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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栋突然轻轻碰碰我的手肘,我疑惑望向他,他朝前方努努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赫然看到一身黑衣的西门笑。
却见西门笑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抬头望天,神思不属,怔怔发呆。远远望去,他便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雕塑般立在那,动也不动。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人一阵鼻酸。
我突然生了一股冲动,想把这个无助茫然的男孩搂在怀里温言安慰。
这个西门笑与我而言,真是一言道不尽。正是他一手把我拉进了西门族的风云际会中来,毁了我一生的安宁,我原该是恨他的;但也是他时时维护我,担心我,有意无意间的周全着我,我也不是瞎了眼的,岂能感觉不出他的一番发自内心的诚意?而他含危之际见了我便如见到了亲人般地号啕大哭,个中心酸处也唯有当事者才知了。
我眼见得这个原本是开朗活泼,不笑也似笑地青春少年一日日的没了生气,整日价愁眉苦脸、心事重重,说心底话没点心疼是不可能的。不论他是不是我最恨的西门氏一族,潜意识里我其实早早把他和别地一干人等区分了开来。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此刻见了他这生模样,这份要怜惜要保护的欲望便清清晰晰地浮现了出来。
想到此处,便悄悄向他行去。西门笑不知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对我的到来竟没有留意到半分。直到我离他不及十尺。他才惶然醒了过来,满脸张皇地跳将起来,脸色发白。竟然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下大疑,突然想到,这等深夜寒露时分西门笑站在西门纳雪屋前做什么?他西门笑虽然是西门纳雪的随侍。可好歹名义上也是他地兄弟,是堡内地十爷,情分不同,身份也不同,如今西门纳雪身体大有起色,断无来守夜值房的道理。可他却一脸心事地站在暗影中发呆,神情苦恼,眼含悲痛,仿佛正有什么他极不乐见的事情发生。而一见我便即张皇失措,显见这事不欲我所知。
想通了这节。我也不叫喊,只是静静望着他。
西门笑却从来是怕我的,他在我手上处处吃鳖又承我洗刷冤屈,还以清白,在我面前完全做不得伪。但见他脸色在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刹那间便像个颜料盘般诸般色彩尽数而过。眼见得便要受不住了。
屋里隐隐传出几声类似于笑声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觉熟悉,若不是此刻静夜,此地气氛又如此诡异,便要忽略了过去。
“谁在里面?”我地面孔在皎洁的月色下清透得似是浮上了一层银辉,肤下的筋络隐隐跳动,这隐怒之势把西门笑骇得噤若寒蝉。
他在我身前立定,垂了头,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此刻我的心头沸腾滚滚,声音虽不大,但听在西门笑的耳中却犹如雷霆般。
他突然流下两行泪来,双眼近乎没有焦点地望着我,眼中绝望而慌乱,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你真的不让?”我冷冰冰地道,心中着实已起了血腥的念头。
西门笑缓缓跪下,嘶声低叫:“丁丁,别去,求求你别去!”
我不假思索,挥手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光,接着便是一脚踢去,西门笑此刻全然没有了反抗之心,被我含忿一脚,竟踢得歪倒在侧。
我一步步走上台阶,冰雪滑溜,但此刻我的心头笼罩着发自心底地恐惧,全身微微颤着,所有的注意力只在这一扇门扉上。张之栋无声无息地扶持着我,我却半分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静静站在门前,此刻距离接近了许多,房内的声息已经听得清楚了许多。几声调笑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淫縻之意、缱绻之情,缠绵悱恻之处,便是不解风情之人也会脸红心跳,更何况我这前生是二十一世纪的顶级明星呢。岂有猜不出里面正在上演一幕怎样活色生香的春宫好戏的道理。
我浑身僵硬,本欲推门地双手变得千斤般重,因为这些笑声是如此熟悉,竟然是两个男声,竟然是他们……我听得真真切切,再无半分错误的可能。
我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炸开来,乱了,全乱了。如今我该如何自处?若是个女子,便是一脚揣了进去,西门纳雪也不敢对我怎地,我正好仗着有理拿些便宜来,可屋里的却偏偏是两个男人,这一脚无论如何是揣不下去了。
我眼中迷茫,便似西门笑般化做了石像木立当地,冷汗涔涔而下。
这门竟然是推不得了。
远处更鼓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单调地的更鼓声惊醒了我。
我在这做什么,什么时候我丁丁会变得如此可怜,要沦落到毫无尊严地听人家壁角的下场?
