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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有豁出性命走上去。他想起在部队练习爬木梯时学过的本领,再次显示了他自己的机智与勇敢,面对剧烈抖动的木梯,不顾头晕目眩,毅然做出了令脚下所有人为之瞠目结舌的动作:他弓腰曲背,沿着横梁噔噔地跑了起来,只有这样,梯子的重心才能下移,他才有可能不在抖动中跌落下去。
他成功了,两腿站在四十多米的高空中。
小个子不敢回看下面的景物,他知道只要一回头,就有因晕眩栽倒的可能。下面的人说些什么,是助威还是加油,是喝彩还是担心,他不再去管。他要做的是必须用漆迅速涂掉眼前这两米高的刻着“定陵”两字的巨匾。他稳住身子,蘸上油漆,在高高的巨匾上涂抹起来……
经过将近半小时的艰苦奋战,他成功了。当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回到地面时,又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匾上贴一张毛主席像,让红太阳的光辉永远照亮这个牛鬼蛇神出没无常的阴暗角落呢?
W欣然同意了这个革命建议,立即命人找来领袖像和浆糊桶,并将这个光荣使命又一次托付给他。
“天梯”又抖动起来,小个子大踏步向上攀去。摇晃动荡产生的恐惧已经消失,代之而生的是一种赴汤蹈火的无畏与庄严。然而遗憾的是,刚刚上到十多米,他便一脚踩空,连同掀翻的浆糊桶,啼哩哗啦地跌落下来……
向帝后尸骨进军
尽管小个子被众人接住,但还是受了伤,不得不送医院包扎。
出师未捷,先伤大将,这对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来说,实在是一个不祥的预兆。W连夜召集几位队长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经过一夜的讨论密谋,终于产生了新的计划:先下地宫砸碎棺椁。
各战斗队立即采取行动。队员们手执铁锤、铁锨、铁镐、铁钩……一切具有打击和破坏力的铁器,均被搜集来用于“革命行动”。当W率大队人马闯入地宫时,想不到情况发生了变化,保卫干部孙志忠、职工李树兴、王启发等十余人,已抢先进入地宫后殿,手拿木棍,杀气腾腾地站在棺椁两侧,注视着后来的人群。
双方的冲突早在W率领战斗队拆桥时就开始了,只是未步入到这种程度。被对方指责为“保皇派”的孙志忠、李亚娟、李树兴、王启发等,一开始就站在了“革委会”的对立面,以大字报的形式与造反派展开论战。尽管定陵园内已快成为白纸铺天盖地的世界,但这依然不能阻止造反派的“革命行动”。眼看大势已去,孙志忠等人不再论战,而是采取文武并举的方针,要和造反派决一雌雄。
形势异常严峻,武斗迫在眉睫。
火把照得地宫忽暗忽明,双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听候战斗的命令。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W挺身上前,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阻止我们的革命行动,保护地主阶级的财产?”
