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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索性沉了下去,抱起那条足有十来斤重的大鱼,“噌”的一声钻到水面,站立起来,高声叫道:“陛下神力,用臣的身体击中了一条大鱼!”
武帝纵是万丈怒火,也被他这一举动逗得哈哈大笑。
岂止是武帝,平阳公主和随从们也大笑起来。
东方朔“嘿嘿嘿嘿”地干笑着,抱起大鱼爬上岸来,又加了一句:“当年养由基百步穿杨,那是用箭。而今陛下,以人射鱼,也是百发百中,真是千古奇闻!”
武帝和众人又都大笑起来,没有人再去想刚才皇上挨骂的事儿。
平阳公主笑着走过来,将东方朔头上那个正在漉漉滴水的斗笠取了下来,没有丝毫做作。
此时虽是初夏,但长安早晨的天气还是很凉,东方朔已被冻得浑身发抖。他非常感激地说:“谢谢公主大恩。微臣手中这鱼,就献给公主了。”
平阳公主很高兴,让侍卫接过鱼,然后看着武帝,意思是快让他起来更衣。她看武帝不说话,就很自然地伸出手来,要拉东方朔起身。
武帝急忙拦住姐姐的手,拉起东方朔,说:“快去更衣吧,朕和公主还要看看府第修得怎样呢!”
平阳公主新府第围绕卫青住宅而扩建,比原宅大了五六倍。东方朔陪着武帝和公主从厢房看起,每一处都很令武帝满意。只是平阳公主有些纳闷:府宅中搞那么多的兵器架子做什么。
她没去过周亚夫的将军府,当然,更不知道弟弟和东方朔还有什么打算。
最后他们来到正厅后的卧房,老远就听到一阵山响的鼾声。平阳公主有些惊讶,欲问又止。
东方朔知道,这是卫青在睡觉,于是就想先进去,将他唤醒。
武帝一抬手,拦住了他,然后挥手示意后边的人止步,自己却领着姐姐和东方朔,轻轻地进了卧房。
只见卫青和衣倒在炕上,怀中却抱着竹简──《孙子兵法》,还有一捆桃棍儿。
从小放牛牧马的卫青,很喜欢和衣躺下睡觉,炕上和山坡没什么不同,很少盖上衣被。可平阳公主觉得,这样睡觉会很冷。就像过去照顾家人一样,她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将一旁的一 条被子拉过来,准备给卫青盖上。
武帝拉了一把东方朔。东方朔何其聪明,急忙与武帝躲退到一旁的佣人房间,两个人只露出脑袋,并准备随时缩回去。
平阳公主轻轻地将被子展开,从下自上给卫青盖上。她发现卫青怀中的竹简很碍事,就轻轻地将竹简从卫青怀中取出来。
也许那竹简是卫青的魂魄所系,这一动,他就警觉起来,本能地叫了一声“谁!”,随后嚯地一下坐了起来,脑袋正好撞在平阳公主的脸上。
平阳公主的脸被卫青的头撞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转脸一看,武帝和东方朔没了踪影,她尴尬地站着,手脚有些失措,面上自然是通红通红。
卫青惊呆了。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冲撞了公主,连忙滚身下炕,跪倒在公主面前,说:“奴仆不知主人在此,冲撞了主人,请公主殿下恕罪!”
平阳公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弟弟说,这是自己将来的卧房,怎么卫青住在这里?眼下,自己寡女一个,和卫青一道在床前尴尬,这是怎么回事嘛。要是还有别人在跟前,她可以伸手将卫青拉起来,也就算了;可现在,她一时伸不出手来,又不能离开,于是面上红得发烧。
卫青倒没敢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公主不饶他冒犯之罪,于是将脑袋伏在地上,等待公主发话。
正在二人尴尬之际,武帝将东方朔推了出来。
东方朔走过来,大惊小怪地说:“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想不到东方朔会这么发问。出了什么事情?看看身处床前的自己,又看看脚下卫青,心里着急地想辩解,但口中却难以说出。
东方朔看到公主这副窘态,心中暗暗高兴,嘴上却对卫青说:“卫青兄弟,你在卧榻之前,给公主下跪,真是大不敬的罪呢!要是皇上知道了,你的脑袋可就保不住啦!”
卫青抬起头来,这才明白眼下的处境,原来自己跪得太不是地方。他想爬起来,可又不敢,只好再伏于地上,说:“奴仆梦中冒犯公主殿下,任凭公主发落!”
老实巴交的公主还是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武帝却从边房里走了出来。
“好一个卫青,你要向公主求婚,先要让朕恩准了才行,怎么可以如此造次呢?”
