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容龄到了上海,立即就从外国医生口中知道了阿玛的病情,病情的严重程度是她绝对想象不到的,一时间,她把自己的苦恼忘掉了,心里全变成了对阿玛的担心。在医院外边的花园里,容龄把头靠在哭泣不止的额娘身上,含泪劝道:“额娘,您不要太伤心了,说不定还有转机。”裕太太拭泪道:“你也不必劝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着哪。人都有那么一天,只要他去得高高兴兴的,就行了……你老实告诉我,医生说他还有多少阳寿?”容龄哭道:“……最多两年。”裕太太抚着小女儿的头发,轻声道:“容龄,你的事儿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了,你就别让额娘再为你操心了,额娘没有三头六臂呀。”容龄流泪不语。裕太太又道:“不过在你阿玛那儿你可千万别露啊,这可是要他命的事儿!”容龄道:“那哥哥姐姐的信呢?……”裕太太道:“你哥哥和姐姐的信和电报都是分两份儿的,给我瞧的就寄给香儿,给你阿玛的才直接寄给他,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你年纪小,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可现在,你也该长大了。你这会儿也该知道,你的姐姐和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了,他们都护着你,惟恐你有一点不开心啊。”容龄含泪点头道:“额娘,是我错了,我对姐姐说了那么重的话。”裕太太叹道:“德龄那孩子,少年老成,她是不会计较的,可是我的小女儿……你不是真的想当什么贵妃吧?”容龄钻进额娘怀里,道:“额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名分,只要能让我永远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逗他笑,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弹奏,我就满足了,爱是不需要回报的。”裕太太哭笑不得,道:“阿弥陀佛,都是那些个外国的鸳鸯蝴蝶给闹的!那些故事都不是真的啊!”容龄驳道:“额娘,不是真的你还每次都掉眼泪?”裕太太急道:“容龄,难道你要当第二个珍妃吗?”容龄十分坚定地说:“额娘,只要能在心爱的人身边,当珍妃、朱丽叶还是茶花女,我都不在乎!”裕太太有些怒了,她提高了声音,道:“那你也不在乎你阿玛的死活?!”容龄这才不说话了,她歪着美丽的小脑袋,若有所思。
裕太太心道:“这小丫头虽是年纪小,主意却大得很,一时半会儿竟说服不了她!”遂道:“行了,我们在外边说话的时候也够长的了,里边儿还有病人哪,回去吧!”娘儿俩回到裕庚的病床边,见阿玛精神尚好,容龄便拿了本法国小说《高老头》来读,她边读边悄悄打量着阿玛,她发现,阿玛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心里一酸,不免落下泪来,裕太太听着故事,更是哭成了泪人。裕庚拍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瞧瞧你们,又哭了,人家都说听故事是享受,我看你们却总是难受,特别是你这个做额娘的。”裕太太哽咽道:“多狠心的孩子,这老头儿耳朵太软了些!”容龄收了泪,学着额娘说过的话,道:“额娘,这些都是编的,你怎么能相信呢。”裕太太道:“虽然是编的,可世上一定有类似的事儿,要不这个姓巴的老头他凭空也编不出来不是?”裕庚道:“容龄,你额娘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世上的父母最疼的都是自己的孩子,而且很难看到他们的缺点。一旦孩子有什么事儿,都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这是天性,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就像亲戚们说的,阿玛和额娘实在太宠你了,也许,宠得有点儿过分了!”容龄听着听着,忽然哇地大哭起来。裕庚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我的小丫头?”容龄一头扎进了阿玛的怀里,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吃罢午饭,容龄把阿玛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去散步。在一棵银杏树旁边,他们停下了。容龄弯下腰,拾起一片片的落叶,放在手心里,看着,轻轻地说:“阿玛,银杏树的叶子多美呀!”裕庚把女儿唤到身边,道:“容龄啊,你看着阿玛的眼睛,告诉我真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容龄慌道:“没有啊,我哭,是因为觉得高老头儿可怜,您,您可别多心了。”裕庚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道:“容龄啊,你不要把话岔开,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容龄心里咯噔一下,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阿玛,大气儿都不敢喘。直到阿玛说了话,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阿玛说:“我说的是你姐姐的事儿,你给我说说看,她家信里的暗号都是给谁写的?而且这个人勋龄也认识,对不对?”容龄小声道:“阿玛,我不太清楚。”裕庚道:“你天天和你姐姐在一起,你不可能不知道。好孩子,你一定要告诉阿玛!”容龄看着阿玛用颤抖的手摸出一封家信,在她面前抖了抖,道:“容龄,阿玛已经是很民主的了,可我不能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你以后有了儿女就会了解,如果自己的孩子爱上了一个人,可他不跟你说,而且他们之间还用隐秘的方法在联系,那你能不担心吗?能不在心里作很多种猜测吗?你还跟我撒谎,难道阿玛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容龄见阿玛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道:“阿玛,您别生气了,我说,我都告诉您!”
