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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琪何尝不十分渴念这份深厚的母爱呢,只是,他年龄较长,生性又十分刚毅,虽也心情激动,却不曾十分表露在面上。
朱夫人兰质慧心,精细入微,故而刹那间便从两人的面上,体会出两人的心情,尤其当玲姑娘依偎在怀中,一边搂抱亲热,一边娓娓道出两人的身世以后,更是令这位慈祥的妇人同情万分。
对李玉琪两人庄容地一笑道:
“玉儿既与玲儿订下亲事,就跟着玲儿一同叫我妈吧,这么叫起来亲热顺耳,比伯母岳母之词,也好听得多,苏贤侄与玉儿,既已结拜,自也不是外人,就拿我这儿当做自己家一般好了,如果愿意,也跟玉儿一样,唤我一声‘妈妈’,那老身真是高兴得很呢!”
苏玉玑闻言,更是感动,立即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起来颤声唤了声妈,秀目之中,泪光闪闪,激动至极。
孔氏夫人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又喜又叹道:
“乖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孤身出来闯荡江湖,真是危险,如今都来到这里,我看就别再走了,免得让为娘的担心!”
说着,一手推出怀中的玉玲,继道。
“你这个野丫头啊,真是气人,初时为娘不让你出去,你们不肯,说什么非要跟你爹出去玩玩不可,如今,回来了,却又懒在人家的怀里,不肯起来,这么大的人,都快要嫁人了,还这般没羞,真该打!”
言中满是嗔意,神色之间地存蓄着无比慈爱,玲姑娘明知母亲有意玩笑,却仍跺脚向后奔去,边走边嚷道:“好呀,妈有了儿子就不要女儿了,还骂人家,我去找爹爹来评评道理,看谁该打!”
孙氏夫人听了,笑着一叱,道:“丫头真没规矩,都是他爹惯的,将来玉儿你可得多担待,让着她些,这可不是做妈的偏心,这……咳……”
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李玉琪、苏玉玑两人肚里雪亮,却不便说出,而都暗自笑道:
“还说是她爹爹惯的呢,看情形,只你一人宠着她,就够瞧的了!”
晚间,孔氏夫人淑贞,亲自下厨烧菜,招待佳婿,一餐自然吃得万分舒服。
餐后,众人又相谈多时,直至深夜,朱玉玲才将二人安排在两间比邻的客舍书房之内。
李玉琪来到房中,见那书房共有两间,一明一暗,全都是灯火通明。
外间正与苏玉玑相邻,房中纤尘不染,两面均开着大窗,桌凳,案几配置得极为精巧,书画满布,清雅脱俗,李玉琪心中不由暗赞。
再至内室一看,三面开窗,却以天然枝木为格,窗外似长满藤萝蔓枝,如是春夏,必有满枝绿叶筛落室内。
西南窗下一张书案,摆满玉轴笔砚,鸾笺犀管之属,北面窗下,是一条长案,陈设着丹青画具。
西窗下则是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张七弦古弦,几前放着一个古瓷凳,上铺一张虎皮,东面才是一床,一柜。
床上锦毯绣被,华丽鲜艳,竟有阵阵幽香传出,似是女人所用之物,李玉琪正觉愕然,已瞥见朱玉玲带着一名丫环走进,娇声笑道:
“玉哥哥,夜已深了,你快点盥洗就寝吧!”
说着,闪身指点着丫环,将端来的热毛巾等物放下,挥手令去,见李玉琪注视床上,不禁嘻嘻笑道:“玉哥哥,你还在呆看什么?还不赶快去洗洗手足,难道还要等人家动手帮你洗吗?”
李玉琪闻言,心中一甜,展颜一笑,一边盥洗,一边道:“不敢劳动芳驾,玲妹妹,你请回吧!”
说罢,又看了床上锦被一眼,忍不住问道:“这一付被褥,真是华贵无比,但却不似男人所用之物,怎好拿来给我使用呢?”
朱玉玲粉脸陡红,秀目一转,笑道: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玉哥哥若是嫌弃,等会我拿去换过好了!”
李玉琪忙道:
“怪不得这等漂亮,原来竟是玲妹妹的,小兄喜欢都来不及,哪会嫌弃,快别麻烦了。”
朱玉玲亲自将拖鞋,放在李玉琪身畔,纤腰一拗,转到身后,俯在他背上,玉臂轻舒,拥住他的脖子,软绵绵,情切切,低声连唤:“玉哥哥!”
