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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敦日有些啼笑皆非,觉得这位女士变脸的速度快到像是曾经到四川拜师学艺过。幸而他的反应也不算太慢,坐下之后道:
「我等人,请先给我一杯摩卡。」
「摩卡就好了吗?要不要再来一份鲔鱼松饼?我的最新力作哦!」
肚子似乎有点空虚,他想了想点头:
「那就来一份吧。」
「你不会失望的。」她很快进厨房施展身手去了。
以她略为丰腴的身段来说,动作实在称得上迅速敏捷了。有了工作上的目的,杨敦日才对她有丝关注起来。当然,不能不说他其实非常好奇这位女子怎会常常遇到这种状况。才见过她三次,就有两次见人在她这边撒野;这次更严重,那男人甚至企图对她动粗。
旺盛的好奇心让向来独善其身、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杨敦日忍不住在她端食物过来时脱口问道:
「刚才那人……是你朋友吗?」
「才不是!」她嫌恶地摇头:「他在对面大楼上班,我才没那么不幸当他的朋友。」
「那,是他吃霸王餐不付钱,所以与你起争执了?」
「不是。我还没遇到这种客人过。」
「既然没有这种纠纷,你与他怎么会弄到动手的地步呢?」这下子他更加好奇了。
范喜言轻哼了下,虽然极不愿给人三姑六婆的印象,但还是直说了:
「他外头有女人,我只不过在他夫人来店里消费时,顺便提醒她注意一下而已。那个男人打算带小老婆去大陆赴任,我看不过去。」
杨敦日傻眼。居然是为了这种事?!
「你不知道这种家务事管了只会沾来一身麻烦吗?」
她下巴一扬,全然没有悔改之意。
「我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我没法子当那些个知情不报,然后害得被背叛的妻子成为最后知道的可怜虫。」
「就算成了可怜虫,又干你何事呢?」他不懂她何来的理直气壮。「如果是自己的亲人也就罢了,但陌生人的家务事也管,你也真是太多事了。」怎么这个女孩看来年纪轻轻的,却已染上欧巴桑才会有的多管闲事症头?
范喜言被责备得一楞。救命恩人骂她呢!她真的是错误的一方吗?
「你认为我该坐视眼皮下看到的不公不义之事,别当那个举发的第一人吗?」
「当你还学不会拿捏分寸时,我建议你先这么做比较好。」杨敦日给了点忠告。「这并不表示我们必须坐视」正想再补充说明一些看法,但时间上已不允许。他等的人已经来了,而店里也拥进了其它客人,致使他们的闲聊不得不中断。
「嗨,学长,抱歉我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吗?」窈窕纤弱的女子款步走来,一身的轻灵,瞥了眼范喜言,露出微笑,好骄傲地表现自己弱不禁风的身段。
「呃,不会。」杨敦日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没有提起自己其实也才刚到。这位娇贵的学妹与人有约时,向来「准时」迟到一个小时。听说但凡是美女之流都得摆摆这种派头,而男士们必须甘之如饴地生受。他这个人比较取巧,向来是约二点就二点五十分到,既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又能满足女性的虚荣心。
「我要一杯熏衣草、一份生菜沙拉。」弱质女子优雅地钦点菜色。
「马上来。」范喜言板着脸走开。心情仍因他对她的批评而跌宕。他认为她是自找麻烦,而非伸张正义……难道不管在什么时代,她的所作所为全是毋庸置疑的错事吗?