裕太太出来送茶点的时候,爷儿俩已经聊得差不多了,容龄挑了一个饽饽香甜地吃着,裕太太笑道:“爷儿俩聊得这么欢,怎么我一出来就没话了?”容龄笑道:“额娘,我和阿玛说秘密事儿呢,不能告诉你!”裕庚也微笑道:“是啊,容龄把她的秘密都告诉我了。”裕太太一惊,以为容龄已将皇后提出的纳妃之事告诉了裕庚,便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额娘千叮咛万嘱咐,你怎么还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难道你心里只有皇上,连阿玛也不顾了?!告诉你,纳妃之事,说什么额娘也不会同意!”一席话把裕庚听得呆了,容龄哭道:“额娘,你瞎说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对阿玛说……”裕庚颤抖着说道:“你们在说什么?!难道皇上要纳我的小女儿为妃?!”他一手指着小女儿,也是急痛伤心的缘故,声音都变了,抖个不住,把个裕太太和容龄吓得不知所措,慌成一团。
德龄虽然并不知道上海发生的事,却完全猜得出阿玛额娘对容龄一事的反应,她太了解她的阿玛了,阿玛对大清忠心耿耿,几十年的官场经验,也早已让他成为一个谨言慎行之人,但是在对待儿女们的大事上,他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单从两个女儿居然没有在户部注册这一点来看,就是傻瓜也能明白裕庚的用心。德龄奇怪,怎么洞察一切的老佛爷单单就把自己的阿玛给饶了?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另有所想?
德龄决定利用为光绪读报的时候直接面谏此事。这天早朝已毕,德龄念了几段英文报纸,四顾无人,便鼓了鼓勇气,一下子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光绪吓了一跳,忙叫她起来。德龄正色道:“万岁爷,奴婢实在是很在意少不更事的妹妹,又不便让别人知道,所以只好不顾君臣之礼,在这儿恳求您一件事儿,求您一定恩准!”光绪惊道:“德龄,有话只管说,何必跟朕那么客气。”德龄道:“那奴婢就直说了。奴婢的阿玛裕庚从来没有把奴婢两姐妹的名单列入满洲的女子名册之内,他就是希望我们能顺利地接受西方的教育,不要失去思想与行为的自由。多蒙太后的垂青,我们姐妹有了可以施展抱负的机会,可是……”光绪道:“是不是你们厌倦了宫里的生活,想恢复自由?”德龄忙道:“不,不是。万岁爷,奴婢发现容龄她……她对您……而且,皇后主子也向老佛爷提议说,要纳容龄为妃!奴婢担心……”光绪呆住了,他怅然望着薄暮中的大殿,一语不发。德龄慌道:“万岁爷,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担心……”光绪摆了摆手,道:“简直荒唐!朕位几乎不保,还谈得到纳什么妃嫔!德龄,朕以为,你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好姐姐,假如朕也有这样的手足之情,就好了!……好,这件事朕已明白,不必多说了!”德龄这才起来,含泪谢道:“谢万岁爷!德龄日后必会报答您的恩情。”
当夜的瀛台,秋雨绵绵,越发透着凄清。光绪在那台旧风琴上弹着新学的曲子。这架旧风琴,还是当年珍妃在时用的,在慈禧带着皇后与瑾妃去园子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两个几乎天天晚上都弹琴唱歌。珍儿会唱很好听的歌,譬如那首大清的国歌,什么“凉风吹夜雨,萧飒动寒林。正在高堂宴,难忘迟暮心。军中一剑舞,塞外动笳音。不作边城将,但知恩义深……”每每听到这首歌,年轻的皇帝便会想起当年列祖列宗在刀光剑影、金戈铁马中入关创业的壮景。皇帝读过很多书,通达历史。他内心其实很佩服清世祖顺治帝的至情至性,在这一点上,他与他的皇爸爸更是格格不入。慈禧虽然不敢随意评论祖宗,可是言谈话语之中,总是对康熙大帝无比钦佩,却觉着顺治的性格过于柔弱悲悯,何况作为一国之君,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也实在有伤大雅。皇帝却自小被汉人的书中那种生死与共的爱情所打动,他不喜欢那种三宫六院的淫靡,只愿意情有独钟式的素朴,在这方面,他内心深处与一个普通的平民没什么两样。遇见了珍儿,他就觉得是遇见了知音。珍儿已经去了三年了,如今的容龄,像当年的珍儿一样活泼,一样聪明,甚至比珍儿更加美丽,但是他,他的心已经冷了,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他歇下来,看到容龄放在他荷包中的巧克力,拿起来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品着。
