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开后,老战友对老婆说:“这家伙,脑壳里全是石头。”老婆说:“他那吃惊的样子像是开窍了。”老王再次带东西来时,老战友说:“关键是七连的头儿,咱是自己人,不兴这样。”老王很激动。老战友说:“老王啊,你是我的老部下,我得给你说私房话,屯垦戍边不单单是扛起坎土墁挖地,我发现你有些方面很荒凉,生活的内容很辽阔很丰富。”老王“啊啊”应着,眼也不眨,老王心想老战友说的那种辽阔那种丰富总不会超过古尔图。老战友说:“把你那些荒地开出来,不要叫它荒了。”
1954年秋天,父亲老王带着美丽的妻子来到古尔图荒原,荒原很快成为沃野,他一直开到七连,那里距总场一百公里,父亲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老王把老战友的话对老婆说一遍,老婆说:“人家是好心,关心咱才这么说。”老王说:“我真像他说的那样?”老婆说:“好人都这样。”老王说:“你跟我还有啥过头?你干吗呆在荒地里?”老王扯头发敲脑壳,手像啄木鸟,老婆吓得直掉眼泪,老王说:“地开出来了,咱自己反而荒着。”老婆翻柜倒箱,取出一枚金戒指,那是他们最后的财富。
丈夫老王小心翼翼揣在胸口,趁夜深人静穿越好几家房子,摸到连长家,那情景很像当年穿越敌人封锁线。老王四下瞧瞧,闪出林带,一推门,门开着,窗户上打出一个女人的影子,那影子的声音明明是张班长他媳妇的。老王蹲在墙跟打算等张班长媳妇离开再敲门,等半天,那女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后来灯灭了,屋里响声大作,老王听得心惊肉跳,赶忙捂起耳朵,我的天神,咱老王是结过婚的人,要是个毛头小伙子今儿非决堤不可。屋里响动了很久。弄一个女人咋这么长时间?老王等不耐烦了。连长吁出一口气。“你这二亩地还得我来犁,老张干公鸡干不动你。”女人说:“你这牲口,讨了便宜就这么作践人,你想在老娘身上开荒种地?”“说好的嘛要给我养个儿子。”“你当老娘是瞎子?昨儿下午你睡了张月娥,又睡了张淑英,你种子金贵,老娘的薄地撒不起!”“咱就要你这二亩地!”女人扯连长耳朵,连长发誓,今后再不乱撒种子了,专犁你这二亩地。女人满意地笑了:“就是嘛,人家老王一天四亩半是开荒整地,你是压迫妇女嘛!”后来,屋里传出梦话和鼾声,老王不敢等到天亮悄悄溜回家里。
第二天,老王一直跟在连长的身边,地里人多眼杂,不好开口。休息时,连长离开人群往苇丛深处走。老王悄悄跟上,连长七绕八绕进灰柳树林里解裤子撒尿,老王打算等连长尿完再到跟前去。连长刚尿完,柳丛里走出张月娥,连长嬉叫一声,抓住了张月娥,两个人开始狼吃娃。父亲老王把金戒指攥在手里,沮丧得无以复加。其实父亲完全可以随随便便把金戒指给连长,比如借抽烟点火的机会。父亲的心理负担太重,他把举手之劳的小事看得比当年开荒挖地还要重要。父亲亲口对我说过:“你懂个屁!坎土墁是铁的,戒指可是金的。”那天,父亲老王在柳树林里亲眼目睹了连长的鸡巴,在未婚青年张月娥的身上开出丰饶的原野,父亲老王无地自容,他好歹还是个开荒能手呢。后来红卫兵大批连长的生活作风,父亲在群众大会上为连长说了几句公道话,都是人家找他,他没强迫,我碰见过两回,一回在他屋里,一回在柳树林里,连长会后对父亲老王说:“你就不会躲远一点,你真的从头看到尾啊?”父亲老王点点头,连长捶胸顿足,老王说:“这比坐牢可怕吗?”连长说:“比下地狱还厉害。”连长有苦难言,连长正值壮年再也不能过性生活了,张月娥成了性冷淡,她丈夫百般爱怜,也无济于事。这是后话。当时父亲老王确实想用金戒指来贿赂连长,从连长身上下手,打开美好生活的局面。那天,父亲老王发现自己很窝囊,甚至不如一个女人,女人虽然下贱,但那二亩宝地年年丰收,他老王一片荒漠。后来连长骂他时,他很幽默:“你的锤子就像我的坎土墁,开出的地比戈壁滩还要荒凉。”连长睡过无数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没有做他老婆,连长是光棍。那天,父亲老王离开柳树林时恶狠狠骂道:“狗日的连长,鸡巴迟早要折在女人二亩地里。”连长四十岁那年鸡巴自行萎缩。