我是在向公主求婚?我卫青何尝有这胆量?“启禀陛下,臣是在睡梦之中……”“睡梦之中,有如此举动,就更不象话了!”武帝冷冷地说。
“弟弟,不,陛下,是我不好,是我弄醒了他……”。平阳公主这才找到说话的茬儿。
“姐姐,你看眼下这个情景,让朕怎么是好呢?是治卫青的大不赦之罪?还是应了他的请求?”武帝顺水推舟。
“这……”公主从来没想过此事。
“小人是公主殿下的奴仆,根本没想过……小人只求公主和陛下恕罪!”
“没有想过?那你干吗跪在公主殿下的床下?”东方朔加上一句,无异火上烧油。
卫青惊呆了,怎么,这是公主的床下?分明是我卫青的床吗。我在此睡了两年多!他正想分辨,可心里又想,眼下这可不是公主府第中的卧室吗,这床不是公主的,又是谁的呢?自己早就该搬出了,东方兄长,你怎么早不安排我搬出,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我睡了公主的床呢?卫青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难以开口,只好将头继续伏在地上,听从发落。
平阳公主更是纳闷,怎么我的卧室,倒先让卫青住了呢?自己也是糊涂,鬼使神差地要为他盖被子!
武帝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天赐的良机,找到了撮合二人的好时候。他向东方朔使了一下眼色,说:“姐姐,这样的事情,朕也是做不了主的,是不是让东方朔去请母亲皇太后来,再定主意?”
东方朔不失时机地跪了下来:“陛下!如此情形,让圣母皇太后知道了,不是想要我卫青兄弟的命吗?臣请求陛下全权做主,恕我兄弟之罪!”
武帝还是问平阳公主:“姐姐,您说该如何处置?”
平阳公主从来都是喜欢卫青的,但要说到嫁给卫青,她可想都没想过。论人的长相,卫青可比曹寿强得多,可他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奴仆。不过,她转念一想,真让太后看到眼下的情形,卫青可是真的没命了。再说,弟弟也未必就会让自己嫁给卫青。于是她说:“还是请陛下做主为好。”
“好!”武帝高兴得如获至宝。“那朕就允了卫青之请。卫爱卿,朕娶了你的妹妹为夫人,你再与朕的姐姐结为连理,这是亲上加亲。不过,朕要先讲明,不是朕的姐姐嫁给你卫青,而是你卫青入赘公主府中。待朕奏请太后恩准,你就成了朕的姐夫啦!”
卫青这下子才全明白过来,原来东方朔在自己的住宅上建造公主的新府第,竟是一个大圈套!自己虽然向来敬重公主,但做梦也未曾想过娶公主为妻,自己毕竟原为公主的奴仆,癞蛤蟆从来就未想过要吃天鹅肉!再说,真的这样做了,公主的名声会大大有损,自己也对不起死去的主人曹寿埃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大声说:“陛下,微臣宁愿请来太后,求得一 死,也不敢从命!”
“什么?”武帝和东方朔惊呆了。
卫青仍跪在地上,说:“陛下!公主乃金枝玉叶,又是微臣的主人。陛下恩德,微臣没齿不忘。
只是微臣死也不愿世人讥笑公主下嫁奴仆!”
武帝和东方朔听了,都为他这一片忠心所动。这种美事儿,若在别人身上,早是求之不得,忙着谢恩了。偏偏这个卫青,要为主人名声着想。武帝无奈,只好看了一眼东方朔。
东方朔当然明白,他上前拉起卫青说:“卫青兄弟,你过去曾是公主的仆人,可你现在,早已是大汉的官员,是和我一样的中大夫。中大夫,当朝三品命官,怎能说是仆人?”
武帝顿时有了主张:“对!卫爱卿,朕未曾想到,你没读几车书,倒也满脑子世故。朕娶你妹妹卫子夫为妻,也许将来贵为天下之母,难道也会有人耻笑么?”
