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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钟鸣自小混在牧业排的牲口群里,在马背上练就一副好身体。少女王慧上中学时,男娃娃都知道她是李钟鸣看中的丫头,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王慧根本就收不到男娃娃的纸条。
妈妈发觉儿子不对劲,整个假期都跟李钟鸣在一起,有一天妈妈跟踪儿子来到苇湖边,儿子正跟李钟鸣练刀子,儿子已经耍得相当熟练了。妈妈抓住儿子,李钟鸣溜进苇丛不见了,妈妈把刀子丢进湖里,把儿子训斥一顿,几天后又发现儿子和李钟鸣在沙滩上练摔跤练拳击。儿子练得遍体鳞伤,儿子身上开始有了腱子肉。那是王宁少年时代最值得回忆的一个暑假,四十天时间把他练成一个儿子娃娃。
开学第一天,他约苏静到林带里,苏静吓一跳,他们以前从不敢去林带,怕受其他男生的骚扰。那天少女苏静一身盛装,到白杨林子去见王宁,他们相会不到一个时辰,就碰到了一群气势汹汹的男娃娃,王宁记住李钟鸣的吩咐,瞅住领头的往死里打,别人攻他背侧,他不管,他只打一个,很快打断对手的鼻梁,血水喷出来,对手倒下去不动了,别的男娃吓白了脸,王宁的动作是连续性的,对手倒地后,他开始上脚,猛踢对手的头和胸,男娃娃抢过他们的首领落荒而逃。王宁的脑袋上全是青疙瘩,王宁成了苏静的英雄。那年苏静十六岁,苏静主动亲王宁一下,小嘴巴就被王宁的舌头噙住了,小嘴巴鸟翅一般开始在少年王宁的心中盘旋飞翔。王宁一辈子就当了那么一回儿子娃娃,就把少女苏静给征服了。那天,王宁真正体会到英雄与美人的滋味。苏静娇喘之余说:“我终于跟王慧一样了。”“你和她都是古尔图最漂亮的丫头。”“她有李钟鸣呀,李钟鸣是古尔图真正的儿子娃娃。”苏静说,“今天你也成了儿子娃娃。”王宁激动得直发抖,尽管他只是李钟鸣的徒弟。
王宁相信,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他肯定会超过李钟鸣,成为古尔图人人皆知的儿子娃娃。在大西北,不是每个长鸡巴的男人都能做儿子娃娃,儿子娃娃是所有男人青春岁月的王冠。就在少年王宁向这顶耀眼的王冠迈出成功的一步之际,妈妈遏制了他的愿望。那年冬天,妈妈把下放七连的老右派“教授”请到家里,敬为座上客,酒过三巡,父亲老王咳嗽几声说:“娃娃来见你师傅。”王宁拜见了师傅,师傅开始给他传授英、法、德三门外语。两年后,一部小说改变了他的一生。当儿子娃娃的愿望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失的,他一边跟教授学外语,一边跟李钟鸣去征服古尔图。他们打出去,远征乌苏精河,最远打到奎屯,最辉煌的时候打断过石油鬼子的几条筋骨,李钟鸣用脚踩住石油鬼子,石油鬼子不服输,李钟鸣戴上手盔朝他肋下猛击数拳,大家都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咔嚓声,鬼子们亮出刀子铁棒,哗啦围上来,李钟鸣眼都不眨一下,伸手一掏,抓出一截亮铮铮的筋骨,塞嘴里大嚼特嚼,那伙人的刀子和铁棒全掉在地上,是他们自己掉的,没人喊他们,那是老三,李钟鸣在北疆被人称为“恶狼”,好多年后李钟鸣离开古尔图回到故乡河南,自称为“西北狼”,中原人对他又恨又怕。也就是在那天,教授告诉王宁,他已经达到本科生的水平,教授把自己珍藏的法文小说《红与黑》交给他,教授离开北京时只带两本书,一本外文辞典,一本法文版《红与黑》,教授告诉他语法是死的,作品才是活的,教授要求他把《红与黑》背诵下来。教授没有想到王宁一下子被于连索黑尔的爱情故事吸引住了。王宁崇拜于连的一切惟独不喜欢于连的政治野心。王宁就成了作家,投身于文学。喧嚣不安的古尔图终于沉静下来,王宁开始向苏静描述自己的美梦,苏静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攻破防线的。那年,他们十九岁,王宁把苏静变成了女人。