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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上霜。”立起身来辞道:“小道有些薄事,暂且告别,晚上再会。”管呵脬已不得道人去了,便道:“师父有事,不敢相留。”送出门去,回身分付浑家陪柔相公暂坐,自却去买些酒肴相待。
三人一面吃酒,一面计较。桑皮筋道:“无辜相抗,甚是不当。但摆布得那厮,方见盛情。”妇人道:“无物相待,公子体怪。”管贤士道:“这般小事,何须费心。相公写状,要把令尊老爷出名,先去府中呈告,说有虎棍积赌杜某叔侄二人,专一妆局骗人,开场肆恶。有男某人素习儒业,祸遭恶某网罗,到家局赌诓银五百余两。某不忿,令男理取,反遭恶党毒打垂危,乞天剪恶维风。上告这一状准来,不怕那厮不破家荡产。”桑皮筋低头将状语想了一遍道:“承见教,词语甚佳。但家君见了赌字,不推不肯出状,兀有一番烦恼。这事掣肘,如何行得?”管呵脬道:“相公多少伶俐,这用术之处,却不省得!比如今日未告之先,令尊老爷知道,必然阻挡,或加责骂,亦未可知。待我小管替相公在本府先告准了,然后禀知老爷,那时令尊自然承认。谁肯把嫡亲儿子去吃官司?还有无穷巧妙,不必细说。临期自见。事妥之后,只要公子将小管做一个人看觑,便教小管吃屎,也是甘心的。”桑皮筋笑道:“说那里话!事毕之后,自当重谢。但不知几时可以递状?”管贤士道:“事不宜迟,就是明日。一应事务,都在我小管身上,不须挂念,相公打点见官就是。”桑皮筋道:“千万在心,不可有误。”管贤士道:“这是我自家的事,不消分付。”二人再饮几杯,管贤士托故先出门去了。桑皮筋当晚就与他浑家宿歇。有诗为证:
孚窒犹然训惕中,涉川何事侈谋工?
须知怨小宜容忍,莫使青萍染落红。
次早桑公子自回衙里去。这管贤士在邻技家光了一餐早饭,悄悄地闯入杜应元厅上来,叫一声:“杜老先生在么?”杜应元正在家内闲坐,忽听得有人叫唤,踱出来看,乃是管呵脬。二人声喏坐定,杜应元问道:“管兄早来,有何见谕?”管贤士道:“小侄昨闻老丈惹出一桩天字第一号是非,特来通知,及早可以解释。”杜应元笑道:“老拙一生守分,兄所素知,有甚是非相涉?”管贤士道:“这桩事不成则已,若成利害不小!”杜应元问:“何事?”管贤士道:“昨与桑公子会酒,公子说与兀谁赌博,输却五七百两银子。他父亲知道,写了一纸状子,朱语是局赔杀命事,要去本府告理,恐字眼有不到之处,特差人接小侄去商议斟酌,却原来是告老丈和令侄的。小子思量,都是邻比之间,怎下得这样毒手?若构讼时,老丈毕竟要受些折挫,故小侄特来暗通消息,及早裁处方好。”杜应元道:“围棋相赌,无非东道相聚而已。后来老朽因酒后输却一妾,幸舍侄旋璧。桑公子有甚银两输与我处?纵使告来,他也要舍着自己对我。”管贤士道:“小子亦知老支忠厚,未尝与人争竞。但不知当今世态恶薄,只以势利为先。俗言说:贫莫与富争,富莫与官斗。傥对理之际,官官相护,偏听一面人情,老丈岂不受辱?正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还须小心陪礼,省了一场大祸。古人道得好:学吃亏,多忍辱。小侄乱言,无非为邻比间情分,任凭尊意。”杜应元心里暗想:这厮也说得是。就问道:“承足下厚情见教,但不知怎生小心陪礼?”管贤士道:“这有何难!只要老叔费几贯闲钱,办一个齐整东道,请桑公子一酌,以外还须一二十两色银使用,这是非登时散了。管教一座冰山,化作半山雪水。”杜应元道:“东道是容易的,一二十两银子,却在那处使费?”管贤士道:“老丈虽然齿德俱尊,不知世情活法。目今桑公子相处的朋友,都是一班游手好闲、帮讼教唆的豪杰;跟随出入的,都是一伙贪嘴图利、狐假虎威的悍仆。假如桑公子肯息讼,这一些人唆唆哄哄,毕竟又生起枝节叶来。