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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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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小诗是1956年冬我下乡调查时触景生情之作,是对生命力旺盛的赞赏。1957年初发表在《北京文艺》上。没想到在反右开始后,竟然被批判者定性为北京的《草木篇》,与四川右派流沙河的《草木篇》遥相呼应,都是大毒草。

    一、震惊、思索

    我从停职反省中走出来继续参加工作,也正是社会主义阵营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大事之时。

    1956年2月24日苏联领袖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会议上,作了揭露斯大林残害大量战友的秘密报告。报告中说,斯大林大搞对自己的个人崇拜。“赫鲁晓夫列举了大量事实,揭露斯大林‘心胸狭窄,残忍和滥用职权’;斯大林认为有必要逮捕某个人时,总是让人们相信这个人是‘人民的敌人’。”“赫鲁晓夫公布了惊人的数字:‘苏共十七次代表大会选出的一百三十九名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有九十八人即百分之七十在一九二七—一九三六年被逮捕和处决了!’”“赫鲁晓夫说,斯大林‘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直接受斯大林迫害的苏共党员,多达七十万!”(《反右始末》37、38页)以至苏共干部惶惶不可终日,经济裹足不前、生活贫困等等。这报告像颗原子弹爆炸,在社会主义阵营掀起巨大风暴。

    像我这样受党教育对苏联对斯大林极端崇拜的小共产党员的脑海中,也翻滚起惊涛骇浪。我给自己提出了问题?党教育我们要“一边倒”,苏联就是我国的榜样,斯大林是我们崇敬的革命领袖,他怎么成了暴君?斯大林这个偶像在我心中碎了。随之6月至10月发生了以波兰统一工人党哥穆尔卡为首的波兰事件,要求面包和自由,要求苏军撤离波兰。10月23日又发生匈牙利事件,学生涌上布达佩斯街头游行示威,声援屡遭迫害的纳吉并被推其为领袖人物。这些不是都说明了社会主义搞个人专制也是要遭到人民的唾弃嘛!斯大林的水晶棺材从红场的地宫中撤出来了,苏联出了电影《解冻》欢呼生活中没有了斯大林。

    二、1956年

    1956年4月25日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论十大关系》的讲话中对斯大林的评价提出“三七开”:三分错误,七分成绩。毛主席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最近苏联方面暴露了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既然毛主席也说对苏联暴露的问题要引以为戒,我国的知识分子一时觉得思想宽松了。有人认为要避免重复苏联的错误,就应该搞“大民主”应该反对个人崇拜,思想界活跃了一阵子。

    过了半年,毛主席在1956年11月15日中共八届二中全会上说:“有几位司局长一级的知识分子干部,主张要大民主,说小民主不过瘾,他们要搞的‘大民主’就是采用西方资产阶级的国会制度,学西方的‘议会民主’‘新闻自由’‘言论自由’那一套。”

    毛主席说:“我们爱好的是无产阶级领导下的大民主。”“你要搞资产阶级大民主,我就提出整风,就是思想改造。”“东欧一些国家的基本问题就是阶级斗争没搞好,有那么多反革命没有搞掉,没有在阶级斗争中训练无产阶级,分清敌我,分清是非,分清唯心论和唯物论。现在呢,自食其果,烧到自己头上来了。”(毛泽东选集五卷323页)

    阶级斗争的弦又在一步步绷紧。但不少知识分子脑中还没有这根弦。

    我的生活、我的命运在1956年左右,随之潮起潮落。

    自1955年11月中旬宣布恢复我工作,仍回文艺处后,我不失眠了。精神振作,又开始订学习计划:

    日记:…12月18日,七至十年内把自己培养成文艺方面(主要是文学方面)的内行:1,掌握马列主义,2、熟悉文学原理和现实主义原则,3、熟悉文学语言,4、熟悉几种文学形式(文艺批评,诗歌,小说,戏剧,特写)5、读完《文艺学习》杂志上介绍的中外世界名著。'这计划订到了1965年,但不到两年我就被打成右派,计划落空。

