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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干部 作者:王渊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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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给个处分什么的似乎说不过去,仅为了平衡矛盾,也应当给点颜色。这些县老爷,哪里知道当乡镇领导的难场和委屈云云。
  杜康当即主动请缨:“我俩明天就找县委领导,请求他们主持公道,仅为了绛水的安定团结、利于工作这一点,也不能给你关书记处分,至于打人的坏人,一定要从严处理。”
  关建堂舒心地笑了,紧紧握住杜康的手,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之情,连连说:“那就太难为你们了。”
  回家的路上,尽管寒风刺骨,杜康、何岸的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7。
  大年三十一大早,杜康和何岸就来到了终南县县委书记邱日照的办公室。
  县委大院正搞基建,邱日照临时在统战部高台上的两间平房里办公,见俩人一进门,打招呼道:“坐吧。怎么,大年三十了,也不备备年货,来有啥事?”
  “邱书记,”杜康赔笑着说,“您不也没休息吗?我俩今天来找你有要紧事。”
  邱日照用手指梳理着亮光的额头后面厚实的背头说:“有什么事就说吧,今天我值值班,让忙了一年的同志们都去采购些年货,过个祥和年。”
  杜康趁机看了邱日照大办公桌上展翅的雄鹰一眼,恭敬地说:“邱书记,是这么回事,我和何岸去看了我们的关建堂书记,他还真伤得不轻,那些人也太可恶了。”
  “你们只知其一。”邱日照说,“我听说建堂同志并没挨打,这事县上起先处理得有些草率,是他打人犯了众怒、逃走时翻墙摔伤的。究竟情况如何,春节后县上还要详细调查,该处理还是要处理。”
  杜康装出委屈的表情:“邱书记,老关的确伤得不轻,即便是翻墙摔了,也说明那伙人的厉害,啥年月了,竟然逼得书记跳后墙。为了绛水的工作,我们来替俺关书记求个情,县上如果真给他个处分什么的,也不利于工作。”
  邱日照旋过大靠背坐椅问何岸:“小伙子,你也这么认为?”
  何岸双手扶着膝盖,拘谨地回答:“邱书记,能不能就原谅关书记一次,我看他也蛮可怜的,以后让他吸取教训就是了。”邱日照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回头跟纪委说说。”
第二章
  8。
  初来乍到,杜康、何岸都想出点政绩。
  可是,绛水乡工作滞后,经济指标上不去,超生指标下不来,加之自然条件恶劣,人的观念落后,要想创新干点事,肯定是阻力重重,难度很大。
  首先计划生育就是全县的“重灾区”。越穷越生,是农村的普遍现象,何岸作为分管乡长,带人从一个村一个村开始,动员生过两个孩子的育龄妇女到医院结扎。而村民则想方设法逃避计划生育。这种群众工作,已经和战争年代的游击战一样,惊险曲折充满了火药味。何岸带的这帮干部,经历了两个月的打打闹闹,苦口婆心,风风雨雨,反反复复,在和计划生育对象的周旋中个个练得过硬起来了。
  何岸给干部规定,发现计划生育对象,一定要把她们看守紧,前后不能离开三步,由于疏忽而让人逃了的要处罚,表现勇敢者有奖。乡干部的工资都很低,一有奖金全都来了劲儿,这样就有了从鸡窝猪圈拉出来的;有了半夜里在前面一叫门,从后院翻墙跳下被拦腰抱住的;有了从木楼顶上拉下来的,还有从几十里外的娘家哭哭啼啼叫回来的。这个仗打得非常艰苦,他们在工作中受尽了谩骂、诅咒甚至打击报复。
  一次,一个怀了三胎的妇女借故抱被褥从后门跑了,何岸就派一个女队员在后面追赶,正值早春天气,寒流像点了导火索的硝烟一样在地面游走,孕妇手插棉衣口袋跑到了绛河岸边,回头看见有人追来,她竟不顾寒冷,脱鞋下到半人深的水里,向河对岸走去。这位女干部撵到岸边,全然忘了危险,一下子从岸上扑了下去,拦腰抱住了她,两个女人扑腾了好一阵子,直到后面的队员赶来,俩人都像落汤鸡一样,瑟瑟发抖地回到了村委会。