故此要这些银两撮化与这伙人,方得平风静浪,终不然小侄敢误老丈大事?”杜应元谢道:“深感盛雅,待舍侄回来商议,踵门请教。”管贤士道:“晚上即求示下,大抵还是收拾的好,小侄就此告别。”杜应元相送出门,管贤士又回头道:“请早自裁度,免贻后悔。”杜应元点头领诺。少顷,杜伏威回来,杜应元将管河畔的言语说了一遍。杜伏威仰天大笑,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毕竟杜伏威怎的回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遭屈陷叔侄下狱 反囹圄俊杰报仇
诗曰:
嗜利凶徒驾祸殃,暗中罗织害贤良。
英雄束手甘囚禁,衰老含冤继死亡。
怒激风雷驱魍魉,重开日月创家邦。
从兹将士如云集,会见岐阳作战场。
话说杜伏威听叔父诉管贤士之言,不觉大笑。杜应元道:“贤侄如何好笑?”杜伏威答道:“我不笑三叔,笑那管呵脬。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有了一二十两银子,不会打官司,反与光棍骗去使用?若说围棋赌胜,人之常情,我虽不合,他也不应。他说输五七百两银子与我,有何凭据?任那厮告去,不妨事。”杜应元见侄儿说得有理,放下了心,安坐不动。叔侄二人且去备办牲礼,邀请亲族,同往祖坟,将杜悦骸骨埋葬。祭祖已毕,杜伏威拜谢了叔婶,就要打点起程。杜应元道:“贤侄初来,未曾备得一杯酒相待,嫡枝骨肉,谅不见嫌,怎忍弃我就去?”杜伏威道:“感承叔父婶娘厚情,本该在此侍养,但来此日久,恐林老爷悬念,故欲拜辞。”孔氏道:“粗茶淡饭,侄儿体得嗔嫌要去。况小管之说,未知真假,贤侄稍停数日,见一个分晓,你也去得放心。”杜伏威道:“婶娘恁地说时,小侄再留数日。”夫妻二人,欢天喜地款待着他。杜伏威自去合那祖师救饥丹和神仙充腹丸。
再说管呵脬等至黄昏,不见杜应元覆话,心里暗想:“这厮不来见我,正好放心行事,今番怪我不得!”当晚写成状子,笔削了出门人户的字眼,次日黎明,扮做桑参将管家,投文队里进去,递了状词并帖子。这岐阳郡太守,覆姓诸葛,名敬,字秉恭,为官清正,立性廉明。当下见了帖子状词,使唤管贤士上前问道:“你家主好没来由!自己儿子赌钱,不能训诲,反告他人骗诱。若市到赌博情由,连你家公子也脱不去了。”管贤士禀道:“小的家主,平素并无只字人公门,今值不得已事,于读爷爷。公子素习儒业,足不出门。今春偶遭恶邻杜应元,收一来历不明之人,假称亲侄,凶顽狡猾,又嫖又赌,善语能言,奸诈百出,赚诱我家公子饮酒嫖要,次后引入赌场。叔侄二人妆成圈套,设席骗公子饮酒,一夜之中,骗去金银五百两。家主盘库赏军,库中钱粮却没了一千余两。局赌之物,即系朝廷钱粮,不得不告。伏乞爷台作主。”太守笑道:“若说是库中钱粮,为何被公子窃出赌博?是你家老爷不谨了。状子暂准,待后审实,再行议拟。”管贤士叩头而出。昔人有《唆讼赋》一篇,以著其恶。赋曰:
世道衰而争端起,刁风盛而讼师出。横虎狼之心悬沟壑之欲。最怕太
平,惟喜多事。靠利口为活计,不因而农;倚刀笔作生涯,无本而殖。媒
孽祸端,妄相告汗;联聚朋党,互计舞文。阀阅婚姻,一交构遂违秦晋之
好;公平田地,才调弄便兴鼠雀之词。搬斗两下相争,捏证打伤人命,离
间同胞失好,虚装罢占家私。写呈讲价,做状索钱,碎纸稿以灭其踪,洗
牌字而误其迹。价高者,推敲百般,惟求耸动乎官府;价轻者,一味平淡,
那管埋没了事情。颠倒是非,飞片纸能丧数人之命;变乱黑白,造一言可
破千金之家。捞得浮浪尸首,奇货可居;缉着诡寄田粮,诈袋在此。结识
得成招大盗,嘱他攀扯冤家;畜养个久病老儿,搀渠跌诈富室。设使对理,
则硬帮见证而将无作有;或令讲和,则抵银首饰面弄假为真。律条当堂可
陈,法令随口而出。茶罢闻言,即鼓掌而欢笑曰:老翁高见,甚妙甚妙!