尽管三年前,苏静亲他时就明白他是儿子娃娃,他很想跟随李钟鸣一展男人的雄风,他又不能半途而废。他决心沿教授开创的道路走下去。他就成了作家。无论他的故事多么动人,古尔图总是灰茫茫的,在灰茫茫的大地上,有他剽悍的伙伴,有他美丽的姐姐和女友,有父亲老王和美丽的母亲。把他们曝晒在文字上,他总有一种内疚感。写这部书时,只有姐姐王慧活着,远在美国,有时还需要离开地球到太空去玩,李钟鸣被枪毙了,苏静被一个性变态老头掐死在浴缸里。这些死者被他的神来之笔赋予生命,震撼了千百万读者的心灵,他的蓝色冲击波消失了,那些人物形象从天空摔下来碎为粉末;狂风在大地上吹着,岁月的灰尘无影无踪,他再也回忆不起李钟鸣和苏静了,记忆跟生命一样是一次性的。把他们写进书里是文化对生命的谋杀。王宁再也不写古尔图了。他放弃写作,李钟鸣与苏静就会复活,他们愿意出现在他的心灵中而不愿意出现在他的作品里。王慧说他的小说是狗屁,“如果你飞上太空,看一眼黑暗中的地球,地球就跟煤一样,总有一天会化为灰烬,你的小说将存何处,像古人一样存之名山吗?”王宁反驳她:“卫星可以带到太空呀。”王慧说:“那不过是人类的黑匣子,地球就像一架失事的飞机。”“姐姐你为何如此悲观?”“到过太空的人都这样,那种巨大的孤独是地球上的同类无法体会的。”“我想你的同事要比你好一些。”“他们是比我好一些。”“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你真不知道?”“你这样逼我,我实话实说,我来自古尔图荒原。”“你应该摆脱古尔图,否则你难以真正进入太空。”“我把你这话当做一种安慰吧。作家弟弟。”
地球上没人跟王宁讨论古尔图。古尔图总是灰茫茫的,那灰茫茫的大地上,一切都显得百无聊赖。苏静二十四岁那年被她的顶头上司掐死在浴缸里,她压根儿没打算洗澡,她放满清水脱得一丝不挂,泡在水里。由清变浑这个秘密没人告诉她,苏惠也没有告诉女儿,但女儿自古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女儿的一切将遵从这个秘密法则,女儿十九岁那年献身于作家王宁,女儿发现她比往前更清纯更晶莹,她发现自己是透明的根本没有秘密,她问母亲苏惠女人都有秘密,我为啥没有秘密?母亲苏惠并不回答,而是抓住女儿的双肩仔细打量,母亲看见了女儿的身体里红红的炭火,母亲突然说你赶快跟王宁结婚。母亲拿出存折开始准备嫁妆。女儿突然一点儿结婚的兴趣都没有了,女儿闷闷不乐。
女儿的闷闷不乐非常及时地被下来检查工作的副处长发现了,副处长四十多岁魁梧高大,最爱关怀下属,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副处长约她来宾馆了解单位情况,接下来了解她本人的情况,后来给她从冰箱端可乐。她喝一口,副处长的手就搭在她肩头,于是有了一种旋律,那是一支漂亮女人的古典音乐,在这种青春与生命的悲怆交响乐中,少女苏静呛出清纯的泪水,少女苏静一下子感受到汹涌浑浊的湖水。少女的清纯有个极限,过了那个极限就会浑浊,王宁你真不是东西,你真是儿子娃娃就该把湖水搅浑。那天,副处长猴急,连人带衣将苏静抱到席梦思床上,连裤衩没脱就开始搅动了,副处长发誓要把清水搅浑。副处长说:“我女儿跟你一样大,跟你一样漂亮,我喜欢小丫头,但从不动她们。”“今天不是动了吗?”“我女儿快结婚了。”“你没后顾之忧了,噢,我明白了,你怕乐昏了头乐到女儿身上。”副处长果然在女儿出嫁的前一礼拜爬到女儿床上轰轰烈烈大干一番,而且还叫着苏静的名字,报怨席梦思床不如木板床,木板床吱嘎吱嘎有音乐,好多女人在音乐声中背叛了丈夫变成铁杆汉奸。昏了头的副处长很快提为正处长,现在处长清醒了,冷静了,同时也被激怒了。少女苏静的报复远远超过原子弹。处长的报复就显得那么小气,那么萎缩,趁苏静洗澡的时候来一个闪击战。
少女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古尔图的春天荒凉而遥远。