  距乡政府较近的良店村,村里自清朝末年就出过一茬土匪,在方圆几十里内外打家劫舍,干尽了坏事。民国后期又出过一茬,不知怎么跟“白狼”跑到了一块,依山傍水神出鬼没,闹腾得方圆几十里人心惶惶。解放后没了土壤,一些人的野性没法萌生,不得不收敛。改革开放十几年过去,这个村经济虽然没有多大变化,但这一劣根却活了过来。又出现了结帮拉伙,舞刀弄棒,吸毒敲诈现象。为首的三人叫赵拴、宋二狗、葛庆,赵是头目,宋、葛二人是打手,还有一个“军师”叫良恩怀。这良恩怀三十五六岁,在终南县城念过高中,满脑瓜主意满口理论,在村里很有煽动性,常常是一些坏事的策划者,平时把法规政策又记得烂熟,学了一大套钻政策空子、讲歪理的本事。
  头年冬天是一个干冬,过了年关,还不见一片雪花,揭开晨雾,阳光猫爪般挠人。何岸和队员们坐着乡上的大屁股吉普来到良店村。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进村了,前两次遇见育龄妇女做说服工作时,都被她们及其族人顶了回来,什么理由都没有,政策也懂,惟一的挡箭牌就是良恩怀和宋二狗的媳妇都有三个孩子,却没做绝育手术,而且年年都能逃脱。村民都问为什么吃柿子光拣软的捏?同是党的领导,为啥一个锅里做两样饭?工作队员们张口结舌,有个村民还说:“良恩怀还撂下话,不是他不落实计划生育政策,是乡政府没有说服他的人才和道理,什么时候要交手,他随时奉陪哩!”
  何岸一行九人下车后,径直朝良恩怀的高门楼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暴发户人家,水磨石地面刻花镂叶,青砖灰瓦白灰缝子,半厚的黑漆大门上镶着碗口大的铜钉。良恩怀没有什么手艺,又不经商办厂,纯粹发的是意外之财。家里平时出出进进的人,有称他师傅的,有称兄道弟的。这且不说,楼房起梁的时候,县城里许多头面人物都来了,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好不红火。
  何岸派两个人进门去做良恩怀的工作,街道上的人闻讯都慢慢凑了过来。就听里面高声说道:“你们找我不够档次,我要见你们何岸。”
  两人出来,其中一个叫张建民的说:“何乡长,良恩怀说非要见你不可。”
  在大门外瞅着良家门楼的何岸听言,大步走了进去。
  良恩怀正在沙发上坐着,见又有人进来,就瞟了一眼:“怎么又进来了?我要见的是何岸,不就做个烂熊手术吗,有啥张狂的?何岸不来,你们不要烦我!”
  “我就是。”何岸平静地说,“你让媳妇做手术嘛,有什么话要说,还非见我不行?”
  就在这一瞬间,双方都打量了对方。
  已经站起的良恩怀中等身材,小平头,扁鼻梁,薄嘴唇,被烟熏得黑黄的两排牙齿,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嘴里,一双小眼睛眯着,射着精光,身子微胖,但不笨拙,半截皮大衣,皮夹袄,鲜红领带,灰衬衣却脏兮兮的。背微微有点驼,看起来干练精神。
  何岸比良恩怀稍高些,高鼻梁,方脸盘,身单体瘦,灰色中山装罩住黑棉袄,领口露出的白衬衣也脏兮兮的。见人一脸的笑容,惟独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良恩怀原想着何岸是人高马大,气势逼人,此番一见,方知是标准的书生一个,并没有什么。如果不是近些天听到何岸的名声,他绝不会从沙发上站起的。他就曾不冷不热地打发走过下村工作的许多干部,有时还半软不硬地奚落几句。今天这一站起来,已使自己在气势上输了半筹。
  “要见你自有要见你的道理,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寒舍相遇,也不知这计划生育政策在兄弟这儿怎么个落实法?”良恩怀双手抱拳要先攻为上。
  何岸刚要启口,良恩怀又突然把手向下一挥:“不忙,你们的道理我也听得多了,不外乎就是一上二刮三绝育嘛,我是生了三个光葫芦,不过你们那些政策不适合我。”
  何岸也不恼,笑着说:“既然你什么都懂,那就好办,你也知道这件事谁也避不过,政策还是落实的好,也省得咱都不愉快。”
  “不行!”良恩怀手一摇,头摆动着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们三番五次地找我,我首先烦了。既然是一项工作,总得先讲道理吧,这件事我这几年一直想不通、看不惯,想领教一下高论,让我这死脑瓜也开个窍。”
