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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提及我生育的事。他轻叹一声:“家里好久没有小孩的哭闹声了,真是有点寂寞。”
我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哈哈。
“二爷也要多努力,让姐姐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
他神色一僵,似是被我戳到了心中痛处,低头沉默半响:“纳雪才是西门家唯一的嫡子,只有他的孩子才是血统纯正的继承者。西门家族传承近百年,绝不能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我哈哈干笑几声,把这话题一笔带过。现在还不到正面交锋的时机,临时刺激他几下已经是足够了,再多我就怕过犹不及了。
他伸手拍怕我的肩膀缓缓道:“你和纳雪能这样也好,丁丁你毕竟是个识大体的人。”
很显然,他肯定是以为那晚我和西门纳雪私底下达成了协议。如果真能这样三人和睦相处下去,于他西门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所担心的不过就是西门纳雪无法留下子嗣及身为纳雪妻子的我不依不饶,如今这个问题明见得已不再是问题,也就无谓非要杀了西门觞不可,想必他也是送了口气的。
早春的阳光下,他眼底一片浓墨,波光急速变幻着,写满了复杂之至的挣扎,甚至有绝望的无奈,我无法看懂他的眼神,心底却涌起一丝对他的感同身受。
再好的演员一样会累,可他的地位和角色早在开演之际就已经注定了永远无法停止的痛苦,哪怕是死亡也无法让他获得真正的轻松。因为我已经提前为他注脚了最后的命运,我将扮演那个让他流血不止地角色。
同样地,我和他一样,永不止息,永不停歇。即使疲惫即时害怕也一样只能不停往前跑。我们身上都承载着太多,一旦停下,就是沉沦,将被这超过身体极限的负荷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侧首的一刹。心中那刚刚泛起的柔软便已冰冻冷却。我不能允许自己对西门族人柔软,我忘不了西门这个姓氏带给我一生的印痕,它改变的绝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运,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它让我亟欲保护的人受到伤害,而我甚至无法对这些伤害做出弥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害一日日地延续下去。所有的人沉沦在(地渊)中日日彷徨徘徊。
正要说话,新任的大管家西门磊敲了敲门急匆匆进来。附耳在西门岑耳边说了几句话。
西门岑扬手斥退他,沉吟后终于还是对我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丁丁,刚刚收到的消息,老三在西北接连打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仗。大军已经攻至苏里河下,于西域国军对隔河对峙。”
“哦。这可是好事啊!”我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态,并不见他有欣然雀跃之色。
西域国数年来在边境挑畔制造了多次摩擦,身为威武将军的西门烈领兵出征,一直在西北一带与西域国的军队周旋。因为西域国实力不在我国之下,出征的大将军也是久负威名的长胜将军,因而满朝文武原本都预计这场龙虎之战将会使场艰苦的持久战。
苏里河是西域国境内的主要河川,地位相当于现代中国的长江。如今西门烈攻至苏里河畔,那等于是攻下了西域国将近一半的疆域。以一个天月皇朝的忠诚子民的立场来看,这绝对是辟疆开土的丰功伟业。
“是啊,好事。”他来回踱步,眉头却蹙得紧紧的,“我估计西北战事不久会结束,快则半年,迟则一年。”
“那又如何?”我小心地选择着用词。
接下来西域国必然是全线防守,凭特苏里河的天堑阻挡天月皇朝的锋锐之势。以西域的实力只是防守尚足以支撑,西门烈就算神勇过人,要打倒西域国破人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孤军深入,粮草给予都有问题,万一被敌方伏击那后果难以预料。
我能想到的,西门烈不会想不到,皇城中的执政者以及西域的统治者们更不会想不到。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双方隔河僵持一段时间后,西域求和,天月皇朝撤兵。
“比我预计的要快得多啊,他真是太可怕了。”他喃喃自语着。
我支起了耳朵竭力想要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西门岑的话突然让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仿佛将会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
阳光照耀在他的侧脸,他慈悲的面容透出了从容的壮烈,没错,真的是壮烈。雍容的高贵中宁折不弯的刚毅,一种很少在他身上直接显现出来的锋利。
西门岑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在我那种徘徊,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绪混乱,莫名地害怕着什么。
西门烈这个名字,我不止一次地听到,在这个国家中像个英雄般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机会见过。这场战事结束后,或许我就能见到他了。
心底突地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跃然欲出,一时半刻却又抓不住。
屋门敲了几下,张之栋的声音响起:“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我扬声叫他进来,很高兴这个时候有人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不希望是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我怕我会想岔了道,把自己绕进一条死胡同去。
一同进来的居然还有西门岚,他眉梢飞扬,一脸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气。
我笑着招呼他:“九爷,看你满面春风,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西门岚挤挤眼,他忠厚朴实的长相完全不适合做这种夸张小丑的表情,看起来便如吊梢眼似的要多怪就有多怪。
他魔术般的从怀中变出一个细长的薄胎白玉瓷瓶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你们猜猜这是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穿肠毒药!”
