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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周全则个。”赵婆道:“我念佛人慈悲为本,这都在我老人家身上,不消挂意。你今且在家里隐身,不可出门露影,待我回去取了银子就来,趁今晚人不知鬼不觉,早早赶出城外,寻客店安歇了,明早长行。”说罢,抽身别了黎赛玉,径往妙相寺里见钟守净,说:“沈全被我如此如此哄动,今晚就要动身出外。老身慌忙赶来,快取散碎银子十两,拿去与他做盘缠出外,快杀也有三五个月才得回家哩。”钟守净大喜,忙忙的银包里撮了十数块银子,也不用秤,约莫十两有余,递与赵婆,声喏道:“千万烦干娘玉人面前替我申意,好事只在目前了。”
赵婆藏了银子,别了钟守净,山寺到一僻静去处,将银子练好的撮出一大块,约有二两余,藏过了,止将八两放在衣袖里,一口气跑到沈全家来。进门把门关了,沈全忙问:“干娘,银子拿得来否?”赵婆道:“在这里了。”袖中取出一大包碎银子,递与沈全道:“这是八两纹银,你可收好,利息由你不论。路上小心在意,不可造次。老身告回,你可作急离家远去,惟愿官司消散,财喜十倍而还。”沈全和黎赛玉拜谢不已。赵婆作别,开门而去。沈全即打点包裹于粮,将银子藏顿已了。天色将暮,分付赛玉道:“你在家早晚谨慎,缺长少短,可问赵妈妈借贷些,待我回来,本利一总送还。”黎赛玉道:“这都不消记挂,但愿你早去早回,省我朝夕悬望。路上小心,水陆保重。”讲罢,夫妻二人挥泪而别。有诗为证:
堪笑区区一沈全,美妻不庇送人眠。
当时若探真消息,何必悲啼离别间。
却说沈全别了浑家,背上包裹,取路出西门来。一面走,一面心下暗想道:“我与余公子顽要,向来不过赢他几贯钱钞,并不见金玉首饰将出来赌,为何言没了金钏,告在县中?事有可疑。适才赵妈妈说郝极鬼也在所告之内,这厮住在西门外,开古董店,不如往他店中问个消息,便见真假。”一路上以心问心行了里余。将近城门,远远见一个小厮,手内捧着拜匣,走近前来,见了沈全问道:“沈一哥何处去?天色晚了,这等着忙走路。”沈全看时,却是余公子家憧。因他生得白净乖觉,故取名雪儿。当下沈全答道:“我要出城去取些帐目,故此乘晚而行。小雪,你却往那里去?”小雪道:“大相公令我送些礼物与一个相知,适才偷空和小厮们赌钱耍子,不觉天色暮了。我看你走路慌张,面皮青色,必有什么事,放这般晚了赶出城,你莫瞒我。”沈全笑道:“看你不出,倒也识得气色。你来,我有一句要紧的话问你。”两个走入一条冷巷里,街沿上坐了。沈全道:“我闻人讲你大相公赌输了一双金钏,是兀谁得了去,你可知道么?”雪儿将沈全照脸呸了一口道:“好扯淡!大相公被你这伙人引诱去赌,每每输了银两钱物,老爷十分着恼,即日要排除你这伙狗贼,还来问什么金钏银钏哩。早早撒开罢了!”讲罢,跳起身就走,一道烟去了。沈全听了这话,信是十分真实,依旧背上包裹,急急出城,赶到郝极鬼店中。正欲扣门,只听见里面夫妻二人争闹。其妻骂道:“我把你这狗杀才,不顾家业,终日去赌,不吃官司,不肯罢休。你这奥皮囊,少不得猪拖狗嚼哩!”沈全听见“吃官司”三字,谅得是这话了,不敢敲门,拽开脚步,取路往西南而进。当晚寻店安歇。次日更名改姓,避难去了。有诗为证:
赵婆设计意何深,一路风闻错认真。
不是蛇瘟离旧穴,游蜂安得宿花心。
