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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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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儿的家里人被灵儿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情的祷告所打动,很惊讶,也很高兴,
二表妗说:“想不到灵儿去了日本,比在家里更会祷告了。”
    灵儿的父母为女儿揪着的心,到这时才有点儿放松。他们明显地松了口气,很
高兴地吃起饭来。
    他们的高兴是短暂的。
    灵儿和家里的人把行李搬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自从结婚那天离开家,离开
这间闺房后,还是第一次回来。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整理整理东西。
    关上门,看着旧日的一切,灵儿觉得自己的闺房是那么的陌生,好像她从来没
在这儿生活过。
    墙上还挂着灵儿的照片,露出幼稚和无知的笑容,灵儿不敢相信那傻丫头居然
就是过去的她。
    灵儿找出过去的旧衣服,这是四年前买的,那时候福永县刚刚流行“休闲服”,
灵儿当时穿了出去,在小县城里率先潮流,让多少年轻的姑娘们羡慕啊。灵儿对着
镜子,展开旧衣服搭在胸前,这才发现这衣服是多么没有品味,过去的灵儿是个多
么傻的女孩啊。
    灵儿最近在日本报考了时装学校,开始学习时装设计,加上在日本两年,看过
许多日本、欧洲和美洲的时装发布会,也在东京的大小商店见过来自世界各地的服
装,现在的灵儿真的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灵儿原来想换上这件旧衣服的,可是衣眼里有陈旧的霉味。
    灵儿放下了衣服。是的,人走进了新的生活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在日本的时候,灵儿一直在内心拒绝山本美雄的爱,为的是要保留她所爱的表
哥在她心目中的绝对的地位。但是回到家里,灵儿才发现自己的心没有回来,她甚
至连一件过去的旧衣眼都不能再接受了。
    两年来,有血有肉的爱毕竟是无法磨灭的。山本的生命已经和灵儿的生命交织
在一起了,对表哥的爱也许就这样慢慢地冷却了吧?要是能够这样也好,这次日来,
把所有的情丝都斩断吧。
    她从行李箱中找出一套牛仔套裙换上,又把盘在头顶的长头发放下来,温暖的
头发覆盖在双肩,发出淡淡的香味。
    上午在上海“锦江饭店”美容部洗的头,每一根发丝都很光滑,想起从前在县
城那些又小又脏的发廊里洗头的时光,灵儿觉得自己什么都变了。
    眼前的梳妆台据说是外公的母亲留下来的,是做工考究的雕花的红本家具,镜
子据说是德国货,镜片的四周刻满了一圈小小的玫瑰花。灵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是暗淡无光的,仿佛镜子也有寿命,也会衰老,这老镜子不像那些新的镜子,
又白又亮,金光刺目,把一切都照得像假的一样。这面老镜子里,反而是灵儿的青
春之光照亮了镜子。
    灵儿的心有点儿疼,二十五岁的女人了,这是最后也是最美的容颜了,为什么
过去不知道好好珍惜呢?
    有人轻轻敲门,爸爸、妈妈在叫她。
    灵儿开了门,让父母进来。
    父母俩一脸的不安,忧心忡忡,妈妈对灵儿说:
    “小于下乡去了。本来今天他也要一同去福州接你的,又怕你见到他情绪不好,
你看什么时候去他家,还是让他来我们家呢?”
    灵儿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小于”不是别人,就是与她有一夜之缘的丈
夫于志成。
    两年前所受的伤害又涌满了喉咙。
    何止是痛苦呢?灵几万分地痛悔自己当初的任性,要是能听父母的劝告,不结
婚多好,一切的麻烦都是自己造成的!当初怎么就这样地糟践自己呢?
    现在不能再动摇了,离婚是纠正错误的唯一道路。
    灵儿在日本谈离婚,多少有纸上谈兵的不真切感,现在,一切都要成为真实的
搏斗了。
    她看着善良的父母,一明知道要伤害他们,但是为了不造成误会,不拖延时间,
她鼓足了勇气,说:
    “我不见他。”我这次回来要和他办离婚,办好了我还要回日本。”
    灵儿的父母怎么也无法相信,独立生活了两年的灵儿成了这么一个冷静的、知
道说不的女人了。从女儿决断的话语中,他们知道规劝是没有用的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回应女儿的挑战。他们可怜兮兮地站在女儿面前,只能用悲哀
的目光表示他们的反对意见。
    灵儿不忍面对这样的目光,她的勇气几乎丧尽。她看见母亲眼中闪着泪光,也
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她连忙转过身去,不看父母,用最后的胆量喊着说:“你们
不要管我,我一定要离婚!”