苏阿姨把女儿的日记交给王宁,王宁这才知道他是怎样成为作家的。那时他在报社工作不久,他的诗和小说为他在自治区文坛赢得了一席之地,大家称他为青年作家或诗人,大家期待他继续发展,保持这一神圣的称号,当是时也,报告文学风行全国,作家王宁也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可乌鲁木齐那边的大小企业被文人分割完了,更重要的是报告文学不像写小说,在各方面有门路才行。乌鲁木齐不认他的账,他溜回古尔图,躲在苏静的小房子里。那时,苏静刚从兵团转到新城奎屯,古尔图人对乌鲁木齐的青年作家另眼相看,当人们知道他和苏静是一对恋人时,赞叹声响彻大地,少女苏静非常满足。但她察觉到王宁的苦恼,王宁经常一个人发呆愣神儿,苏静不相信,报告文学这么难弄比小说和诗还难弄。苏静问他:报告文学对你很重要吗?王宁很艰难地笑笑:也没什么,我只想弄弄图个新鲜。王宁知道,作家的笔跟男人的鸡巴一样也会阳痿早泄,他知道自己赶这个时髦大概属于早泄。他心里的想法能逃出苏静的眼睛吗?苏静只说了一句:“好好干。”不久他接到一位处长的电话,大意是久闻王作家的大名,他所管辖的不少企业经济效益很好,但宣传不够,古尔图又很难找到文章高手,是不是委屈王作家一下。这哪是委屈?简直是受宠若惊哪!副处长亲自接待他,安排他住新城宾馆派专车伺候,采访工作非常顺利。王宁发现当官的并不坏,后来他为处长写了一篇名震全国的小说《县长的头发》,被誉为新写实主义的典范之作,不少基层干部纷纷来信,感谢作家王宁对他们的理解,文学界反映更热烈了,出现了一大批类似的作品。他所以写副处长的头发,只因为副处长是个半秃子,这种发型在大学里是知识的象征,而在基层则是只拉车不抬头的老黄牛的象征。作家的想象力是丰富的,王宁为自己的联想而窃喜。他读苏静的日记才知道副处长的头没毛不是拉车不抬头的老黄牛,是爬女人肚子累的,而且爬了苏静,爬了他自己的女儿,还升为处长,因为作家王宁把他分管的企业写进了大型报告文学《我们的春天》,洋洋三万余字发在《工人周报》上,副处长升一级,理所当然。好运就是这样开头的,一发不可收拾,找他的全是副处长,那时他就感觉到他跟处长有缘分,但他没往苏静身上想。他文章的标题都别致,仿佛隐含着某种机缘,如《花儿是这样开的》、《秋天的秘密》。他描写古尔图企业的报告文学连连在自治区内外发表,文艺界对他刮目相看,把他推荐给一有名的出版社,企业愿意出钱,出版社同意编他的集子,他把五篇报告文学收在一起也只有六七万字,太单薄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苦干一礼拜,赶三四万字,凑齐十万字,取名《边塞风流曲》,附有他本人的一幅小照和数百字的小传,自传中他自称为“天山狂士”,并声称此书将存之名山,传之后世。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时候。第一本当然送给了苏静。
他从乌鲁木齐赶回古尔图时,苏静突然与别人结婚了,去内地旅游未归。他几乎疯了,苏阿姨也不知道原因。他带上《边塞风流曲》去北京,苏静以前说过,他们结婚第一站是北京。他赶到北京,在故宫碰到苏静和她丈夫,小伙子不认识王宁,王宁毫不顾忌跑过去,他利用小伙子买烟的机会抓住苏静要当众亲她,苏静压低声说:“他是警察,你小心点儿。”警察丈夫过来了,王宁脸色发白,躲到一边,苏静给他的纸条上写着“在杭州西湖等我。”王宁跟着他们,并住在苏静下榻的宾馆。第二天,小两口吵起来,一直吵到楼梯上,王宁这才相信苏静爱他是真的。苏静说:“我把他赶跑了,还有五千块够咱们乐了。”王宁说:“我一分钱都没了,只带了这本书。”“《边塞风流曲》,怎么起这么个书名,古尔图风流吗?”王宁结结巴巴解释半天,苏静捂嘴大笑:“那些狗屁处长是风流人物,他们是风流鬼,石榴裙下风流鬼。”后来苏静被风流鬼掐死在浴缸里。苏静在日记中写得明明白白:“风流人物是英雄,风流鬼不是,他们是恶棍。”
他们游遍江南名胜,回到古尔图,苏静马上与丈夫离婚。那是她仅有的一次婚姻。
王宁终于看到了日记的结尾:妈妈,我死以后把日记全烧了,不要让王宁知道,他要是读了这些,就写不出东西了。日记的最后一页是遗嘱,是给她妈妈看的。王宁很后悔,不该看的秘密不能看,自己要倒霉的。苏阿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