且说赵婆次日侵早到寺里通知钟守净:“沈全昨晚已打发出门,任凭住持爷来往无碍。”钟守净欢喜酬谢。随叫匠人开了墙门,将王侍御房子里供奉几尊佛像,挂起幢幡来。又着本寺和尚做些攘灾功德,跋碌三五日,才得宁贴。这黎赛玉发付丈夫离家之后,心里也有些恋恋不舍,只是事已到此,推却不得。又见钟守净终日做道场,无些动静,心里越闷。到了第五日夜间,将次更深,正欲息灯脱衣而睡,猛听得窗外扣得声响,黎赛玉轻轻推开看时,却原来是钟寺净立在梯子上,靠着楼窗槛,槛下是半堵上墙,故用梯子搁上窗槛,方可跳入。守净将指弹得窗儿响,一见赛玉开窗,便爬入窗里来,两个欢天喜地,搂抱做一块。黎赛玉急闭了窗道:“住持,你好人儿,如何今日方来,撇得奴孤孤零零!”钟守净道:“我的奶奶,不要讲起。我自那晚欢会之后,切切思思,恨不能够一面。亏煞那赵干娘用尽心机,今夜又得相逢,天随人愿。”讲罢,吹灯解扣,上床同寝。当夜二人拥抱而卧。睡到黎明,守净起来,穿了衣服,从窗上爬落梯子踅回禅房去了。自此为始,每日黄昏,即将酒肉果品,度到黎赛玉楼上来。二人秉烛笑谈,直饮到更深方睡。沈家左邻右舍巷里的人,也有晓得的,只是畏钟守净势大,无人敢惹他。编成一出小小曲儿唱道:
和尚是钟僧,昼夜胡行。怀中搂抱活观音,不惜菩提甘露水,尽底
俱倾。 赛玉是妖精,勾引魂灵。有朝恶贯两盈盈,杀这秃驴来下
酒,搭个虾腥。
正是光阴迅速,拈指一月有余。一日天色将昏,钟和尚取数贯钱,着来真到街坊上买一对熏鸡,沽几壶豆酒,原来赛玉专好熏鸡吃。这来真走至十字路口,人烟辏集,挨挨挤挤,不觉衣袖里将钱失落。及到店取钱买酒,方知脱下了,心内忧惊,只得空着手回寺。钟守净问:“你买的酒与菜在何处?”来真道:“路上不知怎地,铜钱遗失了。”钟守净从来吝啬,一见来真失了铜钱,勃然大怒,取竹片将来真打了十余下。两个老道人再三讨饶,守净方才罢手。来真从此记恨在心。
又过数日,正值七月初旬,钟守净买了数枝新藕供佛,令来真将两枝送与西房林住持。每常林澹然和钟寺净讲谈闲叙,近觉守净精神恍惚,言语无绪,举止失措,心里也有几分疑惑:莫非干了些不端的事么?只是不好问得。当日却在侧首柏亭上乘凉,见行童捧着两枝嫩藕走入亭来,道:“钟老爷送新藕与住持爷解热。”林澹然接了,问道:“钟老爷这几日怎地不见?”来真答道:“钟老爷这几时甚是忙,那有闲工夫。”林澹然笑道:“出家人清闲自在,为何这等忙?”来真道:“却也不清,却也不闲。”林澹然道:“钟住持的忙处,俺都知道,你可讲来,看与俺知道的对也不对。”来真道:“钟住持于些瞒昧的勾当,小人一向也有心要禀知老爷,但恐转言成祸。”林澹然道:“不妨,决不累你。”来真将钟守净初见黎赛玉,次后着灯得病,和赵尼姑设谋局,骗王侍御房子,打发沈全出门奸宿的事,细细讲了一遍。林澹然听罢,笑道:“你也讲得不差。出家人干这等有天理上天堂的事,怪道这几时精神清减,情绪不宁,原来恁般做作,恁般快乐。”发放来真道:“你去拜上住持,多谢新藕。”来真又道:“住持爷,适才所言的事,千万不可与人讲知。”林澹然道:“俺已讲过,不必多言。”来真自去了。有诗为证:
莫开嗔戒打来真,打得来真不敢嗔。
更有嗔心吐真意,来真真是个中人。
却说林澹然自从来真说知守净所干之事,心下暗想:“这妙相寺不知圣上费了多少钱粮才得构成,圣旨宣你做一个正住持,管辖多少僧众,享尽多少富贵,谁不敬重?岂意今朝干下这等犯法事来,如何是好?若有些风声儿吹在圣上耳朵里,岂不死无葬身之地?可惜若大一个招提,必致折毁矣。古人云‘朋友有责善之道’,俺须相个得便机会,把几句言语讥讽,点省他迷途,也是俺佛门相处之情。”自此每每在心,却遇不着个机会。又早荷叶凋残,桂花开放,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林澹然分付厨房整办蔬食月饼果品之类,开了陈酒,着行童到东房里接钟住持赏月。这钟守净一心想着今夜要和那心爱的人儿玩月取乐,偏遇他来接看什么月,好不知趣的人。对行童道:“我今日身子不快,可多拜上林老爷,不得赴席了。明日面谢。”行童应诺,即至西房,回覆林澹然。澹然微微冷笑道:“今夜天清月朗,又是中秋,他必和那淫妇登楼玩赏,做个人月双圆,故此推托不来,我有主意在此了。”分付厨下:“蔬食整备完时,来对俺讲。”看看天色渐暮,但见红日西沉,冰轮初涌,宋贤苏东坡有词一首,名《念奴娇》,单道这中秋明月的妙处: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
