略通文墨的“民国老人”,天天吟诗作画,弄些字画的买卖。在这大院的贫民
中间,萨老头是高深莫测的大人物了。这妇女对灵儿说:
“你们宋家的教育是没说的,你们奉教的人不拜祖宗,可是比那些爹妈活着不
孝敬,死了做假样的人要强百倍。年纪轻轻,刚才那番话多么有水平。萨家婆婆帮
你去了日本,灵儿更是不会忘记了。”
灵儿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当初,因为后悔自己意气用事,自暴自弃说要和于志成结婚,可是订了婚,她
又想在结婚前就去日本。她背着家里人去找了萨家的老头子,想请他帮忙,让他在
日本的儿子为她做担保。也就到萨家打听了两次,萨宝臻老头根本没有诚意帮她的
忙,后来灵儿在北京的朋友帮她办了去日本的签证,怎么竟敢对人胡说是他们萨家
帮她去的日本呢?
现在,却被赛珍珠对人家说成了这样。
灵儿想起外婆告诉她的萨家的往事,加上在日本了解到的萨家的淫乱的恶果,
以及她在日本因这家人所遭遇的灾难,她真像活吃了苍蝇一样地难受。
她到现在才明白家里人不和这种人家来往是多么正确的事。
因为自己从前的糊涂,今天还要在这个邪恶的女人面前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吗?灵儿的娇纵脾气又上来了,她拔掉别在脑后的发夹,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技落
下来,几乎垂到腰际。她说:“我是什么都知道的,该怎么做人我很清楚。”说完,
把头发一甩,昂着头就走了。
赛珍珠碰了个软钉子,她暗暗地在心里咒骂灵儿“这个小婊子”,嘴里却像是
吃了多大的亏似地,对那没心眼的女人说:
“现在的年轻人,知道什么,你看我才抬举了她一下,就傲成什么样了?她有
什么水平?可笑啊!我是看到她在国内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给她指了条路,哪里
指望这种人来报答呢?”
“她要是忘恩负义,老天报应她。”那女人说,“你做了好事不求今生的好处,
那你就修得好来生啦。”
赛珍珠在心里啐了一口,她想:“修你妈的狗屁来生!做好事?这么点儿小人
精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揉着腰,说:“昨晚上给前头这家闹得没睡好,一下子老的死了,一下子小
的生了……咳,我看八成是刚出世的小子克长辈,活活克死了老太婆!这种老虎仔,
没出世就会吃人,长大了不知道多么凶残呢。”
赛珍珠说着进了中院,看到开酒吧的方家围着桌子搓麻将,便走过去看牌。
方家的男人爱理不理地说:“萨家依姆,来一把怎么样啊?”
赛珍珠笑着说。“我陪不起你们,一上来就打二十的。你们做生意有钱,别拿
我老太婆开心。”
方家女人说:“谁有你家钱多,跑出个日本儿子来,办了个那么大的厂,我们
那个小店比不上你们家一根寒毛。”
“大生意要大本钱,这工厂哪年收回本钱还不知道呢。”赛珍珠向东院指了指,
小声说,“人家赚的无本的钱,只要脸蛋俊,什么也不用干就财源滚滚了。”
打牌的人都停下手来,问赛珍珠说:“你们家的日本儿子和灵儿搞上了?”
“轮得到他吗?”赛珍珠说,“在日本,他呀,只是这么点儿的小东西。”
赛珍珠修长的手指一弯,大拇指掐着小指头尖,表示微不足道。
“现在中国去日本的女的,只要有三分姿色的,不是当婊子让万人骑,就是让
人家包着养。”
方家男人说:“你这话有什么根据哪?我不信咱们中国女人就这么低贱,非要
当婊子给日本男人骑吗?我妹妹也在日本,她是靠打工给家里挣回一座房子的。日
本人看不起中国人就算了,你老怎么也作贱起中国女人来了?”
赛珍珠一听这话,不舒服了。她冷冷一笑,说:
“我们家那个死鬼老二的儿子景贵在日本,什么不知道。灵儿出去有什么本事
在日本混?最早在景贵老婆的酒吧里混,前前后后,老的小的,给多少男人玩过,
现在勾上了一个开银行的老头子,看到我们家景贵根本不理不睬啦。我们家那个日
本儿子算什么,早过河拆桥了,恐怕连她的那对大奶子都没碰过呢。说别的人我不
知道底细吧,这灵儿我是太清楚了。”
围着桌子打牌和看牌的人听得眼睛里要出火。
方家的男人想了想,说:“也许她是有些那个吧。我刚才看她那骚样子,是和
从前不一样了啊。我开酒吧,那些烂女没少见,哪个也没她的劲头大,那些日本佬
有钱,不干她干谁?”
