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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醉了狗醉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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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显然对这酸溜溜的话不满,抢白他一句,立时又感到出口伤人,说建房是家里二弟的事。
    听了这话,孙仲来油然升起愧疚之情。自己在外混了大半生,别说让兄弟托福,就连父母都不见实惠反受拖累,为孩子上学、安排工作,父母倒贴血汗钱。为此,在家务农的二弟埋怨老人偏心大吵大闹,至今不上老人的门。论工资,自己比王大胡子多二三十元,论级别,自己也是副乡级。孙仲来心中慨叹人与人难比,人家是子孙几代都享福的人民公仆,自己是海参虾米认不全的教员头,越想越沮丧。
    走进屋里,趣味迥异。水磨石地板铮亮可鉴,墙面宝丽板装饰,天棚是浮雕吸声板。满屋里高高低低晶晶亮亮的家具使孙仲来无从环顾,只去看大屏幕彩电暗灰色的莹屏,里面映着王大胡子笼着神圣佛光的影像。一台音响设备正嘭嘭嚓嚓不紧不慢地响着:“妹妹你大胆地向前走呀……”随着声音的强弱彩灯变幻迷离。孙仲来望了那闪闪烁烁的东西一眼,顿感头晕目眩。他陈焕生进城的土炮相王大胡子及时觉察,潇洒地拍下音响开关,抄起电视遥控器一扬,“嘭”地一声,孙仲来被吓得一抖,不可名状的不适感袭遍全身,使他心虚气短。不知王大胡子又拨弄了什么机器,只听“吱”地一声响,电扇摇起来。孙仲来在徐徐凉风中稍觉舒服了些,一边说着天热天闷的话,一边把从报纸上看来的遥控、现代化等词语与这里对号,那些神秘的抽象概念在他头脑中具体起来。
    “来客了——”王大胡子一声喊,妇人从套间飘出来。她拖地的不是长裙居然是睡衣,那粗短的脖颈下袒露的白腻腻肉嘟嘟的皮肉,虽不是丰乳,却比丰乳还肉质。那高凸的大肚子里是否有一窝崽子?她若到大街上招摇,计划生育小分队碰上非质问有无准生证不可。她的出现使屋里卷来一股热浪,孙仲来被逼得直往沙发后背靠。再看王大胡子,青光光的胡茬,肉疙瘩聚成的大脑袋深陷在两肩间,颇具领导风度的磨盘式身架塞在沙发里,几乎是标准的球状。孙仲来突发歪念:两口子胖双郎就了胖苏娘,交肚皮厮撞时岂不是肉球上摞肉球满世界乱滚?
    别看妇人臃肿,却是很合格的服务员,麻利地端上水果就着手泡茶。王大胡子打手势制止正取茶的妇人,打开橱子拿出一只花花绿绿的铁筒道:“老孙,你今天品一品我这货真价实的东西。”
    孙仲来空手而来担当不起贵宾礼遇,急忙推辞,王大胡子认真地道:“这绿茶你不喜欢?我认为夏天喝绿茶消暑效果最好,要不换换,别人刚送的正山小种,论好孬,和这种差不多。”说着又从橱子里摸出一筒。
    “我是说不会品茶,好茶让我喝白白浪费,免了罢。”
    “客套啥。”王大胡子道,“咱只要有的就享受,你这个大知识分子来了,我能不泡壶茶吗?”面对客人又推辞,开导这小家子气,“能当享受且享受嘛。”咧嘴笑笑。
    茶水注出,清香一波波荡漾开,排去了那所有怪味儿,让人心清神爽。孙仲来被茶香融得心身愉悦,一时间,尘世烦恼尽抛脑后如入仙境,忘情地赞叹:“好茶、好茶!”