    可是好久没有听见父母的反应,灵儿回过头来——
    父母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的房门大开着。

    东院里一片静寂……
    灵儿走到门口,在厅堂的斜对面,是她表哥的房间。
    厅堂里挂着一盏有六个圆形的乳白色灯罩组成的梅花形吊灯,只有三个灯是亮
的。房间和厅堂的地板虽然很旧了,有的地方已经用新的木板换过,但是整个地板
都擦得非常干净,这座完全用木头建造的小楼,所有的油漆都在一百多年的时光中
褪尽了,宋家勤劳的女人们把小楼上上下下探得一尘不染,地板上甚至擦出了条条
白筋。
    灵儿望着表哥房间虚掩着的房门。在这一刻,她忘记了离婚给父母、给全家带
来的痛苦和麻烦,似乎又回到了十一岁的那年,又被表哥身上那美妙的气息所包围。
    她的心又在沉醉中深深地下坠。
    她走到表哥的房门口,推开门。
    这房间灵儿很少进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这样爱她的表哥,却莫名其妙地
害怕他。尤其是她在失去了处女的贞洁后,内心的自卑和污秽的身体都使她在表哥
面前抬不起头来。
    当她从宿酒中清醒过来,发现失贞的时候,对自己的肉体并没有可惜的意思,
因为她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支配权的,是不是处女,她是不看重的。
    令她揪心疼痛的,是她意识到自己配不上表哥了。
    本来,她和表哥一样,在精神的世界里是洁白无暇的一对鸽子。她和表哥是在
同一个层次上的光明之子,在她的心目中,她应当和表哥处在这样的地位上。
    可是她在令人放荡的烈酒中,像被击中的小鸟,从蓝天上摔下来。
    灵儿在家里人的面前还是做出和从前一样的神态,她知道自己那种圣女般的神
态多么能欺骗人。当灵儿看到表哥脸上表露出来的真正的圣洁,她就觉得自己是无
可救药的坏女人了。尤其她知道了男人的秘密,知道了性事的诱惑,她便不敢和表
哥单独在一起了,在无人的时候见到表哥,就要想到他作为男性的身体,可怕的情
欲立刻充满她的身体,她真害怕自己会引诱了表哥。
    要是能够把表哥也拉进世俗的情欲中,能够和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有哪怕一次
的肌肤之亲,就算立刻死去,灵儿也没有怨言。万一遭到表哥拒绝,灵儿还有什么
脸在这个家中活下去!
    她太了解表哥了,表面上是个温和的人,实际上却是个铁面无私的男人,行事
为人有着不可动摇的原则,基督徒的诚命,他是完全遵守的。哪怕是灵儿,甚至是
自己的亲妹妹,表哥从不在他的房间里和任何一个年轻的女性单独相处。
    对此,表哥很公开地对家里人说:“我们的肉体都是软弱的,上帝要我们祷告,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我们怎能自己再寻求试探呢?”