这几天,虽可以每天见面,却无机会单独相处,谈些知心的话儿,今天,还是定亲以来的第一次,故而玲姑娘情难自禁,但唤出“玉哥哥”之后,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因之而只好反覆低唤不已。
李玉琪当然也能深切地了解她的情意,只因他自己也是一个生就的多情种子的缘故!
所以,他被这几声耳边的唤呼,扰乱得意乱情迷,心神飘荡。
一连串嗯声答应,匆匆地洗好脚,穿上拖鞋,伸手搂过她来,含情无限地凝视着怀中的玉人,一千一万个念头,自心头驰过,一千一万个念头,又跟着涌起,使他犹疑难定。
她似乎已经知道,将发生什么?
但他仍然静静地闭着眼睛,蜷伏在他的怀中,她情愿承受他给予的一切,却久久不见动静。
她缓缓地开启眼帘,与他的目光一接,周身如触电般,粉面也在同时之间,染满了红霞。
那红霞发展好快,刹那间己转至玉颈。
她只觉得心头鹿撞,甜蜜异常,但却不由得“嘤”的一声,将螓首钻入他的肋下,轻轻地埋怨说:“玉哥哥真坏,你怎么可以这样看人家呢!”
李玉琪心中一荡,念头电般一转,暗叫:
“不好!”
连忙将怀中的玉人扶正,微微一笑道:“玲妹妹,朱伯伯可曾对你说,我的体质有异吗?”
朱玉玲偎坐膝头,闻言起先一愕,继则一羞,那片刚刚迟去的羞红,陡又涌现出来。
她陡地立起,奔至北窗案边,背着脸娇“啐”一口,道:“我不知道!”
本来嘛,玲姑娘虽是天真未泯,却也情窦早开,闻言早已想到,那种羞人答答之事了。
这等事,别说是那年代,即使现在,最开通的小姐,也未必敢轻易与人讨论,这叫玲姑娘怎的不羞,不怯!
但偏偏遇上李玉琪,不但不管她羞也不羞,反而索性紧追过去,坐在窗边,握住姑娘一双纤纤细手,道:
“玲妹妹,你别骗我,我猜朱伯伯一定对你说过,是吗?”
这一对面追问,玲姑娘想藏都藏不开,没奈何,只知低落下垂粉颈,微微点首。
李玉琪握着姑娘的双手,徽一用力,继道:“其实你我不久便成夫妻,有何事不可说?
又何必害羞藏避,再说我体质大异常人,如不先省得解救之法,将来便能成婚,也不能永偕自首的,玲妹妹,你愿意离开我吗?”
朱玉玲螓首微抬,扫了他一眼,将头连摇,李玉琪又道:“好妹妹,你既不愿离开我,就必须先习会所谓‘真阴锁阳’之法,我过去得着一部‘阴阳真钰’,是前古奇人阴阳真人所著,其中除部分奇诡精妙的武学外,尚有男女阴阳之术,初睹之际,本欲毁去,转念一想,却又存留下来,现在正好用得上,玲妹妹,你拿去看看好吗。”
朱玉玲心中虽已活动,渴欲一睹,却羞得不知怎么开口,轻咬下唇,思量片刻,怯怯地适:“谢谢你,我不看,等以后留给两位姐姐看吧!”
李玉琪知道她害羞,还需要再加开导,遂庄容道:“所谓‘夫妻居室’,乃人之大伦,我既蒙妹妹不弃,愿偕白首,却非习得那‘阴阳真钰’所载功夫不可,此种功夫,所以为正道武林不取,乃因习功之人,多半用以为恶之故,我等夫妻居室,不以济恶,即便是道学之士,亦不能妄加厚非,故而妹妹不可列以为耻才是!”
说罢,见朱玉玲羞答答将头微点,以目示可,知其已然心许,遂亦报以一笑,至床头囊内,取出“阴阳真钰”放入朱玉玲掌中,拥住楚楚纤腰,在她额上,轻印一吻,笑着一拍香肩,道:
“玲妹妹真乖,快点回房睡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王玲接过真钰之时,早羞得似是无地自容,闻言如获大赦,一溜烟奔出书房,直到窗下,才悄声道:“玉哥哥,明儿见,你也快点休息吧!”
