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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缔造的俄罗斯帝国还要发展壮大,不管藏人蒙古人还是汉人,迟早要生活在伟大的俄罗斯帝国。“我明白啦大人。”小伙子高高兴兴追上大家。
这里的飞禽走兽跟藏人一样毫无防备心理,鸟儿会落到哥萨克的肩膀上,羚羊会冲到马队里,它们把哥萨克当成自己的同类,哥萨克感到很惊奇:“他们就像在教堂里。”藏北高原辽阔平坦静穆辉煌。“这里跟我们俄罗斯不一样,天地山川湖泊就是他们的教堂。”大家醒悟的一刹那间,身上的枪中了魔似的到了手上,很嘹亮地响起来,飞禽走兽仿佛听到喇嘛寺里悠扬的法号,一下子沉浸在金碧辉煌的佛光里,安详而神秘,中弹的身体跳几下,眼神绝对是宁静的,跟湖水一样。哥萨克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多猎物,光吃内脏都吃不完,好多猎物没开膛就扔掉了。
普尔热瓦尔斯基掏出一大堆腰子,他还在掏,哥萨克兵提醒他:“大人,咱们吃不了这么多。”他才停下来。
库兰第五次中国之行(3)
半夜,大家听见怪兽可怕的叫声,跑过来救大人。大人浑身发抖,嘴里呜哩哇啦乱叫,等他平静下来,大家告诉他:“大人,你跟藏人说的话一模一样。”“不是藏语,是喇嘛念的经。”年长的哥萨克在布里亚特地区呆过,知道一些布里亚特人鞑靼人的邪术:“大人,我们赶快往回撤,你中了大喇嘛的咒语啦。”“赶快找喇嘛,喇嘛能解咒语。”“大人怎么能中邪呀?”“我们冒犯了他们的神灵。”
他们千方百计用牛肉干饼干面包引诱飞禽走兽,动物们都躲开了。
“它们认下我们了。”
“再走走,前边的动物不认识我们。”
走好几百公里,到了山地,山地的动物依然如故。
“它们通了消息,把咱们全认下啦。”
藏民躲得更远,连寺庙也是空的,好在藏民走得匆忙,生活用品一样不缺,哥萨克们吃饱喝足,急忙走人。他们再也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普尔热瓦尔斯基吼叫不断,病情没有丝毫转机。他的军人气质帮了大忙。病只在晚上发作,晚上人的抵抗力差,白天就好多了,他可以咬紧牙关控制自己。他知道这种自制力不会持续太久。他脑子特别清楚就不是个好兆头,这是大混乱的先兆。他心底升腾起一股苍凉和悲壮。他平生第一次湿了眼睛,他告诉他的哥萨克们:“从第一次探险来到中国,我就想到藏区到拉萨,去看看布达拉宫辉煌的金顶,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痴迷于西藏,命运是不可知的。”情同父子的哥萨克全都俯在地上,多少风霜雨雪的冒险岁月,他们抬也要把伟大的普尔热瓦尔斯基抬到拉萨去。
他们就这样穿越千里无人区,穿越雪山冰川和沼泽。普尔热瓦尔斯基不停地呼喊着达赖喇嘛班禅喇嘛,他相信拉萨的大喇嘛一定会盛情款待他,普尔热瓦尔斯基,第一个走进布达拉宫的西方人,这才是真正轰动世界的大新闻。他告诉他的哥萨克孩子们:“这是我的梦想,一个人会把他的梦想埋得很深,甚至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和恋人。梦想太高贵太辉煌也太脆弱,只能搁到心坎底下,让它静静呆在那里。”年长的哥萨克俯在大人耳边,他提醒大人不要说出自己的梦想。大人笑了:“我的梦想就是西藏,我已经不怕任何伤害了,病成这样子,我怕什么呢?”哥萨克们全叫起来:“我们是你的孩子,是你骨头里的骨头肉里头的肉,说吧大人。”大人反而说不出来了,大人脸上只有微笑。
