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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古两家和郑家的三代友情就是这样结下来的。
1952年,“三反五反”运动终于从大城市搞到了福永县。萨宝臻因为贪污粮库
大米,停职审查,最后降为打扫卫生的工人,留用察看。
萨宝臻从此和郑家、宋家、古家结下了不解的怨仇。
到1956年肃反运动开始,萨宝臻在日伪时期的历史问题才被查出来,幸亏当年
他没有欠下血债,加上萨宝臻一再地求饶,所谓的“认罪态度”好,总算没进监狱。
单位二话没有就把他开除了。
到这时候,福永县的人们才知道萨宝臻是日本东大的留学生,从前也是个有钱
人家的少爷。
萨宝臻虽然倒了霉,在福永县菜场里摆了一个小杂货摊,可是他吹牛却吹得更
大了。反正已经被开除了,他在日本人手下做一过翻译官的历史也不怕人知道了。
在人声嘈杂的市场里,对着小商贩们胡吹海聊,从玩女人到吸鸦片无所不谈。
不过他没说是怎么和弟弟从福州流落到福永县来的。萨家原来是住在福州城的
满族人的后代。
在国民党最后败退台湾的日子里,萨宝臻和弟弟萨宝沁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从
房子到大部分的金银首饰,想要逃到日本或台湾去。没想到精明过人的萨家俩兄弟
被最好的朋友欺骗了,席卷了萨家的所有财产逃之夭夭。当他们到福永县来准备乘
船通过台湾去日本时,才发现上当受骗了。
弟弟萨宝沁光顾着跳脚,寻死觅活,大骂他的哥哥居然会便到先付钱给别人的
地步。
萨宝臻眼看着解放大军日益逼近,他是日本人手里混过的人,在国民党里没什
么朋友,因此,上不了去台湾的船,就这样流落在了福永县。
萨宝臻灵机一动,马上摇着小红旗,站在欢迎解放大军的最前列,成了革命的
积极分子。
这些往事,到了1995年的今天,早就被人淡忘了。
特别是基督徒的家庭,更不会在后代面前提及这些往事。
到了艾灵儿和古恩义这一代人,祖父和外祖父一代人的恩怨,就是了解的话,
也不存在感情上的爱与恨了。
姚世海现在居住在福州,是省公安厅的离休干部。他一听说亲家母突然病故,
当天下午从福州赶到了福永县。
他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一进宋家大院,他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当年那位气质
超群、相貌英俊的宋之研医生,想起他们之间的默契,那种超越他们出身、文化和
政治背景的感情。那是从来未曾明言过的,也没有第三人知道的感情。虽然在审查
结束后,姚世海再也没有和宋之研谈过话,甚至连见面时的点头都没有,但是他们
却能彼此理解、信任。
姚世海知道宋之研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听到宋之研的死讯后,他在内心里伤感
了许多天。为什么好人总是短命呢?
姚世海在亲家母遗体前行了礼,又陪亲家公郑国标坐了很久。两个人竟然无话
可说了。还能说什么呢?风烛残年就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了。
姚世海突然很想到宋家住的东院去看看。
过去的四十多年里,除了1952年那个夜晚,他奉命去宋家搜查之后,他再没有
踏进过宋家的门。
现在他想去了,再不去,也许这一生就没时间了。人生岁月飞一样地就到了尽
头。姚世海进东院的时候,看到一位很漂亮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不认识姚世海,问
他找谁?
姚世海反问她:“你是宋家的孩子吗?”
那女子很美地笑了起来,说:“我是宋医生的外孙女。”
“啊,我说有点儿像嘛。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艾,叫得撤。大家都叫我灵儿。你认得我外公吗?”
“不但认得,我和你外公还有一段特别的交情呢。”
这时宋之伊从后面的厨房出来,看到姚世海,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了,问道:
“你找谁啊?”