只一闪念间,我已经想清了此时的处境,各种利害纷至沓来。
断然转身,大踏步离开了这座叫人压抑得受不了的院子。
经过仍一动不动仆伏在地的西门笑时,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张之栋也只得叹息了一声,径自扶着我飞步离开。
走出西门纳雪地院门,我幽幽道:“之栋,我不想回房,陪我去月白楼前的那片梅林走走。”
张之栋在我一边,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不劝我,任我慢慢行走平整思绪。
夜露深重,刚出的一头冷汗被朔风一吹,顿时尽数结了薄冰,此刻又慢慢在我体温之下化成了一道细流。
张之栋抽出巾帕,替我细细抹去,“小姐,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闪电般地瞥了他眼,他顿时不自在地避了开去。我怎会不知道他在这事上存了什么私心呢?不过此时也真的无心与他计较了。
我收拾起纷乱的心绪,脑中努力思考,一些平时总不得其解的事便纷纷顺势解开。原来竟是如此,好你个西门氏,竟欺我至此!孰可忍势不可忍?
张之栋轻叹口气:“小姐,我们走吧,这片梅林是通往月白楼的必经之处,过一会——唉,这天寒地冻的——您这是何苦?”
我立定了身子,斜倚着一从老梅,冷冷道:“便是要和他撞上一撞。”
张之栋听我意已决,不敢再多说。只是伸手握住我双手,竭力给我冰冷的手取暖。
“之栋,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吧?”我冷漠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错”
“一眨眼,就要过年了。”我仰头望天,喃喃自语,“今夜的月色真美!”
张之栋扶着我的双手蓦地抖了下,我奇怪地望他一眼,他却回首来时路。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片云突地遮住了明月,眼前一片漆黑。
我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便听得有人踩在林中枯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渐渐由远及近。
东方便在这时露出了鱼肚白,隐有金芒从地平线处闪烁。
我眼前一亮,但已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西门觞正慢慢向我走来。眼角含春,唇角微扬,神态飞扬,气势嚣张。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直到从我身边经过之时,才淡淡扫了一眼我和张之栋互握的四手,眼中掠过一片明显的讥诮之意和得意之情。
我淡定地回视他,虽然身高比他是差得远了,可气势上却没输得半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瞬间交错而过,西门觞仍旧是慢慢而行,我依旧倚着树赏着花……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万丈的金芒洒遍了天地,顿时冰雪反射,刺得人眼睛生花。张之栋连忙挡在我身前,把我护住不让阳光伤了我的眼,双手却仍然紧握着我的手。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难以描述的温柔,心下一凛,甩手推开他。
他在我身后怔怔,忽地又叹了一口气,依旧如前一样以个总管的身份跟在身后。
抉择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流光正惊惶失措地奔出来,显见得是不见了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我,流光顿时松了口气,奔上来一迭声地叫:“夫人,您怎么说也不说声就跑出去了?吓死奴婢了。”
一面上来扶我,触手冰凉,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回头对着张之栋嗔道:“这天寒地冻的,张总管也不拦着夫人。”瞪她一眼,这一眼似嗔非嗔,端的风情万种。连我这见惯了世面的人见了也不由心下赞叹一声。
张之栋却不甚自然地避开了流光的炽热的视线。
流光却当他是不好意思,银铃般一笑,递上来热水巾帕,服侍我梳洗更衣后,我便对她使个眼色打发她去准备早餐。她见心上人与我同食,精神抖擞地答应了,看样子是要去大显身手了。