老婆问他:“连长收了没有?”老王说:“连长开荒哩,忙着哩!”老婆说:“再忙说话的时间总有嘛!”老王着急了:“连长在娘儿们肚皮上抡斧头哩,一天日两个,四亩水浇地,旱涝保丰收。”老婆吓得吐舌头:“真的?”丈夫老王端起碗闷头吃面条,白条子扯面甩来甩去。老婆小声说:“不要脸的东西!咱不求人了,咱就呆七连。”丈夫老王放下碗,抱起女儿王慧,把金戒指戴在娃娃手上。
“你爸没翅膀飞不起,我娃飞,我娃飞远远的。”
后来少女王慧留学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专攻航天动力学,研究人如何离开地球。少女王慧进入太空后,回头凝望遥远的地球,灰黄的沙漠里她无法找到古尔图,父亲老王早把那里开成良田,少女王慧的记忆里,古尔图是一片荒原,好多年以后,她手指上依然保留着父亲老王套金戒指的神圣感觉。
那天父亲老王很难受,骑着大马一个人去荒原深处想心事。他开了那么多地,那些地早已长满玉米麦子棉花和向日葵,到七连这鬼地方他反而荒凉了,荒凉得像戈壁上的石头。上海来的小青年返城时就照他老王的模样找石头,带回去留作纪念。父亲老王在马背上摇晃了一天一夜,来到艾比湖畔,那里水草丰美,骏马嘶鸣,牛羊专心吃草。父亲老王跟放牧的哈萨克一起呆了三天,哈萨克赶着牲口到果子沟去了,父亲一个人呆在艾比湖边,荒凉之感油然而生,那是他在荒漠里呆久的缘故。一场大风毁了父亲,鸟群飞越艾比湖时遭到了狂风的袭击,野地里落满折翅的鸟儿,父亲目睹了这惨烈的场面。回到家里,老婆和女儿等着他,他说:“我亲眼看到了,有翅膀也不行,大风一吹翅膀就断了。”老婆说:“这么说咱插翅难逃啊!”老王默然不语,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两口子很难入睡。那天晚上他们有了儿子,儿子一年后出生,三十年后写这篇小说。儿子成了作家。作家儿子听父母讲那些折翅的鸟群时,脸上冒冷汗。知子莫如母,母亲知道儿子心里很荒凉,尽管儿子极力掩饰说他的小说如何成功,可儿子说那些成功时眼神是冰冷的。母亲想起三十年前的晚上,丈夫从艾比湖畔带回那个惨烈的故事,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他们两口子被月亮感动了,丈夫说:“艾比湖就像这个月亮。”妻子说:“鸟儿都没飞过去,咱算了。”丈夫说:“都怪风,没风鸟儿肯定飞过去了。”那天晚上没有风,月亮又圆又大,很像艾比湖,那天晚上他们有了儿子。三十年后,儿子从北京读大学回来成了作家。儿子的眼神跟三十年前的月亮一样无比荒凉,老两口慌了手脚,三十年过去了,他们竟然没有飞过去。
古尔图荒原沐浴
老李心安理得地在七连呆着,软塌塌的。儿子李钟鸣问他,“爸干吗软塌塌的?”老李说爸有了钱带你回老家看看。李钟鸣受了委屈似的丢下饭碗走了,他说他咽不下这口气。李钟鸣根本不相信老爸是软塌塌的。他自己跑回河南老家,在陇海线上神出鬼没,拦汽车,扒火车,成了铁道游击队的头儿,最厉害的一次是他组织一班人马,摸进飞机场,把一架进口民航客机拉开当废铁卖了,他被抓获归案,吃了枪子。他的邻居,作家王宁去监狱看望他,暗示他可能要判死刑,要吃枪子,他说:“这世界他娘的全都软塌塌的,吃枪子是我的造化。”王宁吃了一惊,李钟鸣笑:“枪子好吃,跟球一样,是硬的。”作家王宁流下泪,作家王宁没告诉他,他卸的那架飞机是少女王慧从美国弄来搞研究用的。少女王慧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研究航天动力学,准备驾航天飞机进入太空,少女王慧不但离开了李钟鸣,离开了古尔图离开了中国,而且离开了地球和太阳系。被李钟鸣大卸八块的那架飞机是她与中国同行共进技艺的。少女王慧看到的飞机完美无缺,她丝毫没起疑心,她和中国同事合作得很愉快。两个月后,李钟鸣吃枪子,作家王宁告诉了她所发生的一切,少女王慧再也忍耐不住了。作家王宁说:“现在这架飞机是重新组装的。”少女王慧喃喃自语:“我也是重新组装的。”那时,作家王宁已经有了好多次爱情体验,他知道姐姐这句话的含义。经过初恋的少女就像拆散的机器都要经过重新组装。