到达拉萨二百公里的地方不能再动了。他们已经能看到布达拉宫的金顶了,达赖喇嘛拒绝普尔热瓦尔斯基进藏。
整个高原静下来,高原本来是宁静祥和的。
往回撤的路上,哥萨克们实在不明白:信东正教的俄罗斯人怎么会冒犯东方的神灵,我们的神灵不如他们的神灵吗?普尔热瓦尔斯基已经没有当年的英雄气概了,他完完全全平和下来了,五十三岁,更像一个老人,他平静地告诉他亲爱的哥萨克:“东方有东方的神灵,西方有西方的上帝,上帝和神灵是一样的。”
钱已经用光了,普尔热瓦尔斯基让大家用实物支付。哥萨克们扒下自己的大衣,或者留下一架望远镜。普尔热瓦尔斯基要大家多留些东西我们是在卖。哥萨克就嘟嘟囔囔:“他们跑得连个人影都没有,谁知道呢?”普尔热瓦尔斯基就说:“俄罗斯有上帝,这里有天,上天看着呢。”
大家仰脖子看天,好像第一次看见天空。
“我们俄罗斯地势低,离天太远啦。”
快走出藏区的时候,他们得到了藏民的信任。毡房有炊烟,可以跟藏民交谈,只是动物还在躲他们。哥萨克们感慨万千:还是人好啊,人的灵性比动物高。上年纪的藏民告诉普尔热瓦尔斯基:“见不上达赖喇嘛就去见玛曲,玛曲也能治你的病。”布达拉宫的佛光已经在他脑子里扎下根了,他很难相信老人的话,他小心翼翼地问:“玛曲跟达赖喇嘛哪个灵验?”老人郑重地告诉他:“古往今来所有人世的帝王喇嘛都无法跟神圣的玛曲相比,那是天空和大地交合而成的圣水,在生命之上在神圣之上。”
博学的普尔热瓦尔斯基从未听过这种超凡脱俗的语言,在上帝之上还有更高更神圣的东西。作为探险家他已经明白,这也是东方世界的顶端了。玛曲之行将是他探险生涯最辉煌的一页,也是拯救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苍穹低垂,大地浮升,普尔热瓦尔斯基眼前出现一片辽阔的星光闪闪的草地,无数库兰的眼睛里闪动出明亮晶莹的泉水,更辽远更宽阔的群山脚下左缠右绕着中国人的母亲河。这种终极之美一下子攫住了他,他听见遥远的戈壁大碛上小马驹呼唤库兰妈妈的叫声:“萨鲁阿妈,萨鲁阿妈。”那呼唤声传到大河之源就像一万条羊水在一万个母亲的身体里响动,萨鲁阿妈,萨鲁阿妈,马群奔腾着呼唤库兰妈妈,从大地渗出,又渗入大地,汇聚到山下,形成两个清澈透明的绿色大湖,那条伟大的河就偎在湖边,就像两只乳头喂养一个壮健的婴孩儿。人类所有的杂念在这里都化为乌有。拯救的时刻到了,他喃喃地呼叫着萨鲁阿妈,呼叫着星宿海,呼叫着玛曲,他刚刚品尝到甘美的乳汁,从身体的另一端猛然蹿出一股邪恶的力量,他清楚地记得那两个美丽明亮的大湖,一个叫鄂陵湖,一个叫扎陵湖,他身上那股邪劲儿鼓动着他大声嚷嚷:“根据第一个发现者的权力,东面的湖命名为‘俄罗斯人湖’,西面的湖命名为‘考察队员湖’。”
哥萨克们知道他闯的祸有多大,他们连提醒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普尔热瓦尔斯基就像换了个人,一整夜不休息,点着蜡烛写作。哥萨克们站在帐篷外默默祈祷。
“但愿他不要把今天的话写进书里。”
“我问过藏民了,冒犯玛曲结局很惨。”
“跟牛一样叫。”
“不是牛叫,是让水吹喇叭。”
“你是说大人会被水淹死?”
