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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乐师中,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等人,争献新曲,这三个人,皆因妙解朕意,得获赏赐无数,封王开府。平时,他们身穿簪缨之服,坐弹优伶妙曲,别有一番风味。
小怜入宫后,与我一起,常常对弹琵琶,互相切磋度曲。昼短夜长,悦玩无倦。人间大乐,一日可敌千年。
自从有了小怜,我的生命,似乎就像被某种东西燃烧一样,越来越明亮!
平静的夜。激情的夜。即使在半梦半醒间,我生命的触角,也会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欢欣。小怜,睡觉是如此之轻,似乎连她呼吸的声音我都几乎听不到。夜里,我总是忽然睁开眼睛,仔细在昏暗中看着她,怕她凭空消失……并非只是肉体这样的贪婪,她身上,有一种我无法言表的魅力,让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黑暗中,我能感觉,小怜裸露的背部,那股温暖的气息,如同香熏一样,涌上我的脸颊。那股幽香,别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寻觅。多么想进入她富盈流动的美梦中啊!当我的手指,轻抚着小怜蜷曲的修长的腿,余温在手,欲望火烧火燎。闭眼思虑人间世,如果没有小怜,这就是一个奇异的、惨淡的、光线斑驳的牢笼。她的出现,真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无法解释的魔法,让我温柔无限,无法自拔。
我要向她展现一切生命的神奇,让她享受一切生命的快乐!
即使她在睡梦中,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也让我怦然心动。女孩芬芳的气味,她头发的气味,她晶莹的胴体的气味,她爱液的气味,仿佛天上佛国奇境,传来一阵微风,把我的灵魂都吹皱了。有了小怜,我才更真实地感觉到自我,让我才能从叠错的迷雾中,从虚浮的玩乐中,找到生存的意义。
三十九 欢乐一日敌千年(2)
在小怜的微笑中,我发掘出我内心中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但确实存在的温柔雾霭,它们漂移着,缓缓漂移着,最终汇入面前这个朦胧、美艳的肉体之中。
每次夜晚的黑暗中,我能够放弃白昼时候那种帝王的威仪,以长久的阖目,仔细品味着自己身体滞留不去的、兴奋的战栗。每一个遥远夜晚,肉身的狂热,都全部化作柔情的内心燃烧。每一次喷射后的惬意,都让我能陷入一种彻底的迷醉。
在昏暗的夜色中,由于不能看清小怜的面容,反而能让我体味更多的晶莹之美。混乱的感觉,有的时候,被月光所照亮。当她娇喘细细,我才重获知觉,欣喜地转向下一个新的期待中。
子夜,晋阳宫中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只有风铃,殿檐的风铃,穿过寒冷的夜色,飘过梦幻般的回声。
当黎明的淡紫灰色充溢了房间的时候,另一个美好的今天,就开始来临。
清晨,小怜,我的小怜,她优美地侧转身,喃喃地说了几句梦话。她的眼睛睁开,笑了。她轻轻搂住我的臂膀,温热的头发拂到我的脸颊上,丝丝发痒。她的眼睛明亮,脸颊通红,就连嘴唇也闪烁光泽。一夜的休眠,似乎让她焕然一新。她轻声笑着,甩开脸上的头发,扎入我的怀中,将嘴凑到我的耳边,用汉语向我诉说着情话。
相比鼻音多多的兀然的鲜卑语,汉语,尤其是小怜这种略带吴地腔调的汉言,音质那么纯净,那么典雅!华语,真是多么美丽的语言啊!
这个说汉语的吴地女孩子,在每个清晨的一瞬间,用她欢快的笑声,开启了我崭新的一天。她的魅力,完美的青春体态,略显娇弱,更加让人心醉神迷。在枕边,她依恋的眼神,头发发出的那种光滑丝质的光芒,西域滴酥一样粉白的、精美的面容,嫣红的嘴唇、扑闪的黑色睫毛,以及她小腹上面两颗细小的血红色美痣,都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模模糊糊,我记得,童年时代做过的一个梦——大概七岁的时候,我梦见,宫殿中所有的人都安息了,静得可怕,我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在宫内四处兜转,寻找我母亲的房门。忽然,我发现有烛光在闪耀,地上有一个格子大小的窗子,菱形套着圆形,被青藤或者别的爬藤类植物所遮掩,留下微小的空隙。我弯下腰,撩开浓密的遮掩窗户的爬藤枝条,偷偷望去,发现一个燃烧着的神奇房屋。在那里面,一切都是粉红色的。粗糙的背景中,坐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小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借着烛光,侧面对着我,忧郁地弹着一个胡琵琶……那个小女孩,我梦过许多次。她的脸,随着我的长大,却越来越模糊。就在某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来,梦中的女孩,她是多么酷似小怜啊!
