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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1-木兰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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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是鄙人的建议。”
  高拱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冯公公,内阁的事儿,用不着你来建议。”冯保重又坐回到张居正身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果盒,冷冷地问:“高阁老,你哪来这大的火气。” “内阁乃朝廷处理国家大事的枢机重镇,你一个内臣,竟敢向辅臣提什么建议。这干政之嫌,你担当得起么!”高拱唇枪舌剑,咄咄逼人。张居正并不参与两人的争执,只是一味地低头喝茶。“高阁老说得是,”冯保仍旧不愠不火地说,“内阁是首脑机关。可是不要忘了,这个机关仍是为皇上办事儿的。你在外为皇上办事儿,我在内为皇上办事儿,区别仅在于此。” “你!”
  高拱一时语塞,一跺脚,坐回到椅子上。
  张居正这时放下茶盅。他知道这两个人的性格,高拱脾气火爆,胸中存不得一点芥蒂;而冯保绵里藏针,说话尖刻,若听任两人争执下去,什么样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因此说道:“冯公公,你是宫内的老人,在司礼监十几年了,同高阁老也打了四五年的交道,难道还不知道高阁老的为人?皇上突然犯病,我们作臣子的,心里头都不好受。这时候,偏偏你一撩拨,高阁老的气话儿,不就脱口而出了?” 经张居正这么一劝说,冯保的脸色,稍许轻松一些。只是高拱,仍然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冯保摇摇头,忽然有些伤感地说,“我也没想到要和高阁老拌嘴斗舌,大家都是皇上跟前的老臣,这样你防着我,我瞪着你,全然没有一点和气,又有什么意思呢?”“这还像句人话。”高拱心底说,但出口的话依旧火辣辣呛人:“为皇上做事,公情尚且不论,哪里还敢论及私情。何况内外有别,更不能谈什么和气。”听了这句话,冯保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张居正,张居正的眼光正好从高拱身上移过来。两道眼光短暂地一碰,又迅速地分开。冯保一直有意要讽刺一下这位盛气凌人的首辅,现在逮着机会,焉有轻易放过之理?此时只见他先是嘿嘿一阵冷笑,随着笑声戛然而落,出口的话便如同霜剑一般:“好一个天下为公的高阁老,把自己说得同圣人一般,其实也不过同我冯保一样,都是皇上的一条狗而已。狗咬狗两嘴毛,当然就存不得一团和气了。” “你,你,你给我滚!滚——”
  气得嘴唇发乌、浑身哆嗦的高拱,顿时咆哮如雷,若不是张居正把他拦住,他直欲冲过来与冯保拼命。冯保碍着东暖阁与皇上寝宫隔得太近,设若惊动皇上祸福难测,也就趁机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仍不忘丢下一句话:“是你滚还是我滚,现在尚难预料!”
  

第三回 主事钻营买通名妓 管家索贿说动昏官
  酉时刚过,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了。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胡自皋坐着一乘四人暖轿,兴冲冲地来到倚翠楼。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把个皇城迁到北京。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便成了留都。但因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离南京不远;朱家后代的皇帝,出于对祖宗的尊敬;至少在名分上,还是保留了南京的特殊政治地位。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不过,北京政府管的是实事儿,而南京的政府,除了像兵部守备、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管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之外,大部分官位,都形同虚设。由于实际的政治权力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南京的政府官员,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尽管两府级别一样,但是,同样品级的官员,由北京调往南京就是一种贬谪,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因此,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聚集在南京,尽情享受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
  享受闲情逸致,出门有禅客书童,进屋有佳肴美妾。对月弹琴,扫雪烹茶,名士分韵,佳人佐酒,应该说是人间第一等的乐事。但官场上的人,除了白发催人晋升无望,或疾病缠身心志颓唐,一般的人,又有谁不想奔奔前程呢。公务之暇,可以由着性子,怎么玩得开心就怎么玩。话又说回来,当官没捞到一个肥缺,又哪有本钱来玩得开心呢。就为着这一层,南京政府里头的官员,大都削尖脑袋,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巴结北京政府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以图在省察考核时,有个人帮着说说话。常言道人在朝中好做官,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没有时来运转、升官坐肥缺的时候。
  眼下这位走进倚翠楼中的胡自皋就正是这样一个人。今晚上,他准备在这里宴请京城里来的一个名叫徐爵的人吃花酒。