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
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
笛。
管厨道人来禀:“蔬食果品,俱已齐备。”林澹然分付:“送过东房钟住持花园中去。”道人即忙打点,送到钟守净花园里来摆定,钟守净吃了一惊。随后林澹然也到,二人稽首。林澹然道:“小弟今日办得一味蔬菜,请师兄玩月。闻贵体不安,故送至此,闲谈片时,庆赏佳节,兼得问安,请教玄理。”钟守净道:“多承厚爱。但贱体染疾,专好静坐,故劳枉驾,心实不安。”林澹然笑道:“弟兄之间,何出此语。”二人坐下,林澹然叫行童斟酒。钟守净道:“师兄忘矣,小弟向来不曾开戒,何劳赐酒。”林澹然笑道:“师兄请此一杯,小弟有片言请教。”钟守净笑道:“如来五戒,以酒为先,小僧自来不饮,岂可擅破佛戒?此酒决不敢领。若有见教处,但讲何妨。”林澹然道:“小弟不知释教戒酒之义,乞吾兄见教。”钟守净道:“师兄又来取笑。小小童子一空入门便知五戒,师兄乃高明上人,怎么反下问于小僧?”林澹然道:“五戒之说;小僧岂不知之,但酒乃先贤所造,天有酒量,地有酒泉,人有酒圣,虽仲尼亦道惟酒无量,但不及乱耳。酒可以和性情,合万事,飨天地,格神明,怎地如来反以为戒?”钟守净道:“原来师兄有所不知。人之败德乱性,莫酒为甚。出家人一耽此物,焉能炼性参禅?故我佛以为首戒。”林澹然道:“这个极戒得是了。经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之一字,正合空字之义,如何我佛反又以为戒?这个只恐戒得不是些。”钟守净口中不讲,心下暗忖道:“毕竟此事被他识破,言语来得跷蹊。”只得硬着口答应道:“彼大菩萨,六根清净,四大皆无,如莲花出污泥中,亭亭不染,方可具色空空色之解。我辈初学,立脚未定,一犯色界,永堕阿鼻。然各人自作自受,我与你莫要管他。”林澹然拍手笑道:“师兄讲得是,管甚闲事,且和兄看看月色何如?”钟守净道:“最妙。”林澹然命将桌子移在太湖石边,林澹然自斟酒,钟守净自啜茶。两个坐了一会,一面玩月,一面把闲话支吾。看看坐到更深,皓月当空,并无一点云翳,果然好个中秋良夜。钟守净心如刀刺,不能脱身与黎赛玉并肩玩赏。有诗为证:
素影映秋山,满天风露寒。
楼头空怅望,禅室泪潸然。
林澹然不用行童斟酒,自酾自饮,吃得兴豪,将钟守净这一桩心事接纳不下,欲要讲破,又不好明言,心下想了半晌,眉头一蹙,计上心来,问道:“师兄,那做佛头的赵蜜嘴,一向来么?”钟守净道:“许久不见,师兄问他则甚?”林澹然道:“小僧久闻这赵婆是个女张良,今有一事,欲要见他,偶尔问及。”钟守净满面通红,心头撞鹿,只得把他事胡遮。林澹然又道:“向日师兄讲有什么梦兆,买得王侍御房子,又做了攘灾功德,这梦兆果是实么?”钟守净道:“已往之事,不必提起,且与师兄玩月。”林澹然佯醉,拍手笑道:“师兄,你看好月色呵,明而且清,真赛过玉也。”钟守净听了这话,愈觉坐立不安。心下思量这桩事,谅来瞒他不过了,不如和他讲知,省得如此点缀消遣。立起身来,也笑道:“小弟之事,正欲告罪于师兄法座。不才一时被色欲所迷,陷入火坑,急忙摆脱不下,师兄谅已觉照。适间见教,使小僧愧赧无地。这也小事,容小弟忏悔,望师兄海涵,誓当重报。”林澹然摸着肚子笑道:“兄言差矣。俺和你义同手足,祸福共之,兄今干下这坏法的事来,外人岂有不知?小弟不言,便非同宗之义。你俺受朝廷眷顾大恩,上及公卿,下及土庶,人人敬仰,个个铁尊,都只为这德行二字。兄今一旦惑于女色,傥若今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