记忆的闸门,忽然一经被打开,我自己都感到一种战栗的惊奇。原来,她已经生活在我的回忆里,她是一道曾经照耀过我童年寂寞生活的、自然的、灿烂的阳光。
隐隐约约中,我也似乎感到某种危险的魔力。
黎明,玫瑰色的宁静荡漫着。我们静静地躺着,享受着令人眩晕的惬意。
我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扭过头去,与小怜轻轻地亲吻。她的唇颤动着,探寻着,甜腻的气息荡漾在我的鼻孔中。我抚摸着她白皙的脖子,沉浸在亲吻中……我仿佛能灵魂出窍,自上而下,看到我和小怜欢爱的这一幕——寝殿内安静得出奇,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成为我们两个人的背景。燃烧着香炭的房间,暖意洋洋,很像是一幅美好的画。人生都如此静谧,我几乎能听到炭渣从熏炉中轻轻掉落的声音,还有,殿角沙漏的微弱滴答声,也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忽然,我向帐幔外面窥视了一下。我小的时候,每次早晨醒来,都习惯性地胆战心惊地缩头缩脑地看一看,我的保姆、太姬陆令萱给我讲了那么多鬼怪故事,使得我总是害怕有魔鬼潜伏在床榻的外面,我害怕会蹿出一个浑身青毛的怪物用它颤抖的手掌抓住我后缩的脖子……我笑了,时光飞逝,我都长大了,那种童年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而小怜带给我的抚慰,一个吻,一次温柔的隔着被子的握手,轻轻玩笑般的拧一下胳膊,或者调皮地拉拉我的耳朵,所有这种温柔,让我的生命进入到一种全新的境界。
蜀锦流苏斗帐,四角的纯金龙头,即使昏暗中,也烁烁发出幽光。龙头衔叼的五色流苏,低垂飘逸,让人神闲气定。我仰望帐顶,巨大的金莲花中,挂悬着金箔织成的纨囊,其囊可受三升物,全部盛满奇彩异香。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早晨,这样香气氤氲中,小怜,更加像睡梦中才得见的仙子。
有时候,躺着,无聊发呆,我也会想到我母后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她依旧那样严厉和无情。她那略带嘲讽的眼睛,微微扬起的眉毛,专横独断的往下垂耷的嘴角,那张脸,曾有多少次在梦中俯视我,朝我射来恫吓的、仇视的、冷冰冰的目光!与之相反的,当她看着我弟弟琅玡王的时候,却是那种温暖、慈爱的目光……只要想起我母后,想起她的脸,许多不快甚至悲伤的记忆,就统统复活了!
三十九 欢乐一日敌千年(3)
不过,虽然我曾暗中发誓要报复我的母后。但是,在每个阴暗的黄昏或者酒醒的早晨,我还是朦朦胧胧地有一种希望,希望她能像我很小的时候那样,和气地握一握我搁在被头外面的手。如果这样的情形出现,我肯定也会紧握住她的手,我肯定也会像儿时一样,欢快的眼泪会涌上来……只是想想而已,我现在很怕被她毒死。其实,她现在毒死我,也没有用,我的弟弟琅玡王死了,她再无亲生儿子继承皇位……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我对母后的反感,不能轻易消除。
当晋阳早晨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当小怜像一朵鲜花盛开在我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不快,都像雾气一样,全部消失了。这个时候,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是大地主人,我是人间的帝王,我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以让欢乐永远延续下去!