孙志忠把手中的棍子在W面前晃了几下,以同样的口气和威风反驳:“这不是地主的财产,这是文物。是党派我们来保护的,谁要是敢动一下,我们就砸扁他的脑袋。”
“万历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头子,他的棺材怎么不是地主阶级的财产?”W后退一步,右手攥住孙志忠的棍子,继续争辩。
“万历的棺材早就扔掉了,这是我领人用三百袋洋灰重新做的,万历连见都没见过,怎么说是地主的财产?”王启发将棍子在棺椁上略略地敲了两下。
W眨了一下眼皮,没再说话。形势陷入僵局。
“咱还是回去商量一下吧。”红旗战斗队队长在W耳边小声提示。
W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咬牙,冲孙志忠愤愤地说道:“你等着,我们早晚要跟你算清这笔帐。”转过身,率人马走出地宫。
一连18个昼夜,“造反派”与“保皇派”在棺椁问题上争论不休,相持不下。W窥视进攻的良机,孙志忠则严阵以待,时刻准备血战玄宫。
正在这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传入定陵。在离定陵不远的黑山寨大队,红卫兵将村中的地主分子王占保全家揪出批斗,由于王占保不老实交待罪行,他和他的儿子惨死在一顿乱棍之下。为了斩草除根,造反派头目又带人将其九岁的孙子从野地里抓回,活活将其撕成两半……
黑山寨的消息,给W一个新的启示。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昂,连夜草就一张大字报贴了出来。内容如下:
我们该怎么办
东风劲吹,红旗招展。在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中,我们定陵博物馆的红色革命委员会,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蓬勃发展、势如燎原。在革命的艰苦岁月中,我们同阶级敌人斗,同保皇派斗,同当权派斗,同天斗,同地斗,我们在斗争中成长,在革命的风口浪尖上得到了锻炼。
尽管我们革命委员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离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要求还相差十万八千里。现在,最大的地主阶级头子就隐藏在仓库的木箱中,我们不能视而不见,一定要把他抓出来,交给人民群众审判。黑山寨大队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工人阶级是革命的先锋队,我们决不能甘心落后,让地主阶级头子逍遥法外。我们一定要把他批倒批臭,踏上千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革命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定陵博物馆的工人阶级,一定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打倒当权派!
打倒保皇派!
打到地主阶级的头子万历!
这张似通非通的大字报一贴出,立即在定陵园内掀起了巨大波澜。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还有一个地主阶级的头子隐藏着。大字报的提示,使他们恍然大悟,暗自佩服这位W主任的高瞻远瞩和超人智慧。如果没有她的及时提醒,这位地主阶级的最大头子就可能长期隐藏下去,他的滔天罪行就不可能被劳动人民所认识,果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好险!
造反派不再进入地宫砸棺椁,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把万历这个地主头子抬出来,进行审判。在W的带领下,造反派疯狂地向仓库冲去。
“快交出仓库钥匙,我们要抓万历!”W对仓库保管员李亚娟下命令。
“没有领导的签字,我不能开库,这是规定。”李亚娟冷冷地说。
“什么领导,我就是这里的领导,快给打开!”W一反姑娘应有的温柔,恶狠狠地对李亚娟耍起威风。
保卫干部孙志忠等人闻讯赶来了。W不再退让,她决定以流血来达到革命的目的,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取得成功。这决心早就在她写那张大字报的时候就下定了。
“给我堵住!”W命令身边的“真理战斗队”队长。
于是,几十条汉子疾速冲出,和孙志忠等人交起手来。一刻钟后,孙志忠等人寡不敌众,被推到一边,造反派恶狠狠地说:“你们要再保护地主阶级的总头子,就把你们和当权派一样关起来。”
“现在你给不给钥匙?”W斜视着李亚娟,以胜利者的姿态作最后通谍。
“没有领导的签字,我不能给。你身为革委会主任,这点道理应该知道。”李亚娟依旧冷言相对。
W咬咬牙,低沉地说了声:“好吧。”转身便走。
仓库的大门打开,W拿着一个纸条和一支钢笔,递到博物馆办公室上任不久的刘主任跟前:“签个字吧。”
办公室主任接过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
我们要抓万历进行审判
“这个字我不能签。”刘主任可怜巴巴地望着W,想得到一点同情。
“啪!”一个耳光扇到脸上,头发被一只大手揪住,办公室主任瘦弱的身体向墙壁飞去。随着扑地一声响动,身子慢慢倒了下去,鼻孔里窜出一股红色的血浆。