    客人心境豁然开朗,王大胡子兴致大增:“是好茶。茶是圣物,能清心润肺、消暑、止渴、醒神、安神……”拿起茶筒指着上面的说明,“你看,上面写着陶治(冶)情志使人心广(旷)神台(怡)。”
    孙仲来听着想笑,连忙端起茶抿一口,品啜得入情入境的样子眯眼后仰,再叫一声:“好茶。”
    “是啊,好茶就是好茶,名不虚传哩。”王大胡子被夸得开怀,“茶向来分三六九等,不是一档子的味道大不一样。我头一次拿出来的黄山毛锋是绿茶,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都是这档子。我们喝的这是红茶,叫这个名堂的咱常见祁门红、滇红。我看这都是些胡诌滥扯的名堂,你看,咱喝的这红茶,冲出的哪是红色?白毛茶有人说是清茶那是名符其实,泡出来的汤水淡得象清水一样,那一定是偷工减料的东西。叫黑茶的那种砖头货根本不是人享用的,里面还不知道掺什么假……”说着说着,长嘘短叹起来,让人听来有说不尽的失意说不尽的遗憾。孙仲来诧异中升上为人解忧的责任感正要出言安慰,王大胡子道:“真正的名贵茶咱这辈子是喝不上了,政治局常委不知道能不能沾上口,现在的老佛爷老邓肯定有福享用了。”
    “什么好茶?”洗耳恭听的孙仲来生出好奇。
    “这茶,叫宫廷宝浆茶,又叫玉女仙涎。制这茶的茶树就长在后宫,经后妃娘们儿洗下澡来漂着一大层脂粉的洗澡水整天价浇着。可听好了,宫庭玉宴酒就是用这水酿的。茶树刚露芽尖尖的早上,选那正好十八岁还没开苞的宫女小娘们儿,用抹着口红的樱桃小口把刚发的芽尖咬下来,用雪白雪白的小奶子揉好,再经过制作后放到皇后娘娘的肚子上綮干。啧啧!你看这茶、这茶……”裂开厚厚的紫溜溜的嘴唇“嘿嘿”两声。此时,他油然想起赵元伦半真半假的许诺——那是他与赵元伦在小酒馆里喝到微醺,他反复说到见过着实可人儿的朱竹花,赵元伦几次都是左右言他,后来实在避不过这个话题,说有机会可让朱竹花儿陪他喝上壶。他想到这里浑身躁热起来,看到孙仲来不解地看他痴迷的样子,便又把茶说来:“泡茶也是很有道道的……”
    王大胡子兴致闲来,滔滔不绝地说去,泡茶用的什么清水、臭水、好水、坏水,泡茶掌握分寸的什么大火候、小火候、还不足、过了头,如数家珍。
    孙仲来以王大胡子的话说是大知识分了,三十年来年与学问打交道,茶道也懂一二,虽没喝过几回高档茶却也买过几次,开始听时出于礼貌应酬,后来听得津津有味儿了。他虽对其中的低级趣味报以轻蔑,可这抹杀不了王大胡子渊博的茶道知识,只能是自愧弗如。王大胡子讲茶道中又几次说到“能当享受且享受”的劝世警言,让人听来这茶道的境界更上一层,品味起来比茶的滋味浓得多。情感进入氛围的孙仲来灵魂随着茶香荡漾起来,荡得念天地悠悠,荡得怆然泪欲下。想家庭经济状况,想当前处境,大半生落得两袖清风是小事,仕途上的黯淡怎能忍受?强打起精神道:“王书记,甭谈享受,我现在面临着没地方混碗饭吃了。”惨淡落魄的语气神情甚是感人。
    “共产党的天下,只要当回官总会有饭吃,当不上校长可以吃闲饭嘛。”
    孙仲来听“吃闲饭”一说禁不住一激凌,沉重地道:“闲饭不想吃,还是回家种地吧。”
    “哼!光灰心丧气有什么用?”
    “看这阵势我能怎么办?能用我?”孙仲来有些可怜兮兮了。
    “谁不用你?你是全镇教育系统第一领导人,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话说回来,要争取个相应的位子还得靠自己努力。”
    “相应的位子马成祥和赵元伦他们等着呢。”
    “哼,马成祥!盼白了毛也当不上中心的校长,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瞎蹦哒!”王大胡子说得恨恨连声,不满意地斜眼瞅去唯唯诺诺的孙仲来,“应该说你当中心中学校长的资格比他硬十万八千倍。”
    孙仲来又一激凌,颤声道:“王书记,只有您这样认为,我来咱镇的时间太短,只有和您接触得多点,您了解我,其他镇领导还不知道我是老几呢。”专注地望着王大胡子,“情况就是这样,这回组建中心中学,校长不是马成祥能是谁?”
    王大胡子听到“马成祥是中心中学校长”这句话,如面对既成事实般,气得两眼暴突,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推举人”,既而把视线移向远方流露出轻蔑的冷笑。他认识到当前赵元伦的确不是马成祥的对手,但是孙仲来虽不是激流勇进奋力争取的人,总是有教育上第一领导的名份。他多次想与孙仲来谈谈,让他积极地站出来争取中心中学校长职位,今天时机成熟了。他认真地道:“论说,你当中心中学校长最有资格也全乎情理。”
    “您给揣摸一下,”孙仲来又要探底细又放不下架子,“我算着虚岁已是五十来的人了,和他们较劲还有必要吗?”
    “卖什么老!”平时自称工农干部的王大胡子很瞧不起知识分子半含半露的一套,“邓小平快九十的人了还抓着国家大权,你才五十就说老,是自己想找窝囊。你想养汉又不想背上娼妇名,看有什么好结果!”