「嘻!」待她走远后,纤瘦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杨敦日收回看范喜言的眸光问着。
「她很胖对不对?如果她再瘦个十五公斤,一定比较好看。」
胖?会吗?就他的眼光来看,这女服务生相当丰满有致,丰腴的美感十足,哪里令人觉得胖了?不过,他很能体谅,毕竟在竹竿眼中,任何稍有曲线的物品全叫胖。
「学妹,你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不想把话题绕在别人身材的批判上,他直接步入正题。
弱女子当下收起笑容,哀怨地垂下眸子,轻问:
「他……最近似乎很风光?」
「啊,原来你想找的是奇伟?为什么不明说呢?我可以找他一同来的。」杨敦日故意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一点也不意外,最近奇伟大量曝光,昔日那票迷恋他的人又一一蹦了出来,搞得常大帅哥火大不已,昨天就跑到垦丁度假顺便躲起来。
「他知道我找你,为什么就不自动一点跟来?」女子幽幽声如泣如诉。
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啊?杨敦日自己也是被学妹状似洽公的口吻给拐来的好不好?但他不能学常奇伟那样任性地爱来就来、高兴拂袖而去就拂袖个一干二净,那一种「酷」行为是帅哥的专利,像他这种「邻家胖大哥」最好别妄想尝试,继续温吞地当个老好人就行啦。
「学妹,奇伟很忙,你是知道的。」他的安慰到此为止。吃完了松饼,他问道:「早上你在电话中提到你所经营的精品店需要两个短期店员,不知道你所要求的条件是?」
弱女子挥挥手,有些不悦想谈的话题被移转掉。
「也没什么,就两个短期工读,一个早班、一个晚班,为期三个月,忙到过完旧历年就可以了。那不重要,我相信学长会替我安排好的。以前在学校时,你最疼我的嘛!」美女一向乐于接受他人的服务。
是喔,所以活该继续被占便宜、予取予求下去。
「我会安排。你什么时候需要人手?」咧开敦厚的笑,仍是殷勤的好好先生样。
「下星期五吧,你找三、五个人来让我面试,啊!不然我去你们公司选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弱女子眼中闪过光芒,忘情地伸手抓住杨敦日。
杨敦日低头看那双鸡爪,幸而她很快收回去,不然他都要被那冰冷的手掌冻伤了。瘦仃伶的人向来血液循环不好,一到秋冬时节,简直是活动冰棍,怪冻人的。
「呃,呃,学长,你千万别会错意,我对你一直没其它的意思。不是嫌你胖,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没有福气。你一定会找到最合适你的人的,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暗恋我,可是我却是把你当大哥看的……」
这女人是在安慰人,还是在炫耀功绩?
将食物端上桌,范喜言听到了洗衣板女叨絮的演讲词,不免浮现这个疑问。嘴巴上说这没什么重点的安慰词令,眼中闪动的却是被仰慕的自得,像是很满意有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算对方不是她要的也很开心。
那么……帅哥喜欢这个洗衣板女吗?范喜言偷瞥过去一眼就见帅哥唇角微微抽搐,像是忍住某种情绪,使得表情显得凄楚无比……莫非真的……?
啊……没天理,洗衣板有什么好喜欢的嘛!
范喜言垂下双肩,失望地回厨房叹息。
她从不以为自己丑,事实上她是个粉嫩丰腴的唐代美女,但显然在这里是不吃香的。
而这,让她有些失落了起来。
莫名地,就是失落。
「你喜欢上那个客人了。」王伶说得多么斩钉截铁。
「才不是。我说过了,欣赏罢了。」
「逞强的人都会这么说来掩饰自己已然心动的事实。阿范,虽然说你是我们这一群里面唯一结过婚的,但别忘了你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岁,在我们这票二十六岁的成熟女人眼中,你只是个少女,有情窦初开的权利。」
「什么情窦初开?不会的,我这为人妇的身分,自是知道分寸,岂容许自个出这种丑事?」她可以欣赏全天下的帅哥美男,却不可以喜欢动心,那是不成的。
范晴这回倒是与王伶站在同一阵线:
「如果你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你仍是要坚守已婚身分,错过任何可能的良缘吗?我可看不出来你有那么思念你那个古代的丈夫。」
范喜言正色道:
「这是原则问题。已婚的身分就是已婚,不能因为时空相隔就不认帐,我做不出这种事。」
「但你管得住你的心吗?」王伶哼了声。
「为什么不行?」她可以的。欣赏与喜欢不同嘛!「我向来痛恨不忠、出轨,也勇于揭发别人的私情,没道理宽以待己,我绝不做出背叛的事。」
「所以这辈子独身也没关系了?」范晴有点笑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妮子的大脑是用水泥灌成的。