  何岸还是笑着:“你是聪明人,想不通主要是没好好地想,计划生育也不是三天两天了,你使劲想,硬往通里想。至于看不惯嘛,那就是看得少,还是一个办法,多看,使劲看,看惯了也就不存在看不惯了。你在世上看不惯的事越多,说明你没有认真看,或者是不愿意看,但这不能说事物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吧。”
  良恩怀没想到何岸用这种绵里藏针的语气,轻轻地就把他反驳过去,并没谈具体道理,使他没得空子可钻,只好单刀直入:“你不就是让我媳妇绝育吗?这没有啥,不过你把道理得给我讲明白,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何岸严肃了:“这你是知道的,按说快二十年了,这项工作对你已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既然你愿意听听道理,咱们可以谈谈。”
  何岸以为能坐下来谈,谁知话音刚落,良恩怀就双手抓起屋里的两把雕花高靠背椅子,大步往外走:“这不是说官话的地方,咱们往街上走,把理讲到明处。”
  不待何岸有所准备,他已歪斜着出了门,街上围观的人很快聚拢,男女老少,各个年龄段的都有,足有二百多人。是乡上拿良恩怀开刀,还是良恩怀击败何乡长,看来今天是有好戏看了。
  9。
  何岸随后跟了出来,他为良恩怀的蛮横举动感到气愤,这些天来,连跑带撵,推托躲藏,吵闹阻拦,飘凉话的人都有,可像这样盛气凌人对着干的计划生育对象是没有的,但他还是微笑着。农村这些年工作环境复杂,各方面的矛盾都在这个层面爆发出来,乡村干部直接面对的是最底层的农民,打工的,卖菜的,种田的,基建的,许多顺心不顺心的事都在农民中搁着窝着,这几年在乡村工作,他已学会了冷静地看待问题。
  良恩怀这次也是下了决心。用他的三寸之舌击败何岸,一可以继续逃避计划生育,二可以提高自己在绛河沿岸各村的知名度。出点恶名掌控一方,不能说是政治解禁后他的人生理想,起码在日常生活中很受用很实惠。
  人群很快让开一块空地,良恩怀把椅子摆好,伸手请何岸坐下,然后大声说:“何乡长,如果你把我说服了,我二话不说,不让你们用车拉,我推自行车送媳妇做手术,也省得劳你们大驾,三番五次地找我。可如果你们说不过我咋办?”
  何岸站起来,左右转了一下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代表绛水乡政府表个态,如果我的道理说不过你,你们夫妇可以不计划只管生,乡上给你开个证明,保证日后再没有人找你。”
  “那好,谁先说?”良恩怀显得胜券在握。
  “你就先说,谁都一样,当众把话讲清楚,群众就是见证人。”何岸说。
  “宪法明文规定,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我媳妇虽然生了仨娃,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没疙瘩没病的,凭什么要挨那一刀?”
  “你讲完了没有?宪法同时也规定,公民都有实行计划生育的义务。你怎么避而不谈这一条?”何岸质问道。
  “人身权利重要,义务归义务,义务可以尽,也可以不尽。人身权利必须得到保护!”良恩怀的声音高起来了,似乎很激动。
  “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在我们国家,人口形势非常严峻,不履行这项义务的人还真不配谈什么权利,宪法规定没有任何超越法律之外的特殊公民,对于你这已经超生两胎的夫妇,要把履行义务当成首要事情,更不能钻法规的空子。”何岸慷慨陈述。
  “不行,我这人就认准了权利,不管你义务不义务,反正是国家公民,我的权利得不到保护是不行的,刀架脖子上我也不服。”良恩怀开始撒野了。
  何岸寸步不让:“还有一点必须向你说清楚,法律上还有这么一条,叫国家推行计划生育,这也是针对我们国情作出的一项基本国策。你作为一个村民,既要遵守法律,也要落实政策,不应该既脱离宪法又逃避国策的实行。”
  “推行,我想就是推得开就行,推不开就算了,要么就推着动动,不推就不动了吧?”
  人群里出现了笑声,有人高喊:“好!”“好!”
  “恰恰相反,你理解错了,我们认为,所谓推行就是原则,必须坚决贯彻,不是手推车,而是铲土机,就跟你家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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