    孙仲来早是汗流满面,如犯了错误的学生听罢老师训斥讨主意:“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就要看你了,我只要死不了,不会让马成祥人模狗样地把校长做稳当。”
    孙仲来惭言赦色地道:“我真想再好好干几年,为全镇人民把学办好。”
    王大胡子白眼一翻:“甭绕圈子说无用的,我是粗人喜欢爽快作风!”
    “是、是、是。”孙仲来拿出文革中低头认罪的看家本领,赔着干巴巴的笑脸,“我镇里没人缘,只有仰仗您了,有您支持,我尽力争取。”
    “放心吧,工作应该怎么做就尽快做,镇里这头有我给挺着!”王大胡子差一点拍了胸脯,是义薄云天的气概。
    孙仲来回到家,找出珍藏多年的两棵园子参抚弄半天,又买上一箱易拉罐啤酒让妇人给王家送去。他知道这点礼物动不了人家的心,可这有什么办法?近几年为孩子上学、工作安置,背了几千元的债,况且还要到局里走一走,也只好以此略表寸心了。当王大胡子见到那两个干巴巴的劣货与瘦孱的孙妇人时,仗义肝胆还未消,硬是推拒不收。孙妇人感动得泪直流,把“王书记咳嗽要注意身体”等在家排练好的话说得极动情,王大胡子夫妇反添感激。
    第一章
    第一章
    三
    冤家路窄,马成祥与赵元伦没到镇上开会,在县教育局瞿股长家不期而遇。片刻尴尬,两人便亲热起来。马成祥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放肆,对答赵元伦的话句句有刺句句满含轻薄;赵元伦毫不示弱,笑容可掬从容回击。随马成祥来的黄其善头次到瞿家,新女婿登丈人门一样拘谨,怕闹得过分,在递烟倒水中斡旋,不惹恼赵元伦的前提下还得为马成祥帮腔,处境着实难受,直到瞿股长回来两人不得不罢休,他才得到解脱。
    马成祥把瞿股长让给对方,与瞿妇人聊起来:“老嫂子,俺到县城大都市眼前一抹黑,只知道您的门口朝哪开,歇歇脚不会碍着人家办什么事吧?”瞿妇人戏闹着顺手拿一包烟打过去,马成祥顺势接住抽出一根用劲嗅嗅道:“万宝路,好烟。”夸张得如小伙子嗅大姑娘体香般神秘,反复玩赏着唱起来:“这几天,俺没来,俺老嫂子发了财。你发财,俺沾光……”
    妇人被滑稽表演逗得颜开,娇骂来。她已是近五十的人,打扮虽不服老,可脸皮已不愿与化妆品合作,打情骂俏尽管真诚,但蹙眉抬眼间,眼角、额头那成缕的皱纹使得扮相并不十分雅。
    妇人还要与马成祥随和下去,瞿股长道:“你们叔嫂俩见面就没正经话,别耍这些小孩子热闹。”颐指妇人,“让那边老徐过来,打电话再多加些菜。”
    马成祥本是借与主妇随和展示与瞿股长的亲密关系,给赵元伦心理上施加压力,这歪打正着,赵元伦前几天托表哥送过来的正是万宝路香烟。他此情下已是怯了几分,一言中的的刺激更是使他背若芒刺。他憋闷得胸中升起士逢绝地的气概,却找不到予以回击的口实,急得两眼犹如猎狗的鼻子东嗅嗅西嗅嗅。这种微妙黄其善洞悉明了,为了调和气氛,乱侃闲扯却无人应对,只得针对性地问:“老赵,前天去医院时怎么没到我们那里玩,假期里忙些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元伦警觉地调动思维的全部功能应对:“路过你们衙门口本想进去会一会老兄你,只是怵你们大地方的威严,怕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闲人不受欢迎啊。”
    “哎呀,你老赵怎么生病了,快治,工作千头万绪还得到处跑。”马成祥捕捉到了发挥的话题。
    “哟?前些日子见你进了派出所,原来是被拘留了。别怪兄弟我对你不关心,只是不懂你的逻辑,要不,去说说情总能让你少蹲几天吧。也耽误了不少工作吧?”
    马成祥正要回敬,瞿股长不知就里的样子不能再装下去,正正仪容端端正正地开玩笑:“好哇,好一场相声表演,让你们窝在山沟里屈大才了。”既而哈哈大笑。大家一起畅笑起来,只是黄其善笑的水平略为逊色不够酣畅淋漓。
    菜来了,一一端上的烧鸡蒸鱼烤鸭没吸引力,澎澎湃湃的一盆甲鱼汤使人胃口大开。酒是随菜来的老九老酒,没启封便感觉到酒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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