“签不签?”“红旗战斗队”队长揪着刘主任的头发,又咚咚地朝墙壁碰了两下。
“我签。”刘主任闭着双目,接过钢笔,身子倚在墙上,手指颤抖着在纸条上划上了“同意”两个字,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W拿着纸条在李亚娟眼前晃动了一下:“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亚娟接过纸条看罢,眼前一片模糊。她不再说话,慢吞吞地掏出钥匙,打开铁锁,领造反派来到几个木箱前,说:“全在这里。”
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只见万历皇帝和皇后的尸骨完整地躺在里面。这是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工作人员,经过一年的努力,才把三具零散的尸骨用铁丝穿制成一个完善的整体。“文革”前,三具尸骨一直放在该研究所保存,“文革”爆发后,该所领导人怕有闪失,决定物归原主,以图安全,想不到劫难还是来临了。
1966年8月24日,这是中华考古史上最为悲怆的祭日。据定陵博物馆职工师峰后来回忆,这一天从早到晚,始终未见到太阳。
三具尸骨摆到定陵博物馆大红门前的广场上,由W组织人员进行批斗。除尸骨外,还有一箱帝后的画像、照片等资料性的“罪证”,和尸骨一同被抬了出来。帝后的三幅画像是清理地宫时,发掘队员曹国鉴精描细绘画成的。仅画像上的金粉就用了二两之多。
W为了显示这次声势浩大不同寻常的批斗大会,特意作了一番精心安排。她派人到长陵管理处、长陵供销社、林场、粮站、学校等单位联系,要求他们派人前来声援。与此同时,有人建议批斗结束后,将帝后尸骨砸碎焚烧,以示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定和气魄,W当机立断,拍手赞成。下午2点15分,定陵园内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除邀请的几个单位人员外,还有附近农村的农民、红卫兵、学生,人们纷纷前来,要亲眼看看这壮丽辉煌的场面。
三具尸骨整齐地摆放在一起。万历皇帝的尸骨在中,两个皇后分居两侧。周围堆放着帝后画像和照片资料等实物罪证。一切准备就绪,W开始带头高喊革命口号:
“打倒当权派!”
“打倒保皇派!”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地主阶级头子万历!”
“坚决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
口号刚一结束,W冲人群大喊一声:“革命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十几个大汉便把怀中抱得太久的石块,猛力向尸骨投去。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三具尸骨被击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人群开始涌动,惊讶、困惑、麻木、赞叹、欢喜……各种目光一齐向W射来。W心中一热,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员:“点火烧了他们!”
一声令下,烈焰腾起,广场一片火海。木柴伴着尸骨,在烈焰中“叭叭”炸响,似在呻吟,又像在反抗。浓黑的烟雾扭成一股股烟柱,交错着,拥抱着,不情愿地向天空飘去。烟灰四散飘落,纷纷扬扬,空气中散发着刺人肺腑的气味。
不知是尘世上狂热的冲动和盲目的激情感动了上帝,还是万历帝后的灵魂作祟,正在升腾、浓烟喷射之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大雨倾盆而下。观光的人群四散奔逃,烈火无声无息地熄灭,燃烧的尸骨在涌动的水流中浮荡漂摇,和翻起的泥土溶为一体,重新回到了广袤的大自然之中。
为时太晚的反思
在万历帝后的尸骨被焚二十三年之后,我们来到了十三陵特区,以历史记录者的身份,寻访在那动荡岁月中留下的残迹。
在陵园的机器房里,我们见到了当时亲手用朱漆喷刷明楼巨匾并参与焚烧尸骨的小个子青年S。S已不年轻,显然比当年成熟多了,昔日的狂热在他的身上已很难见到。当我们想证实他的出身时,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这是“八一”小学的记念册。S说:“八一小学是聂荣臻元帅创办的,因此又叫聂荣臻小学。当时在这个学校读书的,全是名门之后。”打开扉页,是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和学生们的合影照。一所小学校能得到如此众多的巨人的关照,实属罕见。翻到1956年的毕业合影,S指着右上方的一个矮矮胖胖的、逗人喜欢的孩子说:“这就是我。左边是×××,右边是×××……”他一个个地说着名字,以及他们的父母,似乎为那天真烂漫、辉煌壮丽的少年时代而陶醉,而自豪。这种自豪一定长久地注入他的心中,并有可能成为他生活中的支柱。要不,他是不会把这个纪念册带到机器房来的。
当我们拐弯抹角地将话题扯到焚烧尸骨一事时,本想他会不高兴或者对这段事实及自己的行为加以掩饰,可他的坦诚令我们吃惊。他对那段往事毫不遮掩和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