西风岚大笑:“正是正是!”
张之栋双颊蓦然抽紧,他倒吸口冷气,迅速伸出手抢过玉瓶,拔开塞子凑到鼻端嗅了一嗅,表情顿时为之一僵。
一股暖如春风的香味渐渐溢满了整个房间,层层叠叠的一波波涌过来,让人熏熏然的好不舒服。
我惊呼:“笑春风?”
西门岚大母猪一竖大笑道:“识货!”他宝贝地把玉瓶从张之栋手中抢回来,拿块绢帕珍而重之地试着瓶上的指印。
“哪来的?”笑春风比黄金还要珍贵,根本有钱也买不到,西门觞原本答应送给西门纳雪的两坛在陷害西门笑的阴谋中被他二人喝得涓滴不剩后,就连西门觞自己也再拿不出一点来补偿西门纳雪了。
西门岚表情得意一如小孩献宝:“老二给的。”
“二爷?他怎么可能给你?”我意似不信。这么珍贵的酒西门岑一定会秘而不宣,怎么会轻易示人,还白白送给西门岚?
“没骗你们,真的是老二给的。”西门岚赌咒发誓道,“今天我去老二这请示一些防务问题,还没进门就见他端着一个酒杯在窗前发呆。我鼻子何等灵光,一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好货了,临走前便顺手把酒瓶带了出来。”
“他没发现?”张之栋大奇。以西门岑的精明这怎么可能?
西门岚满心沉浸在得到宝贝的欢喜中,把玉瓶捧在手上端详来端详去,头也不抬地答道:“他当场没发现,事后知道也无可奈何了。”
我总觉得不对经,西门岑怎么会突然把珍藏的酒拿出来自饮。而且居然会让西门岚顺手牵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西门岑真的是太失常了。
我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那个西门烈的原故?”
“你说什么?”西门岚醵然一惊,面色刹时刷白。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三爷即将得胜归朝的关系,二爷才有些反常?”我耐心解释,仔细观察西门岚的每一丝神色变化。
西门岚神色剧变,双手一松,那个脆弱的玉瓶直直往下坠,若不是有个张之栋在,我这屋里弥漫的春风之气只怕至少可以让我醉上三天三夜。
“九爷,你的酒。”张之栋不动声色地递过玉瓶。
西门岚茫然地接过玉瓶,往怀里一放。我轻咳一声,他这才似醒过来般,干笑两声。
“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怕那个西门烈?”我冷不防地开口,低低叱道,犀利的肃杀之气迫人眉睫。
西门岚垂下头,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中渐渐落下泪来。
我与张之栋极速对视一眼,吃惊不小。
“丁丁,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个疯子,是头野兽!!”