姚世海一想,是啊,他找谁呢?宋之研死了,古思南早就离开了中国,古心梅
也走了。他自己也不认得眼前这位老太太是什么人了。他只能这样介绍:
“我是郑老爷子家老大的岳父,原来住在前面魁星楼里,是公安局的老姚啊。”
宋之伊这才想起来,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就是过去那位公安局的姚局长。
1952年的往事骤然涌上了宋之伊的心头。她说:“我是宋医生的妹妹宋之伊啊。”
姚世海看了半天,说:
“认不出来了。现在你这么胖了,过去你瘦得很啊。”
“说什么好呢?我们都老啦。宋医生死了有十年了,我丈夫离开我也快三十年
了。我嫂子也回到以色列去了。”
姚世海看着明显陈旧下来的东院,想起1952年那个夜晚,他带着人来抓宋之研
和古思南的情景,一切好像还都在眼前呢,现在他们的第三代已经亭亭玉立地站在
面前。姚世海很感叹地问:
“那时候大院里的老住户还剩下几家?”
“不算我们这院子里的两家,还有四家。后院的赵家,前院的郑家,中间的李
家,再就是对面的萨家了。”
“萨宝臻还活着?”
“活得比谁都好。他的弟弟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想不到他还活着呢。”
宋之伊说:“你不也活着吗?我也活着,我丈夫和我嫂子在以色列,也活得很
好。就是我哥哥死了……”
“要是没有你哥哥,我大概死了有四十多年了吧。”
“是啊。他倒比我们先走了。”
接下来是难堪的沉默,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姚世海在进门之前那强烈的怀旧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他觉得内心里一片苦涩。
原先回响在心之深处的、如同琴声般的音乐一下子中断,剩下一片黑暗的寂静。一
直保留在心灵深处的感情,在这一刹那间像断线的风筝,失落在时间的深渊中。
逝去的岁月永远不会重现,哪怕是一点点的影子也找不回来了。
姚世海告别后,灵儿问姑婆:
“他是外公的病人吗?”
“不是。他过去是福永县的公安局局长。”
“外公也有这样的朋友?”
“不,他还是算你外公的病人才对。”
宋之伊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灵儿很少见到姑婆是这个样子的。
姚世海从东院出来,想起1952年从宋之研那儿第一次听到关于美国的信息时,
在他内心所引起的巨大的震动。1988年,他参加了中美两国警方的互访交流活动,
亲自到了美国。在波士顿,隔着查尔斯河,他望见了哈佛大学。
在休息的几个小时内,他向东道主的波士顿警方提出要去看一看哈佛大学,这
使美国的警察很感意外,以为这位中国老警官有亲戚在哈佛读书。
姚世海说他有一位老朋友,过去在哈佛读过书,多次介绍过哈佛,他想去看一
看。
波士顿警察局派了一辆汽车和一名警察,带姚世海去了一趟坎布里奇。那果然
是爬满了常青藤的红砖建筑群,改变了姚世海想象中的哈佛大学的印象。
年轻的美国学生在晴朗的天空下,在校园里走动,在草坪上看书、谈话,或聚
在一起唱着歌。这情景令姚世海有说不出的感动,他想起在山西太行山,他放牛的
童年和他拿着破旧的“汉阳造”在山里杀日本鬼子的青春年华。
后来,姚世海随中国警方代表团又去了美国南方的亚特兰大市。
路上,他看到佐治亚州一望无际的广袤的麦田、玉米地,在美国南方的骄阳下
散发着满地的芳香。农民的儿子姚世海到快要退休的时候还是很留恋土地。他立刻
被眼前的庄稼地迷住了。宋之研生前向他介绍过的美国农业的情景,一览无余地展
现在眼前时,他油然而生亲切的感情,无论在世界的什么地方,农民的心情都是一
样的啊。
这次美国之行是姚世海在超龄工作三年的六十三岁时,作为离休前的一种奖励,
随团到美国的。也是年轻一代的省公安厅领导班子对他这位以正直而闻名的副厅长
的尊敬。
美国不再有任何的神秘色彩。
中国也不再让世界感到神秘。
然而,宋之研和姚世海之间特别的感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珍惜。
姚世海准备穿过中院,目前院去时,才踏进中院的门,看见李纪轩老头正在和
他的老婆蔡尾妹吵架。
李纪轩的老妻在院子边放了一只小煤炉,正在炒菜。
李纪轩高声说:“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你做这些有个屁用!”
蔡尾妹说:“这是我的心意,你怎么知道依妹姐不知道?我告诉你,人死了魂
魄是不散的,像你这种不信神不信鬼的人,所以一世人不出头!”
