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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张照片里的人是一位青年女性,端庄典雅,充满活力,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面前每一个望着她的人。(对不起,书上的照片我无法贴上来)她叫张纯如,美籍华裔女作家,1997年用英文写作出版了一本题名《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的书。该书以翔实的材料记述了68年前侵华日军在南京犯下的种种惨绝人寰的罪行,曾被Bookman Review Syndicate评为当年最佳图书。
张纯如生于1968年,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出生,在伊利诺州长大,受过很完备的西方现代教育。如果她象另外一些人,只把人生目标定位在个人的事业上,她会成为一个卓有成效的记者、作家、史学家,她的个人家庭生活也会是十分幸福美满的。
但是她没有选择这条常人走的道路,也许这是因为她的血管里流有她爷爷的血液。她的爷爷叫张铁君,原籍南京,1937年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给他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后来他离开了大陆,常常给后代讲述这段亲身经历的中华民族的悲惨历史,这种口口相传的家庭教育,在幼年的纯如心里播下了追寻历史真实的种子。她成年以后,发现在美国的图书馆中,竟然没有一本可以帮助大众了解这个历史事件的书籍,因此决定自己来写这样一本书。她曾经说过:“我写这本书,完全是出于一种愤怒的感觉,能不能赚钱我不管。对我来说,就是要让世界上所有的人了解1937年南京发生的事情。”
看得出,纯如是个性情中人,她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是极其投入、极其认真的。为掌握充分的资料,她到过中国、日本、德国和其他许多地方,收集了各种中文、日文、德文和英文资料,以及一些从未出版过的日记、笔记、信函、政府报告等原始材料,甚至查阅了东京战犯审判记录稿。她还通过书信联系过日本的二战老兵,来大陆采访过当年众多受害者,去欧洲寻觅过外国见证者的后人。在大量历史资料的基础上,她写出了那本对世界有着深远影响的著作。
《洛杉机时报》称她是“最好的历史学家和人权斗士”,认为她是“在美国成长的华裔青年典范”。著名历史学家安布罗斯还称赞说:“张纯如可能是美国最优秀的年轻历史学家,因为她了解必须用引人感兴趣的方式来传达历史意义。”
按思维惯性,人们有理由期待张纯如的下一本历史著作面世,并相信她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然而,不幸的是,就在《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出版七年之后,她却自杀身亡了。我眼前的这张照片不过是她的遗像。
张纯如曾对人们说过:“我相信最终真相将大白于天下。真相是不可毁灭的,真相是没有国界的,真相是没有政治倾向的。我们大家要同心协力,以确保真相被保存、被牢记,使南京大屠杀那样的悲剧永不再发生。”这样一位有良知、有责任感的作家和历史学家却离开了人世,并且是在花一样的年华,让认识和不认识她的善良人们不能不难过万分,不能不痛责造物主的不公。
在悲痛之余,人们是否还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一颗上升的新星会陨落呢?为什么她会采取那么绝烈的手段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呢?难道仅仅是“自杀”这么简单吗?
张纯如原本是一个单纯的女孩,除了童年听到过大人所谈的一些可怕往事外,她的成长环境应该算是和平的,她的心灵也是稚嫩的。但当她决心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来承受沉重的历史重负,面对一段被逝去的岁月掩盖的丑恶的人间罪行时,她原本单纯的环境就被破坏了。通过时空隧道,她回到了60多年前她祖父亲身经历的历史现实中。但是,她看到的丑恶更多,因为她是一个调查者;她承受的压力更大,因为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承担痛苦的时间更长,因为她的写作持续了好几年。
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张纯如正是这样的猛士,她直面了,她正视了。那些罪行,善良的人们不能理解、不能想象的人间罪行,统统呈现在这个年轻的女性面前:被日本兵用刺刀挑起的婴儿,被活活投入滚烫的开水锅;被日军集体强*的妇女群,再逐一被杀死;太阳旗下面的砍头、活埋、火烧、淹溺、狗咬、分尸,,,,,,,还有更多、更多,,,,,,,
她毕竟是一个血肉之躯,一个未经磨难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当一幕幕人间惨剧大量而集中地投映到她的内心时,她不能不全力以赴地承受着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地重压。在这本290页地写作过程中,她在精神上和体力上付出了巨大地代价,经常“气地发抖、失眠噩梦、体重减轻、头发掉落”。用她自己地话说,写作使得她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人既有做出最伟大事业的潜能,也有犯下最邪恶罪行的潜能――人性中被扭曲的因素会使最令人难以言说的罪恶在瞬间变成最平常琐事。然而,个体生命的精神承受能力不是无限的,长期的愤怒和绝望,必然使她遭受强烈的刺激和伤害。那些从战场退伍回国的美国士兵,很多人后来都患上了心理疾病,而张纯如所受的心理伤害远远超过了他们。凭借对历史、对民族的责任心,她强忍痛苦完成了自己选择的任务,而那些历史的罪恶却最终扼杀了她。
她患上了忧郁症,这不仅使在写作过程中受到了上述强烈的身心伤害,更因为她出书后不断受到日本右翼极端分子的迫害。它们公开攻击她,包括大量的人身攻击;它们私下里恐吓她,向她发送威胁信件和电话,使她几年来一直处在恐惧中。她虽然生活在一个所谓民主的美国社会,终于也没有找到一块能让自己安心的净土,于是她对准自己举起了手枪。张纯如的自杀不可能使一个纯个人的选择,这个举动的根源仍然在于68年前那些惨绝人寰的暴行及其延续,正是那些暴行的阴暗能量穿越了时空,在21世纪的几天仍然杀死了张纯如,一个年轻的生命。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