孙玉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道:“万岁爷,皇后娘娘来了,是不是说您已经就寝了?”光绪低垂着眼睑,道:“不,让她进来吧!”光绪的话足足实实地吓了孙玉一跳,多少年了,皇上还是头一回这么痛快!
皇后也是一样受宠若惊,她半低了头,向皇上请了安,皇上竟然说:“难为你这么大雨还来了,没有被淋到吧?”皇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妻十五年了,皇上还是头一回说了一句温暖的话!一股热流从她心里涌出,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谢皇上关心,臣妾来是想说……”光绪道:“我已知道了,是说纳妃一事么?”皇后道:“是,皇爸爸让我转达她的意思……”光绪道:“其实那天她叫我们去螽斯门,意思全在里面了。朕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朕不想再纳任何妃嫔,朕已经心如止水了。”
皇后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如今就像蒙了一层白垩土。哀莫大于心死啊,皇后的心里一松,紧接着又是无比凄凉,她凄然笑道:“看来不是心如止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呀。”
可是当皇后将皇上的态度报告给慈禧之后,慈禧的怒火却是一如既往。慈禧从烟榻儿上抬起半个身子,恨恨道:“哼,心如止水?难道他还惦着珍丫头那个贱人?!”皇后款款说道:“……老佛爷,难道您还没瞧出来,自打戊戌年之后,皇上就跟呆了似的,群臣之前,有时候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思,谁也猜不出来,我想慢说是容龄姑娘,就是九天仙女下凡,也很难打动他,您老人家就收回成命吧!”慈禧冷笑道:“我叫你那么说,本是要试探裕家的意思,看起来,容姑娘就是个小孩子,没遮没拦的,也没什么心眼儿,裕家呢,也没那个野心,这倒是让人放心了!得,这个好人儿让我做吧!”皇后自然点头称是不提。
这天午膳之后,慈禧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德龄啊,怎么这些日子没见着容龄姑娘?”德龄道:“阿玛想她了,叫她去几天,奴婢不是已经禀明老佛爷了么?”慈禧目光如炬,道:“怕不是为这个吧?如今你也会对我撒谎了?”德龄扑咚跪在地上,正色道:“老佛爷明鉴!都只为皇后主子那天说的那几句笑话儿,容龄实在担当不起,是奴婢让她暂避一时的!”慈禧这才微笑着拉她起来,道:“好孩子!瞧把你吓的。从今儿起,谁都不许再提这档子事儿了!”德龄趁热打铁,半认真半撒娇道:“如今奴婢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了呢,求老佛爷降旨!”
慈禧的口谕传到上海时恰逢其时。重病中的裕庚在病床上磕头如捣蒜——当时太监在病房门口念道:“老佛爷有旨:皇上身子弱,容姑娘还小呢,关于纳妃一事暂缓,请容姑娘即刻返宫啊!”就是这几句话,把一家子人都给救了。
次日早朝完毕,光绪照例到东配殿学琴,推开殿门,他看见了一个美丽的背影,于是笑道:“德龄,今天怎么这么早?”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容龄。光绪心中一喜,容龄还是那么活泼,像只小鸟儿似的跳着说:“万岁爷,是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