少女王慧怀疑自己能否完成进入太空的使命,她是历史上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中国女人。她离开李钟鸣的时候,李钟鸣就知道这个少女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大地。李钟鸣送她到奎屯,李钟鸣说:“车站你看见了,你离开这里,这地方没球意思。”他没去车站,他看见那些大客车就害怕,他没敢进车站,拱拱手离开了,身后的白杨树在风中响起来,响声萧萧如雨,少女王慧哭了,她一个人在汽车站的空地上很孤独地哭着,哭了好长时间。
1954年秋天,父亲老王带着美丽的妻子来到古尔图荒原,荒原很快变成一片沃野,第二年秋天,他们生下王慧,邻居老李的儿子李钟鸣从小喜欢王慧,喜欢到十八岁,王慧考上清华大学,李钟鸣不能喜欢她了,再喜欢下去就没意思了。
李钟鸣回到古尔图,回到七连,他老远看见父亲老李从厕所里挑粪,他掂起一根棒子,他要把这糟老头儿揍进粪池,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棒子偏离脑袋敲在肩膀上,老头儿“噗”地掉进粪池,粪池稠厚绵软,老头儿几乎没砸出什么响声。李钟鸣非常悲哀,他到苇湖边,爬上老柳树,他听见自己砸出的水浪声,惊天动地的比父亲的响声大多了,父亲干吗不到湖里来响一下,长年累月给连长种菜养猪喂鸡,把自己泡在粪池里,他那样喜欢粪池,掉里边是应该的。
李钟鸣游了几圈,开始仰泳,仰泳基本是一种休息。李钟鸣把什么都忘了,他离开了古尔图。古尔图是地球上最令人厌恶的地方,王慧说她学的专业是地球物理学,他不知道地球物理学是干什么的。王慧说如果学得好就可以离开地球到太空里去了。古尔图没球意思,地球也没球意思,李钟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离开地球的能耐,能离开古尔图就不错了。李钟鸣替父亲难受,他老人家并不想离开古尔图,只想离开七连到总场去,总场再好还是古尔图嘛,父亲挑大粪巴结连长已有好多年历史了,李钟鸣不愿意让这样的历史延续下去,李钟鸣甚至不愿意让古尔图的历史延续下去,让这些地方拥有历史,这历史他娘的也是父亲挑大粪的历史。李钟鸣有自知之明,他能中止父亲挑大粪的历史就很不错了,就已经是一种壮举了。李钟鸣看见父亲消失在粪池里,知道自己替老头儿做了一件好事,老头儿不但离开了七连而且离开了古尔图。李钟鸣一身轻松爬上老柳树,这棵老柳树据说是当年左宗棠左大人的部下栽的,李钟鸣想到这段传说,跳下去的时候心里就格外悲壮。
但这绝不是自杀,因为他看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攀上老柳树,那物件渐渐清晰了,斑斓绚丽的色彩,李钟鸣绝没想到粪便的颜色如此辉煌,如果它继续下去会不会成为阳光?李钟鸣悟性大开。无论什么物件,上升到一定高度就会显出辉煌的色彩。李钟鸣惊呆了,父亲从未如此辉煌过,父亲像走出沙漠的骆驼,昂首天外奇臭无比纵身一跃,跳进湖里,惊天动地的水浪声一圈一圈沉淀在李钟鸣的心底。父亲在湖心划圆,速度很快,湖水变成淡黄色,开始觉得很臭,后来闻不到臭味了,鱼儿纷纷离开苇丛,李钟鸣的悲哀无以复加,他下决心绝不让王慧遭受这种伤害。后来,王慧来信约他去北京玩,他没去;王慧出国前求他送一程,他也没去。他知道要使王慧顺利地离开地球进入太空,自己必须离开古尔图。他返回河南老家,成为黑道的著名人物。黑道自古不见容于阳世。他不知道自己要拆的飞机是王慧的,他挨枪子时面无惧色,枪子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可以把他送上天,而不是阴曹地府,那不仅仅是个高度问题,他已经认识过粪便在高空所呈现的神秘色彩完全是高度造成的。
父亲老李在树顶呆过,李钟鸣不再恨父亲老李,父亲老李回来时谁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粪池一幕只有父子两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