一个男人说:“这女子上了床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她说要多少钱哪有不给的?”:
赛珍珠说:“女人的风情全是让男人玩出来的,听萨景贵说,日本男人的花样
多,可把那个小骚货给调教出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说:“都给人录了像啦!景贵亲眼看到的,不得了的好内功啊,
多强的男人都搞不过她呢。在东京是出了名的,男人打着赌看谁能干倒她呢。现在
就靠着一身的工夫,少说也挣下几百万了……”
听的人全都伸着舌头咂着嘴,男人个个欲火中烧。
方家的女人回头一看,九岁的女儿也站在后面听,劈头给了她一巴掌。“你听
什么?人家有本事做婊挣大钱。你也想学吗?死进去读书去!”
大家哄笑起来,正要说些咸话荤荤嘴,就听到从后院传来“笃笃”的声音。大
家知道是住在最后面的赵家的瞎眼儿子出来了。他用的不是一般盲人的竹竿,而是
一根细长的铁竿子。这赵家的老三虽然是个瞎子,却是人人怕他。这个人不爱说话,
耳朵尖,整天板着个脸,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的铁竿子是毫不客气的。当初郑
家的老爷子怕他是个瞎子被人欺负,着实传了几手绝招给他,所以一般的人对付不
了他。
方家这些说荤话说昏了头的人,见到瞎子都住了口,看他用竿子探着路走了出
去,才在背后说:
“这人也怪,四十几的人了也不结婚。整天跟东院宋家、古家的信什么耶稣基
督,也没把眼睛信好了。”
“宋家也是的,信来信去,家里出了个做婊的。”
“信什么耶稣啊,你看这么大个院子,除了这个瞎子,还有前头郑家的瘤子,
有个人模样的,谁跟他们宋家信洋菩萨呀。”
赛珍珠扬长而去,心里觉得非常地痛快。
灵儿不知道背后的这些议论,回到家里看见郑家瘸腿的孙子郑全利正在嚎啕大
哭他的奶奶,家里的人围着劝他。
全利说:“我对不起奶奶啊,她已经跟我去教堂了,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儿让她
也得救啊……现在奶奶永远地沉沦了,这是我的罪啊!”
灵儿的妈妈对他说:“你还是先休息吧,一个晚上没睡了。”
全利说:“主啊,为什么不听我们的祷告,为什么不让我奶奶醒过来,让她得
到您再走呢?”
灵儿的姑婆用毛巾给全利擦脸,惨然地说:“全利是他奶奶带大的,难怪他这
么难过呢。”
这时,从大门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和哭喊声,这是老太太的遗体运回家
来了。郑全利拄着拐杖,拖着一条瘸腿,哭着喊着跑出去了。
灵儿的舅舅宋明道抱着自己的孙子,对姑姑宋之伊说:“我们找个合适的机会,
全家出去和老太太合个别吧。”
宋之伊现在是古家和宋家最年长的人了,大家都尊重她的意见。她说:“他们
家是要大做迷信的,我们基督徒不能在祭鬼神的场合出去,我会和郑家老大商量,
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们大家一起去行个礼。我已经交代南街的殡仪服务社送去两个
花圈了,一个代表古家,一个代表宋家。”
灵儿的妈妈叹了口气,说:“怎么萨家的老头子倒越活越好了呢?该死的偏不
死。”
灵儿的爸爸连忙说:“不要诅咒,《罗马书》上写得很清楚:‘倘若神要显明
他的愤怒,彰显他的权能,就多多忍耐宽容那可怒,预备遭毁灭的器皿。’那些人
不过只有今生的福分,到时候自有上帝的审判。”
话虽这么说,大家的心里实在是很不平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也不是他们能说得清楚的。想到死去的那位善良的老人,以及
四十多年来和郑家的交情,大家都很伤感。
灵儿的爸爸说:“好在她去的很快,一点儿没有受苦,也算是老太大的福分了。”
灵儿的舅舅说:“我看,人家这么大的事,还是要按我们每个人的家,出一份
钱,表表心意。”
大家听后都表示赞成,按照福永县的习俗,凡成了家的,且关系比较密切的,
都出三百元钱。
灵儿和古恩义在医院一夜没睡,此刻困得要命;留在家里的人,因为帮助产妇
做点心,又陪着郑全利通宵达旦地祷告,也是一宿没合眼,匆匆吃了早点,关上院
门,全体睡觉去了。
这在西院的人看来实在是很稀奇的事。
基督教和犹太教都有早起祷告、读经的习惯。把一天中最好的时光用来亲近上
帝。因而古家和宋家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现代社会的夜生活从来没有进过这个家
门。偶尔这一个晚上没能按时睡眠,就叫这一家大小都觉得天昏地暗了。
灵儿的妈妈宋明亮对一大早上床睡觉感到很别扭,不睡又撑不住。她对丈夫说:
“要这么来两个晚上没觉睡,我们就活不成了!谁知道那些过夜生活的人是怎么活
的,阴阳颠倒,难怪现在生乱七八糟病的人那么多,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后果。”
灵儿的爸爸说:“我们灵儿在日本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呢?这次又说要离婚……
咳,这孩子……真叫人操心哪。”
灵儿的妈妈也叹息道:“你看古家、宋家的后代,哪个不是好样的,平平安安
地长大,平平安安地工作、结婚。就我们的灵儿让人操不完的心啊。”
灵儿的爸爸说:“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