一声叹息
寂静的室内回荡着西门岚的嚎叫。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疯狂的撕声大叫,青筋绽露,双眼赤红,面孔痛苦地扭曲着。豆大的眼泪和着鼻涕糊掉了整张脸。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从没有见过如此疯狂不受控制的西门岚,西门世家的人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理智,似乎他们血管中流淌的都是冰冷的血液,永远不会有沸腾的时候。即使是他当初被我捉住了把柄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而此时的他正如他口中狂喊的“野兽”一般疯狂,随时会掉上来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张之栋一脸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西门岚的一举一动。我心里也非常害怕,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不能让西门岚冷静下来,我真的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从而损害到我已经布好的局。
一咬牙,顾不得了,一把推开张之栋,迅速冲上去,重重地挥出一巴掌。
不过我还是失算了,我忘了他是个武林高手。高手便是在神智狂乱的时候面对外力侵犯时也会发挥本能的防卫。
西门岚闪电般地挥手一格,我便如飘零的秋叶般斜斜飞出去,连着撞碎了桌子、柜子和博古架,如个破败的布娃娃般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
我听到张之栋惊天动地的大喊声,真是晕了,这个傻瓜这么大动静只怕会惊动其他人。心中一急,喉中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摊鲜红的东西。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眼都没眨的工夫,青烟已经扑到了我身边抱住我,瞪着那堆鲜血骇然狂叫。看他的神色便象是我已经没命了一般。
“不要惊动了别人。”我喘息着费力的吐出几个字。
怔怔注视着那一大摊血,有些做梦的感觉,真的不敢相信那居然会是我吐出来的。轻轻呻吟着,只觉得咎由自取了软得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全身骨骼寸寸断裂般的痛感在在提醒着我。这一次我没这么走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张之栋转送直勾勾盯着西门岚,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眼下泛起鲜红的血丝。
我感觉到他全身崩紧蓄积的力量,他就象一头护犊心切的受伤野豹一样,眼中的疯狂丝毫不亚于已经神智不清的西门岚。
我暗暗心惊,这个时候决不能让我的左右手互相撕咬。我的力量委实太单薄根本损失不起任何一点。
我艰难地扯扯张之栋的衣角,他迅速回过头来。神色已转为惶恐,仿佛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我心头一热一痛,这样的感情我怎配拥有?若了他一样也苦了我。
“扶我躺下,我胸口好痛!”我气若游丝,因着说话的关系胸口一阵阵抽痛,冷汗顿时一滴滴落下。
西门岗突然狂吼一声,一掌击穿窗棂,纵身一跃,便已不见了身影。
张之栋顾不得找西门岚算帐,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床,好似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般。
这一阵地喧闹,便是沉雪阁地处再偏僻,占地再广袤,也没法不惊动人了。外面一阵阵喧哗声,一队队护卫开拔过来。
我小声道:“不要把事情搞大。”这个时候西门岚不能出事,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西门岚变节耿耿于怀的西门风借着门规执掌刑罚,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他了。
张之栋满脸戾气:“没人可以伤害小姐。”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努力调匀气息:“听我的话,我求你了,之栋!”
张之栋紧紧反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慢慢闭了闭眼。抿紧了薄薄的唇,痛苦地吐出一个字:“是!”
我松了口气,强自压下地痛楚丝丝漫漫地浮上,渐渐让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只记得听到流光惊慌的啜泣声,听到此起彼伏地到处在喊:“捉刺客啊捉刺客啊!”
刺客?我在心底笑笑,张之栋也总算有急智了,在这种遮无可遮的情况下勉强掩饰过去,救了西门岚一命。只是有些对不住东师傅了,因为恐怕西门风第一个想到的刺客人选就是东明峰。
昏昏醒醒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好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冰冷笼罩着四肢,刺骨的疼,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总有一股力量直拉着我往下坠。
我真的好累,我决定放弃了。是天意吧,要我生也要我死,让我坚硬冷漠的心添上无数裂纹,遗憾也罢,爱恨也罢,这颗心都有了颜色不再苍白。
只要松了这口气,我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过这窒息的生活,不用再惦记永隔的阴阳,不用再为遥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