「反正我养得活自己。」范喜言举了举手中的刺绣。她一手好绣工替她挣得了不少钞票,都是康柔云这个金头脑替她打点,绣品全拿到日本贩售给那些唐文物收藏家,随便一块绣布都能换回令人咋舌的金额。才半年就让她存到了七位数字的金钱。
王伶与范晴同时耸耸肩,觉得古人就是古人,有些观念就是不会变通,既然如此,又何须争执下去?反正日后要是真有什么改变,事实胜于雄辩,不必多说啦。何况她们不认为自己讲得过阿范。一个对自己信念如此执着的人,口才再便给的人也说不动她的。
范喜言想与她们谈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美」与「丑」的分别。
「我在想,不管时代如何改变,对美丑的定义都应是以相貌端正为基础的吧?那为何,一个明明面黄肌瘦的女子,会自认为是大美人呢?就算「瘦」是现代人所追求的,可瘦并不表示是美呀。」
「这是迷思喽。不景气的世道,赚钱的行业不外乎减肥、塑身、治秃头、隆乳、壮阳。人们觉得秃头丑、平胸丑、肥胖丑……却不表示当你不秃、不肥、不平胸之后就会成为俊男或美女了啊。但那又怎样,每个人还是愿意花大把钞票去砸出一个梦想。就像你们唐代,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肥美得像倾国倾城的杨胖妞,但每个还不是极力增加自己的重量?今天你会讶异一根瘦竹竿对你露出睥睨的笑,但何不回想一下,以前你们不也是投以那些吃不胖的人轻忽的眼光?」
「我没有。」她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但其它人都有不是?」
这倒是。范喜言点头。
王伶嘻笑地点点她:
「阿范,感觉很不好对不对?在你的世界是丑女的人却在这儿以美女自居,当你是丑女看。有点刮伤了美人阿范那颗美丽的自尊心对不对啊?」
范喜言勉强同意心底是不开心的。
「其实我对别人的批评很能心平气和,反正别人的评价于我无伤,可是……」 范晴接口:
「可是在一个你欣赏的男人面前被认为长得丑,心情就差得不得了啦,是不?」
也许是吧。想驳,也驳不出个所以然。
「别说那个了。阿范,我们最想知道的是你怎么惹得客人要对你动粗呢?」
「那男人外遇,我不过提醒他妻子注意一下而已。我可没要他妻子去请侦探跟踪抓奸,但那男人把自己的错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喔……
王伶与范晴相互交换个无奈的眼神。是呵,还会有什么呢?会招徕麻烦的事永远只会是这一桩,为什么阿范永远学不会什么叫明哲保身呢?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了。
「阿范,麻烦你好歹注意一下自身安全好吗?」
「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正义感,那至少要学会伸张正义之后,该如何全身而退吧!」
她们深深觉得事情不该继续这么下去了。望向范喜言的眼神分外坚定。
今天是范喜言的休假日。其实她对休假并不感兴趣,但王伶她们说根据什么劳基法的,非要她休息不可,于是她一个月有六天不知该何去何从。
以前她借住在范晴或王伶家,直到厌茶上轨道之后,她坚持自立,搬到厌茶的楼上居住,从储藏室里清出五坪大的空间容身,当成小套房住也算自得其乐。
她讨厌独自一人,她不爱这种孤寂,更讨厌孑然一身的落寞感,但这些都由不得她。事实上是,她就是处在这样令她难受的氛围中,缠缠绕绕得她几欲窒息。可,这能与谁说呢?这儿,没有相同际遇的天涯沦落人,她的惶恐不安只能自己尝。
纵使她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但不代表她全然的适应并融入。好奇心总是有的,所以她搭过飞机、乘过游轮,大车、小车都坐过,这小小的台湾也算环岛旅行过一回,那已足够满足她对这个年代的所有好奇了。
而后,她便处在一种茫然之中,藉着工作来淡化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实,不敢思索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常常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这里也不是个太差的地方,但未来会这么一直下去吗?
她会在这里终老吗?不知道。
她会回到唐代吗?也不知道。
她的未来在哪里?哪儿又是她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全不知道。
她,范喜言,本是一个唐代平凡女子,再平凡不过的人也不可能来到这儿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没着落的无助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