殿前,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透过云母幌帘,秋天的晨光更加透明。
宫人们忙忙碌碌,开始在殿外搬运各种绝色的锦绨,我能叫上名字的,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等等,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白日里我和小怜观赏乐舞或者杂耍后,用作赏赐的物品。
宫女鱼贯而出,她们列成长长的两队,分打着“五明金箔莫难扇”。这种宫扇,据说是十六国时代赵国②的石虎所制。匠人们薄打纯金如蝉翼,两面涂饰以彩漆,描画奇鸟异兽和仙人于上,在五明方中隔出三、五寸大小的格子,以云母贴之,细镂精镌,明彻通灵,所以,它们称为“五明金箔莫难扇”。
在这样的仪仗中,我与小怜坐乘肩舆,来到大明殿。
御食游盘③四重,紫金打造,金银参带,共二百四十盏,雕饰精美。参带刻镂之间,茱萸画微细如破发,近观方能得见。
我喜爱的一个绿睛黄发的胡儿,跪在不远处,横竹在手,呜咽而吹。三个石国男童,跳起飞旋的健舞。
笛音缥缈,长带飘摇,开始了梦幻般的一天。
小怜头上的步摇④晃动着。随着她的进食,热气把她粉嫩的脸熏蒸得更加神采焕发。天蓝色的琉璃耳珰,显衬得她脖颈更加白皙。她手上戴着天竺迦毗黎国进贡的金刚指环,指如葱根,修长洁白,让人联想到她的玉足与玉趾。酥胸之上,一个双螭鸡心玉佩白腻可人,但相比小怜的滑腻肌肤,就连这美玉的温润,也逊色不少。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那么贪婪地望着挂在我父皇墙上的大齐地图。神思恍惚中,我梦游了整个国家。旅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吸引人了。但是,我当皇太子的时候,当儿皇帝的时候,我的弟弟、琅玡王高俨,他出门却比我要多得多。父皇往返晋阳,一般都留我在邺城留守,而是带着他四处旅行游玩。我总觉得,旅行能让人产生敏感的灵性,喷发一种放松的活力。即使原野上恐怖的闪电暴雨,也能让人振奋莫名。如果只是待在宫殿中,生活,就会像无色的风一样,淡然飘去了。一切,都会索然无味。
我的小怜,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她喜欢远行,喜欢陌生地方的新奇与风景。
对于一个帝王来讲,巡游,当然不是什么过度的欲望。好奇,是我与生俱来的奇癖。当我骑马行走在山间、草原、平原,以及蜿蜒的河边的时候,我心中就会有一种发狂的复杂的巨大期望。在我的脑海中,每一条想象的道路,它们都会分出无限的岔路;然后,再分岔;岔路再分岔,以至于没有穷尽。
如果让我无聊地待在某个地方的宫殿,那真是如同梦魇一般。我整个冰冷的童年岁月,就是因为一直待着,待着。枯坐着,读书,读书,枯坐。我又不是僧人,怎能忍受那种别人无法理喻的寂寞呢?小怜,那么善解人意,她的想法,似乎一直与我的灵魂相契合,似乎我们很久以前就是老相识,似乎前世我们就是伉俪,似乎我们从前都曾做过相同的梦。
两个人,有那么多奇异的相似处,确实不同寻常!
宫阙的高墙长垣上,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一夜之间,小怜好像又青春了许多。只要我的眼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一种荡人心魄的狂念就会勃然升起。她光润灵透的眼睛和温柔娴雅的姿态,使得她整个人在我面前一直晶莹闪光。当着那么多的宫女、宫廷乐师、禁卫军将士、弄臣、杂耍艺人,我常常会陷入对小怜面对面的思念幻想中。我拉着她的手,听着她咯咯的笑声,却想象着她夜晚的颤抖、身体因为愉悦而发出的轻微痉挛。她张开的唇角,火烫的耳垂,被我无形中的干渴的嘴唇亲吻着。阳光下,群星在我们头顶闪着清幽的光辉。而小怜那张孩子气的美丽的脸,是那样充满生命力,总是清晰异常,闪烁着莫名的光焰……在我的白日梦中,她总是把她美妙的头颅向我轻柔地投转过来,哀怨地微阖双眼,战栗的嘴,呼出甜美的薄荷般的气息,用她搽着唇膏的嘴唇摩挲我的脸颊,幽幽地靠近我,从我胸中吸走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的渴望,我的梦想。
三十九 欢乐一日敌千年(4)
“陛下,广宁王高孝珩求见。”宦者来报,一下子打断了我幽幽欢快的思绪。
广宁王高孝珩,是我大伯父文襄帝高澄的第二子。这个堂兄,风神俊爽,多才多艺。在我们大北齐,他历位司州牧、尚书令、司空、司徒、录尚书。我做皇帝后,委任我的这位堂兄为大将军、大司马。究其然也,宗室名王,领衔而已。果真让他带兵,猜忌顿起,反而是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