吾辈真个不及。酒阑定计,乃侧首而沉吟曰:“学生愚意,这等这等,执
事以为何如?以院司为衣钵,陆地生波;藉府县为囗媒,青天掣电。朝来
利在于赵,乃附赵以毙钱;晚上利在于钱,复向钱以倾赵。又能饣舌李客
之言,送于张氏之耳;复探张氏之说,悦乎李客之心。刚强辈图决胜,则
进嘱托之谋;愚弱者欲苟安,则献买和之策。乘打点市恩皂快,趁请托结
好史书。傥幸胜则曰:非人力不至于此。傥问输则曰:使神通其如命何。
或造不根谤帖,以为中伤之阶;或捏无影访单,以贾滔天之祸。彼则踞华
屋,被文衣,犹怀虎视之心;孰敢批龙鳞,撩虎须,声彼通天之恶?故欲
兴仁俗,教唆之律宜严;冀挽颓风,珥笔之奸当杀。管呵脬径奔桑参将衙内,见了桑皮筋声喏道:“大相公贺喜!状词已准,准备见官对理。”将状抄与桑皮筋看了。桑皮筋大喜,留管呵脬书房里酒饭,取银十两,递与管贤士道:“烦兄衙门使费,如少再来取罢。对理之词,临期还乞指点,千万用心莫误。”管贤士道:“一应使费,衙门上下,都是小人承管,对词亦是不难。只有一件,令尊大人处,公子宜早讲明,作速见官断送那厮,不可停留长智。”桑皮筋道:“多承指教。”管呵脬得了银子,作别去了。
晚上,桑皮筋对父亲说知此事,求父作主。桑从德大怒道:“畜生不脑心经史,暗行赌博,效下流所为,又生事告人,大胆来对我说,可恼可恨。咄!”桑皮筋见父亲盛怒,不敢多言。折转身望内房里就走,见母亲白氏,细说前因:“今已告成,父亲又不肯管,傥若讼事输了,被人耻笑,只索往水中一跳,倒也干净,免得露丑。”白氏心中忧虑,对桑参将道:“我和你夫妻二人,只有一子,虽是不肖,岂忍坐视?见官时受些叱辱,不惟我与你失了体面,傥畜生做些不测之事出来,那时悔之无及。”桑从德道:“我也知道,奈是赌博之事,贻害最大,今次若纵了他,日后怎肯改过?待他危急,自有道理。”夫人道:“虽然如此,父子之情,还当覆庇他,严加警戒下次便了。”这桑参将被夫人三言两语说动了情,只得打轿上府,至迎宾馆,候太守相见礼毕。茶罢,桑参将将前事细诉一遍。太守道:“老先生驾临,无不领教;只是令郎公子,人于赌场,难分彼此。学生若不整治一番,纵其得志。下次老先生愈难训诲。况钱粮乃朝廷重务,令郎盗出赌博,老先生亦失于检点矣。学生药言,老先生莫罪。”桑参将被太守抢白数句,气得闭口无言,返身相辞回衙,对夫人道:“知府反把钱粮诬畜生赌博,怎生是好?”夫人道:“既太守作难,只令家憧去对理,嘉儿只不出官,钱粮又不缺少,彼亦无奈我何。”桑参将道:“此言亦可,不去催他构提,轻放那厮罢了。”因此两下将这场讼事搁定了。将及半月,不期诸葛太守父亲身故,一壁厢申详了忧文书,一壁厢打点奔丧回籍,将府印交与府丞掌管。
那管呵脬时常在府门前探听,一知太守了忧,忙人桑衙通报,桑皮筋大喜。你道为何?原来这本府府丞,姓吴名恢,向与桑从德交往情密。虽是儒林出身,性兼贪酷,一味糊涂。有这个机会,故此大喜。当时桑参将闻此消息,忙往府中将上项事和吴恢备细说了。又道:“今得老公祖署事,乞求清目,感恩不浅。”吴恢满口应允道:“既是令郎被人赚赌,学生即时拘审究罪,只消数字见谕,何烦老先生大驾亲临。”桑从德称谢而别。管贤士和桑皮筋道:“这场官司,幸落在老吴手里。有了令尊面情,必然大胜。但老吴有些毛病,最贪财物。傥杜应元叔侄争气,用了见识,先送礼物进去,劈了令尊体面,胜负之间,未可必也。依小管愚见,还须先下手为强,将些财物送与吴公,方是万全之策。大相公意下何如?”桑皮筋道:“见甚在行,见识高妙。但是家君不肯,如之奈何?”管贤士道:“古人说得好:孝顺官司,忤逆道场。公子贯朽粟陈,金银满库,何在乎三五十两银子?就瞒着令尊将私蓄之物,亲自送入吴二府衙内,自然老吴欢喜,随意奉承,要问那厮一个死罪,也是肯的。”桑皮筋笑道:“些须银两,何足为惜!但告状虽是家尊出名,我亦是本府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