    生活像一匹奔驰的骏马,当你稍一凝神,再定睛时,只看见它扬起的灰尘。

    五十年后灰尘过去,回顾自己,虽然华发盈头,但基本达到了自己当时计划的要求,这是一颗永远不会死的心在岩石夹缝中求生求知而得的…

    1955年11月30日参加农业合作化办公室工作。'…

    1956年,1月10日今天公私合营进入高潮,15万私营企业的职工和资本家游行,在文化宫联欢庆祝全市全行业合营。报喜队伍来到市委会门前,举着红旗,敲锣打鼓,放着鞭炮来了。市委书记彭真、第二书记刘仁都迎出门来。市委门前,人山人海,连珠鞭炮响彻云天,口号高冲霄汉,男男女女大扭秧歌,旱船狮子穿梭其中,比过年还热闹。当然“过年”怎能与此相比,这是惊天动地的社会主义革命,声声鞭炮送走了私有制,阵阵锣鼓迎来了社会主义。工人们拿着贺喜信交给刘仁同志,向亲爱的党报告革命的胜利;资本家也蜂拥而上,双手献上一面大锦旗,表示他们衷心接受社会主义改造,个个争相与彭真握手,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有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为什么他们这样欢欣鼓舞的愿意放弃剥削的生活?世道变了,历史向社会主义奔跑,如洪流不可阻挡。顺者生存,逆者亡命。中国共产党帮助他们掌握自己的命运,党的光芒照到每个角落,他们怎能不高兴。'

    公私合营与三、五反运动不一样,保留了资本家的一定资产和权利,资本家经过三、五反也服服贴贴了。当时我自然也是为党的胜利欢欣鼓舞。

    五十年后的今天又如何呢?

    四人帮倒台后,随着改革开放的大踏步,私人企业又得到鼓励和促其发展。也许历史发展的规律最终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难道不令人思索吗?

    我和查汝强的家庭生活先是逐步恢复正常。

    日记:…1955年8月15:汝强对我很好,对我很温存,他原谅了我在反胡风运动中给他带来的痛苦,对我有笑容了。我们要相爱地永远在一起生活,幸福要创造,不能坐享其成。'…9月8日,纺织工人歌:我的爱人呀/你努力纺吧/在纺织中表现你的勇敢/晚上我回到家里/拥抱你、吻你/我的爱情像丝一样纯洁/纺吧!/我的爱人。'我抄写下这首歌词,也表明当时我与查汝强的感情。这个恬静的港湾是属于他和他最爱的家人。

    初秋,单位里组织了一次游颐和园,查汝强租了一条小船,载着我们一家四口划向园内偏远的角落,四周静静地,除了青山绿水,就是这条小船。他将小船停在一个小桥洞旁,他一手拥抱着我的肩,一手给戏水嬉笑的儿子小强、小鸿递过香蕉。他还感叹地说:“这里多静,只有我们四个人。”我真切地感到了他还是爱这个小家的,我也感到幸福,爱情随工作一起恢复了,我很珍惜似将失去而又重新得到的幸福。看他经常加夜班,我为他准备了夜宵,把小家收拾干净,经常还插几枝瓶花。周日,我带着两个孩子洗全家的脏衣服…

    1956年8月19日汝强性格的确很温柔,从不发脾气。今天我让他送小强回北海幼儿园,他误了单位送孩子的班车,来电话让我再去送小强,我不肯,他也就笑嘻嘻地接受了我的拒绝,一点也没生气,真是个好人。我和他在一起,说良心话,是很幸福的。'

    谁知这只也是昙花一现。

    时隔11天,日记中就记下了新的变化:…

    9月1日上段日记,字迹尚未变色,情况却大变。原来查对我感情的好转是个假象,在我因胡风问题受冲击,我们感情发生裂痕时,投入他感情中的那棵变异的种子发芽了。'…

    10月15日难道让我去哀求他回心转意,让我用温情唤醒他?唉,不管了,好则好,不好就算了。把自己全部投入事业中吧,从中吸取力量,吸取幸福。昨天北京日报的《骆驼》诗刊创刊号,发表了我的小诗——《在北海》'