“之栋,你和流光的婚事是时候办了。”我举杯喝了一口沏得恰到好处的香茶,杯子高高端起,阻断了张之栋惊愕交加的视线。
张之栋全身抖颤,两眼直直锁着我的视线,我却只当看不见,自顾品茶,赞叹不绝。
他见我的动作,便知我是铁了心的,终于认命,闷声道:“全凭小姐意思。”
我暗暗松了口气:“那我找机会问过流光,就秉了西门岑,把这喜事操办起来。”
张之栋轻轻“嗯”了声,声几不可闻。
红日东升,渐渐照进了屋子,柔柔洒在我俩头上。我抬眼看到一个佝偻如老头的影子,心头一震,几乎不敢再望张之栋一眼。这个能眼见得仇人在自己面前屠杀亲人仍能理智地认清形势,咬牙藏匿不出的汉子如今却因为我的一言而决便几乎崩溃,我几乎便要收回了成命。
可是我真的不能啊。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为了我俩的血海深仇,别说是张之栋的婚事,便连我自己一生的幸福也不是轻易抛洒了吗?事到如今,一步步走到这样地局面,有进无退了。
我咬紧了唇,强捺着心头澎湃的冲动,直到一丝咸味慢慢浸润了舌尖,便觉得嘴里腥腥涩涩的。原本叫嚣着的神经便一丝丝麻木起来。
“之栋,你可曾想过,那西门纳雪为何一定要娶我为妻?”西门纳雪,我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提起这个名字我心头是千般滋味齐齐涌上。
张之栋想都不想张口就答:“那自然是因为小姐的命数与他相合,西门纳雪需你救命。”
我哂道:“这只是其一,天下能救他命的人并不只我一个,为何不见他们对其他几个女子苦苦相逼,唯独对我例外?”
西门一族对我用尽手段。张之栋是亲见的,闻言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这……”
我冷冷道:“昨晚的事你也听见了,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实在是我地心头尖刺。我丁丁一生玩弄人心于股掌间,却再三折于西门一族,这口气憋得委实郁闷得紧。
张之栋灵光一闪:“莫非是那西门纳雪因有不伦之恋,生怕娶了其他女子进门,终日苦缠不休,唯独小姐,其心不在于他。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我苦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他对我调查三年之久,熟知我性情,我一生牵绊都在江南,岂会为他动心。更何况他……”
“更何况他变本加厉害死了温少爷,小姐更是与他仇深似海。”张之栋不假思索接口,此际脑中盘索的全是眼前这团乱局,再没了自身际遇的感慨。“可他怎么不怕小姐找他复仇,处处与他作对呢?以小姐智慧手段,他是防不胜防的。”
我冷冷哼道:“他手中有如言这张王牌。立定了不败之势,我要求他周全如言身后,便只能听命于他,与他联手。”
张之栋一拍大腿,叫起来:“那么如此说来,西门岑要杀西门觞,便是想断了西门纳雪的痴心妄想了。”
“而西门纳雪日日夜夜想的也就是除了西门岑,亲掌西门一族大权,才可为所欲为。不受他人掣肘。”我也兴奋起来,抽丝剥茧,眼见得我便能破局而出,放手施为了,眼中更是放出了光彩。
“咦,不对啊,西门岑既然一心想撮合小姐与西门纳雪,怎么会去害了温少爷呢?这不是反其道而行吗?”张之栋脑子不慢,立时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大破绽。
这个破绽却正正戳中了我心底最深处的痛,埋在最深处永不能让它见日,即便它一日日化脓腐烂,我也只能用自己血肉一层层包裹了它,任它痛任它烂,只当不知。
“那对于西门氏来说只是个意外,西门岑并不想杀如言,只是巧遇了玄天宫地人,几番巧合之下,才造成了那等局面。”
我轻描淡写的说法似乎并不能得到张之栋的认同,他眼中颇有疑色:“小姐真的认为玄天宫人会来得如此之巧吗?”
我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那个山谷中地机关是西门嘉亲设,若不得西门族人带领,玄天宫人万万不可能知道温如言会在那儿出现,并且埋下伏兵。事实上这道理浅显异常,便是小孩也能看穿,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越说得恍如无事,张之栋便越加怀疑其中蹊跷了。
“之栋,其中原委,我一生不想再提起,你也休得再问。”我一字字斩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