卫青不敢再辩。他知道,皇上与阿娇分手是迟早的事儿,如果妹妹真的生了儿子,转眼成为皇后是没问题的。而当今的皇太后,也是出身贫贱埃但他一向认为,九尺男儿,既不能靠妹妹而贵,也不可攀凤附龙而得官。于是仍不起身,说道:“微臣谨知,平阳侯知书达礼,学富五车。而卫青自小与牛马为伍,不懂规矩,只会辱没公主。”
平阳公主早已为卫青赤诚所打动。她没想到,卫青离开她们这三五年,变得如此懂道理,尤其是对自己,更加尊重。想到这里,她倒觉得卫青确实可爱,嫁给这样的人,也许是一生的福份。可她毕竟不便插言,就对武帝说声:“陛下,既然卫将军不从,你也不必强求,姐姐先行告辞。”说完自己出了房子。
这几句话,分明是自己愿意,只等卫青的意思。武帝心中着急,便说:“卫青,你若是嫌自己的官小,明日朕便封你为大将军;若是嫌自己没有爵位,朕在你与公主成亲之日,封你为侯,朕要看看,天下哪个敢取笑你!”
卫青坚决拒绝:“陛下!纵然天下无人敢笑卫青,可卫青却会自己小看自己。卫青无为而当将军,那是假的将军,世人会以为卫青因妹而得宠;卫青无功而得侯,那是沐猴而冠,天下人会笑卫青因当驸马而封侯。卫青宁死,难从圣命!”
武帝和东方朔竟然无言以对。好一个卫青,靠这么一身正气,却让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还有一个满身智慧的才子,两个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东方朔总得设法让武帝下台。他说:“陛下!卫青兄弟实际上已经应允此事。为将与封侯,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何不等皇后恩准之日,卫青立功封侯之时,再成全此事?”
武帝觉得这话有理,只是面子上仍过不去。他佯作愤怒地说:“那好,朕不逼你。朕就当你还是个奴才,给我守好了公主的府第。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你一天离开此地!”说完,一甩袖子,回宫去了。
卫青拒绝皇上之命,不愿迎娶公主之事,马上在宫廷内外传开了。皇太后得知此事,先是有点不快,但转念一想,此人如此深明道理,真是平阳公主的福份。她问过女儿,女儿说全凭母后和皇上作主,分明是心中欢喜。皇太后自此之后,不仅对卫青相当看重,对卫子夫也更加喜欢。由于自己也是出身低微的关系,皇太后更加坚信,无欲无求、不逐名利的寒门之人才是可以依赖的,于是对阿娇的同情愈来愈少,而对卫氏兄妹的喜欢则与日俱增。
朝廷大臣们则更是对卫青刮目相看。这种美事,若是放到他们身上,也许会有人把原配夫人降为侍妾,前来迎娶公主呢。卫青一介武夫,却要拒绝此事,不能不让人敬佩。因此,不仅认识卫青的人说他有志气,就连那些不知道卫青是谁的,也都争着与卫青结识。而在卫青看来,人们的这些关心,无异于芒刺在身,躲之不及。于是他除了训练兵勇和陪同皇上出猎外,更是一人关在“家”中阅读兵书,性情更加拘谨起来。
这件事情,当然也传到了昏昏沉沉的太皇太后耳朵之中。老太婆的心,此时却比眼睛明亮得多,她召来窦太主和阿娇,狠狠地训导了一番,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我汉朝高祖由贫贱而得天下,今后汉家还要靠贫贱之人才能强大。你们好自为之,多多收敛吧,特别是阿娇,既在长门宫中思过,就要思出个结果来!”
第二天,太皇太后窦氏撤手人寰。
时为建元六年五月,新帝即位的第六个年头,“武帝”刘彻二十二岁,平阳公主二十四岁,卫青二十七岁,东方朔二十八岁。
第十一章 选丞相
未央宫的大殿里,从来都没有这么严肃。武帝临朝六年了,第一次在没了太皇太后的情况下与朝臣议事。起初,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是,今天登上金殿,却觉得背后空荡荡的,有一 种没有依靠的感觉。加之自己和所有朝臣,都是黑色孝服,更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还有一件事,让他的心头多了一份沉重。那就是谁来主持这个葬礼。按常理,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也是朝中重臣,他姑母的治丧之事,就由他全权负责。没想到,武帝刚要安排,皇太后却到了。虽然皇太后也穿着孝服,可她的神色却比过去开朗了许多,她带着田鼢一同来到建章宫里,竟是让儿子将治丧统领之事交给自己的弟弟。那田鼢也不含糊,好像来应试一般,竟将所有丧事礼仪弄得清清楚楚。望着鬓角渐白的母后,武帝心中自有许多同情:虽说当了皇太后,可六年来,母亲也是在颤颤惊惊中度过的,她的惶惶不安,比当太皇太后孙子的武帝要多几倍。想到这里,武帝不愿违背母亲的意志,也就点头同意了。
“众爱卿,”他清了清嗓子,渐渐提高了声音,却依然是深沉得很:“太皇太后圣驾归天,朕的心情十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