    1957年初小诗《冬小麦》,在《北京文艺》上发表。当我正热中于诗趣时,突然遭遇无情的批判。

    三、相识冬小麦

    1956年11月18日日部里派我参加了农村工作组下乡调查农民生活一年的变化。

    当我走在广阔的田野上,极目了望,只见皑皑白雪覆盖大地,虽然树枝早已光秃,野花无从寻觅,但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白雪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莹光,奉献着数不清的钻石装点这个世界。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片新绿冲破积雪探出头来,直接呼吸着阳光、清风。这是什么?如此高傲,如此勇敢,如此潇洒。看到一位农民,我快步过去问他:“这是什么?”农民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城里的学生吧?这是冬小麦,秋天撒种,冬天出苗,初夏就可收获。”我又问道:“它怎么不怕冻呢?”农民回答:“这怎么说呢?反正它喜欢雪,雪就象它的棉被,捂着它发芽,它禁得住寒冷,所以我们就叫它冬小麦。经冬的小麦比夏种秋收的麦子吃起来筋刀。”真是大开眼界,曾是五谷不分的我,只晓得啃书本的学生,而且是南方人,在长沙家乡从没有听说过有‘冬小麦’啊!我为冬小麦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我要用它那种拼搏精神重新努力工作,对党对人民做出贡献。在这次农村调查中,我一定要深入了解情况,出色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我们接触的农民,青年人交谈直率,中年人包括干部,比较沉着,说话时考虑较多。老年人尤其是老太太喜欢絮叨。

    石景山八角村队长锁珍的妈,是个受尽苦难的老婆子,74岁了,满头枯槁的白发,堆积皱纹的脸就像晒干了的橘子皮,双眼也几乎瞎了。我们去访问她,她很高兴,絮絮叨叨诉起苦来:“今年夏天拉稀差点死了,没人管哦,就预备了这口棺材,还是早死了好,眼睛看不见,心里闷得慌。日本时代抓壮丁,抓走了我大儿子,眼看二儿子也要被抓走,急得我瞎了眼。”她边说边坐在炕上搓老玉米粒,不时用嘴啃,她说手没有劲。我说:“您歇会吧,我来搓。”老太太说:“你能呆几天?”我说:“叫您大儿子和儿媳妇过来帮您嘛!”老太太说:“锁珍从早忙到晚,哪有工夫?儿媳人家是工人,不行。”接着就叨叨起她儿媳妇的长短,还说:活得腻烦了。”顺着老太太的眼光,我看了看放在房西头的那口黑棺材,不由心头颤抖一下。瞬间,10年前经过贺兰山夜宿农民家,与猪同住的的那个悲惨景象突然闪现脑海。心情即刻沉重下来,除对老太太说了几句安慰的空话,还能为她做什么呢?领导让我们下乡调查,不就是想发现问题、改善农民生活吗?

    我们在八角村又访问王奶奶,一进门,浓重的煤烟味呛得嗓子发痛,室内可还很冷。王奶奶哭诉了她的工人儿子今年只寄了20元,可社里认为她有大工人儿子,就不补助她,除了四块八的房租收入,就靠一点存粮。今年几分自留地打了150斤麦子,舍不得吃,卖给了国家。问侄子要白薯,给了几块烂的,队会计看她可怜,擅自作主,给了她100斤白薯,她夜夜难眠,上下眼皮都哭肿了,色泽如同鸡冠。

    1957年2月4日春节过后,我们到东郊高碑店乡调查,我们工作组召开了个共青团员会,参加会的20位共青团员有19位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一家不减少收入,社没办好,再加上天灾。”有的团员说:“本来收入就不多,又减少了,哭天抹泪的,骂大街的,动刀子、打干部的都有。”有的团员索性不作声,我们追问他,他就说:“没说的,反正是减少收入了。”只有一个团员司德顺说他家增加收入了。可会后听别的团员说:“他老婆不让他在社里干活,让他进城当工人去。”于是我和小孙去访问他家。

    我俩按邻居的指点去了,我们在院门口问道:“司德顺在家吗?我们是工作组的来看看他。”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司德顺不在家。”“他爱人在吗?”“噢他们不住这院,在东边。”我们疑惑地走到隔壁小院,一只大黄狗凶狠地向我们狂吠,我们只得站在柴门外和东院主人答问。主人说:“司家在西边院。”我们只得再回头朝方才去过的西院望去,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院门口了。小孙马上过去问道:“你是司德顺的爱人吧?”年轻女人冷冷地说:“干什么?”“来看看你们。”她不说“请”字,转身就往屋里走。小孙和我也就赖皮似地跟着她进了西院东屋。

    靠东墙,炕占去了半边房,靠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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