这句话大大伤了李纪轩的自尊心,他跳起来骂道:
“那是国民党社会腐败,好人受欺负!”
“共产党社会好,你怎么照样受欺负?怎么还被人戴了十三年半的坏分子帽子?”
“那是我反对‘文化大革命’的光荣历史!”
说起这事,姚世海还记得,“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造反,李家当年开一家
字画裱褙店、红卫兵来“破四旧”,李纪轩出来骂了几句。骄横得不可一世的红卫
兵从来没遇到敢于公开跳出来骂他们的人,于是李纪轩被拖到人民会场门前大肆批
斗,惨遭毒打。
郑国标赶到公安局,找到暂时还没被打倒的姚世海,要他立刻派人去救一救李
纪轩。郑国标满头大汗地说:“这样要打死人的,你马上去把老李抓到公安局来吧。”
姚世海立刻带人到会场前,宣布正式逮捕现行反革命李纪轩。把头破血流,几
乎不醒人事的李纪轩带回公安局,保护起来。
“光荣个屁!”蔡尾妹毫不相让地说,“天天扫街十三年半,斯文扫地,你懂
不懂?到今天装什么英雄,那十三年你怎么不英雄?走在街头看见小孩都要让到一
边?你这么厉害,共产党怎么不赏你个官做?”
李纪轩耸着精瘦的肩膀,不屑地说:“我为什么要做官?孔夫子尚且学而不作,
我不当官,我有当官的儿子就够了。”
蔡尾妹啐了一口,说:“我儿子当官难道是你让给他的不成?那是我几十年烧
香积德,从菩萨那里求来的!”
李纪轩不听“菩萨”两字还好,一听更加火冒三丈,冲上前来,一把拎起小炉
子上的炒菜锅,往地上就摔。
蔡尾妹放声大哭起来:“你不让我在灶上烧素菜,我让到外面来,你还要摔我
的鼎,你是苦你李家不败,吵得家神不安,要摔光你李家的家运,叫你李家永远不
走运是不是?”
李纪轩大骂道:“我李家就是给你这没妇拜菩萨拜坏的!今天我先除去你这个
败家精!要死统死!”说着,冲上前抓住蔡尾妹就要打。
姚世海连忙上前拉住李纪轩,李纪轩的那位当过官的大儿子,现在也是离休干
部的李茂生从房子里跑出来,拉住母亲,劝她回去。
蔡尾妹哭天喊地地说:“犯六冲啊,都是这个老不死的不听算命先生的话,一
定要结婚,这几十年是日日犯冲啊!”
她被儿子拉进房子,在里面继续诉说在李家“辛辛苦苦一世人”、“前世不修,
今生报应,碰到一个犯鬼的丈夫”等等。
李纪轩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会儿才认出姚世海来,他昏花的老眼中流下浑浊的
泪水,拉着姚世海说:“家门不幸啊,姚局长,我这么老了,还受妇人之气,活着
不如死了啊。”
姚世海说:“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就完了,我们男人和女人怎么说得清楚。”
“姚局长,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啊,一天到晚和些搞迷信的人混在一起,一点儿
钱都被那些人骗光骗完,这日子怎么过!”
李茂生出来劝老父亲进房子里去,李纪轩对儿子说:
“这就是我们的老公安局姚局长,‘文革’当中要不是姚局长救我一把,我早
让人打死了。”
李茂生显然不认识姚世海,看到父母在外人面前吵架出丑,已经很没面子,再
说当年姚世海到底还是给父亲戴了顶“坏分子”的帽子,虽然比“反革命”好一点
儿,可也用不着老父亲到今天还这样的感激涕零嘛。他对姚世海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说些久仰之类的空话。
姚世海知道李茂生嫌父母亲丢人现眼,他转过话题说:“上个月全省老年大学
经验交流会上,我们在一起开过会的。你代表福永县老年大学介绍过经验。”
李茂生做出很夸张的表情,打着哈哈,和姚世海握手,说:
“就是么,刚在会上见过面的嘛。你们司法厅的经验很有可取之处啊,将来我
们多多交流!今天正好回家来看看父母,改日请上我家里坐。”
姚世海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