    哪怕就是和基督徒一同上街、去教堂,除非有另外的弟兄同行,表哥绝对不和
女性单独出门。他说:
    “就算是去做礼拜,和某个姐妹单独行走,在教会和外邦不信的人面前难免产
生误会,因为我们的身体就是上帝的殿堂,这是要非常谨慎的。”
    表哥知道俊美对自己如同毒药,他是大招女人的喜欢了,只要他稍微地放松一
点儿,他立刻会成为许多女人抢夺的目标,他的生活将不堪设想。
    灵儿不会忘记,表哥身上流着的是犹太人的血液,内心的坚强是别人无法明白
的。
    灵儿轻易地失贞之后,才明白表哥的做法是多么好。
    因此,灵儿在家里总是避开表哥,她知道唯一能讨表哥的欢喜,就是做出圣洁
的如天使般的表情,用纯洁无瑕的目光注视表哥,听表哥微笑着和她谈天,她就可
以欣赏表哥的俊美,从他身上呼吸到那美妙的气息。
    回想自己没有被玷污的纯洁的少女岁月,对男女的爱怀着洁白的崇敬的期望,
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这一份美好是永远无法能再带到现实生活中了。
    山本美雄和灵儿在日本共度的日日夜夜,那些几乎是没有穷尽的肉体的相爱、
相缠,她在爱欲的大海里无可挽回地沉没,每次都想能从中摆脱,可没有一次能摆
脱。她觉得自己在这深深的海水里成了鱼,黏滑的液体布满全身,渗透每一根发丝,
被阵阵潮涌裹挟着不可抑制地往前,直到筋疲力尽。
    在这样的爱欲里,永远不会有鸽子在蓝天里飞翔的感觉,那种没有任何负担的
高空的滑翔,幸福的气流托着灵魂,在明亮晶莹的苍穹的极处。
    表哥的房间里一股清白如水的味道,不落尘埃,床上铺着白床单,没有一丝折
皱。黑色的小床,黑色的书橱和书桌,是表哥的爷爷,也就是外婆的哥哥在中国生
活时用过的家具。书桌上放着几封信,灵儿翻了翻,都是病人写来的感谢信和学术
交流的资料,只有一封从上海同济大学寄来的信是女孩子的笔迹,这是灵儿的表妹、
二表舅古亚逊的二女儿古恩惠从学校寄给堂兄的,信封上写着:

      古恩义哥哥收

    表哥的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古板,灵儿不喜欢这个名字。
    外婆的哥哥名叫尤素夫·古里安,外婆叫阿尔梅蒂·古里安。他们到中国后,
起了中文名字,一个叫古思南,一个叫古心梅。表哥也就随着姓古了。
    想起表哥的家庭和灵儿自己的家,真是与众不同啊。
    姑爷爷在中国留下了二男一女,大儿子娶的妻子,也就是灵儿的大表妗,也有
外国血统,大表妗的爷爷是英国传教士,在中国结婚生活,抗战的时候,被日本军
队当成敌对国奸细,在福永县的大街上用乱刀砍死。据说这个英国的传教士到死都
喊着他的主耶稣基督的名字,直到断气。也因为他呼喊基督,遭到更多的刀劈,他
成了浑身冒着血沫的肉团。
    大表妗之所以嫁到属于犹太人的古家,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因为自己也是外国
人的后代,觉得找一个背景和自己家庭相似的婆家比较合适。
    这样,古恩义表哥的身上既有犹太人的血液,又有汉族人和英国人的血液,也
许是这样复杂的血统,才使得表哥在体魄和智力各方面都特别出色吧。
    灵儿的爷爷是汉族人,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随伯父在意大利做生意,和一个意大
利姑娘结了婚,1943年在罗马生下了灵儿的父亲,大战一结束,刚刚恢复交通,他
们坐上第一班回中国的轮船,逃离了一片废墟般的欧洲。
    灵儿的奶奶马利亚,这位意大利的金发姑娘,一到中国,就被丈夫的家庭拒之
门外,家族的族长出面,不许这“番婆”做艾家的媳妇,硬逼着灵儿的爷爷再娶了
汉族的妻子。灵儿的奶奶饱受各种歧视,克服了极大的困难,把唯一的儿子养大,
她非常愿意让儿子娶一个同样有外国血统的妻子,并且让儿子住在媳妇的家中。
    所以,灵儿家族的血液中充满了传奇的色彩,过去他们家总是开玩笑,说他们
来、古两家是联合国,是国际主义的兵团。
    灵儿走出表哥的房间。坐在厅堂朝南的廊椅上。
    据说,在清朝的老祖宗手里,这东花厅二楼的厅堂是抚琴的地方,两边的厢房
是主人吸鸦片的房间。过去的那些留辫子的男人,穿着丝绸的大褂,躺在烟榻上悠
悠地吞云吐雾,闭着眼听那淙淙的琴声。
    现在灵儿孤单地坐在这儿,因为她要离婚,使得她和这古老的房子有了距离感。
她真的有点儿讨厌家里这种古板的生活方式了。
    家里的人在这古老的院子里,也蒙上了古老的气味,谨小慎微的拘谨,蹈规守
矩的教条,都是灵儿所不喜欢的,尤其是在日本生活了两年的她,对往日的生活,
已经格格不入了。
    这时,家里的电话铃响了,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听起来有点儿惊心动魄。
    一般来说,家里电话最多的是姑婆,她原来是福永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是全
县最有名的产科医生,几乎所有到她手里的难产孕妇都有再生的希望。姑婆退休后,
县医院还让她专门承包了一个产科诊所。家里大部分的电话都是请姑婆去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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