“淹死倒好呢,让水吹喇叭,呜呜,太可怕了。”
普尔热瓦尔斯基写到天亮,就开始发病,啃地上的土,鼻孔里都是土,地上啃出两个圆坑。
“那是两个湖。”
哥萨克提来水,馒头大的两个坑吸下去两大桶水。普尔热瓦尔斯基嘴里的土松开了,可以掏出来。整个人就像从坟墓里钻出来似的,他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没人告诉他发生的事,大家不忍心他再受刺激。
库兰第五次中国之行(4)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返回俄国,回到斯洛博达村,当那个美丽的湖出现在眼前时,他的记忆一下子恢复了。他差点儿跳进湖里。迎接他的亲友拉住他。他们以为他要游泳。护送他的哥萨克告诉亲友:千万不要让大人下水,水会要他的命。亲友们不明白水为什么会伤害普尔热瓦尔斯基?哥萨克不肯多说,第二天他们返回西伯利亚。
亲友们轮流看护普尔热瓦尔斯基,他始终找不到单独下水的机会。他的病无药可治,请过大城市的大夫,都没有用。他拒绝去欧洲治疗,他告诉大家:这不是病,这是艰苦的野外生活造成的。这很容易让人信服。沙皇陛下一直关心他的健康,常派御医来。御医是不能拒绝的。他请求御医给沙皇陛下带一份报告,他特别叮咛御医:“这是让我灵魂安息的妙方,希望沙皇陛下能答应我的要求。”
普尔热瓦尔斯基开始第五次中国之行,他向亲友告别时流下泪。村庄越来越远,只能看见那个明亮的湖,他再次涌出泪水:“啊,别了,我的湖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心思,这三年来,大家跟看囚犯一样看着他,他根本无法下水。
他想念探险队那些小伙子,他们是他的孩子,他骨头里的骨头肉里的肉。他重新集合起他们,大家互相拥抱。然后出发。
在他的记忆里,除库兰野马、拉萨和玛曲外,就是美丽的伊犁了,那深埋在中亚腹地的河谷之城,那灰蓝色的空气和高雅的风姿深深吸引着他。
探险队沿西天山行进,很快到达群山里的大湖伊塞克湖畔,他平生见到的最壮观最辽阔的高山大湖,简直就是大海,比里海、咸海、黑海、地中海更清澈更精致的蓝色大海,另一个名字叫热海,突厥语也好,汉语也好,他再也没有语言冲动了。那一刻,哥萨克们怕得要死,他们从普尔热瓦尔斯基脸上没有看出要给热海命名的意思,他们欢呼起来,普尔热瓦尔斯基感到莫名其妙。
最后的时刻就这样来临,这样也好,在如此美妙的湖畔结束自己的一生,这也是探险生涯中惟一没有杂念的地方。在湖边小溪里喝水时,他所冒犯的玛曲神灵一下子攫住他的生命。哥萨克们全都惊呆了,他们听见一声凄惨无比的金属般的吼叫,他们在西藏的寺庙里听过这种喇嘛教的铜号,玛曲的神灵一下子把普尔热瓦尔斯基吼爆了,“嘭!”跟气球爆裂一样。哥萨克们发疯似的奔过去,把普尔热瓦尔斯基抱在怀里,“大人大人”地叫着。大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嘴对嘴人工呼吸不顶用。普尔热瓦尔斯基半睁着眼,只说出一句话:“好啦,这回我要躺下了。”就闭上了眼。
对外宣布是患伤寒病身亡,那一带正流行伤寒。
普尔热瓦尔斯基最后一份报告转到沙皇手里,普尔热瓦尔斯基请求沙皇陛下保留中亚仅有的两个蒙古汗国。中亚所有的汗国全都划入俄国,剩下的希瓦和马鲁仅保留汗王称号。中亚总督考夫曼将军打来一份报告,请求废除汗王称号,直接划为行省。有意思的是,考夫曼的大军是沿普尔热瓦尔斯基探险队的路线前进的。沙皇最后还是倾向于普尔热瓦尔斯基。普尔热瓦尔斯基在报告最后写道:“仅有这点纯朴之地或许是对神灵的一种敬畏吧!”俄国的大军所向披靡,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摘光所有的果子,树顶总得留下几颗。就留下吧,普尔热瓦尔斯基是伟大的。
沙皇刚批上手谕,就接到普尔热瓦尔斯基病逝的消息。沙皇大恸之后,为自己的决断感到欣慰,普尔热瓦尔斯基的灵魂可以安息了。沙皇下令,将伊塞克湖畔的小城卡拉科尔改为普尔热瓦尔斯克。
七
现在春暖花开,百鸟和鸣,
正是竞技驰骋的大好时光,
人家都在家乡享受团聚的快乐,
扎格勒怎么不怀念乡土的温暖?
阿连阔夫好几年以后才知道红军攻入希瓦和马鲁的消息。他在督办公署被软禁了好几年,世界上发生了好多事情包括红军攻入希瓦和马鲁。他决定回国,去热海边那个小城,去安慰普尔热瓦尔斯基,只有他,阿连阔夫才能使普尔热瓦尔斯基的灵魂安息。
他再也没有英雄气概了,他在街上碰到不少老部下,他们统统归化了,做生意教书日子过得很好。有些人回国,俄国改成苏联了。阿连阔夫皱皱眉头,布尔什维克把整个国家给变了,俄罗斯帝国永远成为历史,他是历史上的人了,他觉得自己活在新时代有点儿滑稽。他还是忍不住打听国内的情况,俄罗斯,古老的罗斯,波罗的海,黑海,以及辽阔原野上的滚滚麦浪不断涌上心头。他听到的情况很糟,物价暴涨,商品奇缺,农村大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