李玉琪展颜一笑,关起房门,方才熄灯就寝。
次早一日,李玉琪起身之后,一直不见朱玉玲再来,而只是由一名约有十二三岁的小丫环侍侯盥洗。
苏玉玑近在隔室,带着神猱红儿、八哥雪儿一同进来,再一齐到上房之中,向朱兰亭老夫妻俩问安。
巧不巧朱玉玲姑娘亦在,但却是态度大异往常。
往昔,玲姑娘活泼天真,不知羞怯,有说有笑,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依在李玉琪身畔,问长问短,又说又笑。
今儿一见,却是红霞屡现,垂首无语,又恢复了在泰安酒楼中初会的神情。
只是所不同者,仪态之间并无忸怩之态,而是比过去庄重了不少,一夜之隔,长得真像个懂事的大姑娘了。
李玉琪自然猜出,那是由于昨夜玲姑娘已然看过那本阴阳真钰之故,因之只对她微笑示意,而迳自与两老闲话家常。
但是苏玉玑不明就理,却深以为怪,同时也暗自窍喜,尤其是以后的五天之中,朱玉玲绝迹不去李玉琪所居的书房。
更使他以为有机可乘,他终日缠住玉哥哥,教这教那,更鼓励李玉琪离开曲阜,以便早日抵达金陵。
在他想来,朱玉玲既然在自己家里,便这般疏远李玉琪,则两人要走,她也绝不会跟着去的,这一来,又剩下自己与玉哥哥两人,那是多么美好的机会与风光呀!
然则出人意料,在李玉琪向朱兰亭夫妇,提出金陵之行,而获得准许之后,玲姑娘竟也要跟着去不可。
朱夫人淑贞,实在舍不得爱女、娇婿远行,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年关将近之际,然而李玉琪之请,己得着朱兰亭的准许,而对爱女的软磨强求,也实在无法应付。
她知道“生女向海外”如今女儿长大,并已经许配给人家,即使强行将人家留住,也不能留住心。
因此之故,朱夫人只好忍痛应准朱玉玲随二人一同上路。
于是,五日之后,三人装束就道,在朱兰亭谆谆叮咛下,在朱夫人泪眼婆娑中,三人三骑,带着红儿、雪儿像一阵清风,扬长消失在街道尽头。
一对老夫妻,是初尝这送别的滋味,站在门首,目送娇女、佳婿,走得无影无踪之后,才神色黯然地回转上房。
在室内,朱夫人再也忍不住那满腔愁绪,竟自悲泣出声,喃喃呼唤爱女的名字,祈求佛祖为他们祝福。
朱兰亭一代豪侠,也难免儿女情长,只是还能忍得住别情离绪,同时,他深知李玉琪功力不凡,三人同行,必无差错,但天下父母心使然,一见爱妻悲苦之情,也不禁暗自叹息,垂首黯然。
且不言朱兰亭夫妻,愁颜相对。
再说朱兰玲,十六年来,第一次骤然远别慈亲,芳心中也自悲苦,但相衡轻重,却不得不随李玉琪运行。
这原因不用说,是她对李玉琪一片深情爱重,不忍割舍之故,另外则是责任心使然。
她深知,江湖之中风险日重,玉哥哥虽然功力高绝,无奈却是缺少阅历,若在他独自闯江湖,访亲寻仇,不但放心不下,自己即将为人妻室,又具有一身不凡的武学,自然决无坐视之理。
何况,李玉琪所要找寻之人,是他的另两房妻室,若万一访着,让她们知道了自己与李玉琪的亲事,而又不肯谅解的话,则自己当时不在跟前,无法解说,李玉琪将何以堪?
所以站在一位作妻子的立场,为丈夫着想,朱玉玲非去不可。
再者,她私心认为,玉哥哥实在太过英俊,太过多情,任何女人,见了他都可能动心。
而任何女人,若是使出那夜像自己一样的自刎手段,则他必定也是不忍坐视,委曲答应。
那女人,若是个良家淑女,倒还罢了,若不幸是位不三不四的荡女,则自己一下造成的鼎足之势,岂非尽毁?
朱玉玲推己及人,只此一因,也不能任其独自闯荡了,何况又有以上堂皇理由呢!
要知,那时代的女人,讲究三从四德,多数不肯也不敢正面干涉丈夫的行为,但在其私心之中,独战嫉妒之心仍然强烈。
这是女人从古至今的特性,朱玉玲当然亦不能例外,只是在她之先,已有捷足之人,千万事实,自然无法更变。
但对将来情势之变化,却深知防范,不愿再多出人来,破坏被她一手造成的分立形势。
当然,这是朱玉玲潜在的意识,此时并不明显。
而直至南京,李玉琪初会蓝玉琼时,才彻底表露出来,使得那蓝玉琼忧伤至极,差一点便不别而去,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至于李、苏两人,五日来倍受朱夫人款待,心中均自然生出深厚的感情,而今骤尔吉别,也是怅然不乐。
一路行来,三人均是闷闷不语,大异于初入曲阜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