  胡自皋现任南京工部主事。他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合该他走运,甫入仕途,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别小看这个府仓大使,虽然官阶只有九品,却是一个天大的肥缺。大凡国家一切用度,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云南大甸等州的琥珀、宝玉和象牙,永州的零陵香,广州府的沉香、藿香,润柳鄂衡等州的石绿,辰溪州的朱砂,楠州的白粉,严州的雄黄,益州的大小黄白麻纸,宣衢等州的宣纸,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河南府的兔皮,晋汾等州的狸皮,越州的竹管,泾州的蜡烛,郑州的毡,邓州的胶,虢州的席,州的麻,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奇玩好之物,都得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收入库。他说各地缴纳的货物合格,那就百无一事。他若挑肥拣瘦,偏要在鸡蛋中寻出气味儿来,得,你这货物就交不出去。须知一州之长,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之外,第一号重责,就是按规定每年向朝廷交纳这些地方上的珍品出产。一旦这些货物不能按质如数交纳,等于是违抗君命,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戴得安稳么?因此,为了上缴货物能顺利验收,各个州府前来送货时,都要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胡自皋在这个肥缺上干了数年,等于家里开了个钱庄,连解溲的夜壶,都换成了一把银制的。手头有钱,就好照应人。他使出大把大把的银钱,把个户部和吏部的头头脑脑们招呼得服服帖帖。隆庆元年,又升迁到盐运司判官的任上,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却没想到母亲病逝。按明太祖订下的律条,父母双亲去世,官员必须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胡自皋回到乡下守制,好不容易捱过三年,回到京城,上本吏部等待复职。不想这时候,家乡的县太爷给他奏了一本上来,说他守制时违反天条,居然和族中子弟饮酒作乐,还吹吹打打纳了一个小妾。这样不守孝道,哪里还能复官?这真个是祸从天降,但责任还在胡自皋自己。他自恃京官出身,又有的是钱,回到家乡守制,全然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他不主动去县衙门拜访不说,县太爷来看他,他居然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因此,当他回京时,县太爷便奏上了这么一个本儿。在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这可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平空落下这么一个祸来,胡自皋只好自认倒霉。出事的时候,内阁首辅正是高拱。高拱同时还兼着吏部尚书,其权势,已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胡自皋本也是一个极会钻营的主儿,他人上托人,保上托保,居然认识了一个人称邵大侠的人物。这邵大侠非官非儒,非文非商,不知为什么,跟高胡子的交情却很深厚。他给了邵大侠一万两银子的厚礼,邵大侠居然把事儿给他办成了。不但照常例补,还由从六品升到了正六品。只是位子挪了,由盐运司判官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官虽然升了,却是一个清澈到底的闲官。胡自皋哪里吃得住这个,到任一年,进部府办事只当是点卯,一门心思都用在巴结京城有权势的官员上头。
  北京来的这个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来,就受到了应天府官员们的关注,因为他一不是什么官员,二也没什么功名,却居然是拿着一张兵部的勘合驰驿而来。而且来的当天,权倾一方的南京守备太监孙朝用就在稻香楼上为之摆筵接风。这么一个神秘人物,立刻引起了胡自皋的兴趣,经各方打听,才探知这个徐爵是当今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冯保的大管家——如今也是簪缨之人,冯保出钱为他捐了一个从六品的锦衣卫签事。冯保的大名,胡自皋哪有不知的?他考中进士那年,冯保就已是秉笔太监,经历嘉靖和隆庆两朝,他上头的掌印太监已换了五个,他却巍然不动。中间虽听说他与高拱不和,却也不见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见根基之深。若能攀上这个高枝儿,或许是一条晋升之路。于是他通过一个平素有些来往的南京内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交换了名帖。今天夜里,又包下了这座倚翠楼,让当红名妓柳湘兰陪陪这位冯公公的大管家。明朝的司礼太监,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班子,被人称作“各家私臣”。这些私臣各有名衔,各掌其事。如掌家,实乃一家主管。管家负责办理食物,出纳银两。上房管理箱柜锁钥,司房一职则负责批发文书,誊写应奏文书一应事项。这些私臣,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例如这徐爵,便是一个有着妻儿老小的人物。在冯府中,他担任掌家之职,深得冯保信任。
  南京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冶艳名姝,不绝于史。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风流天下,盛极一时。过了一二百年,到了隆庆年间,这秦淮河畔的莺花事业,越发的蓬勃了。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以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儿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着的莫不是艳惊江南的名妓。这些女史们的居所称作河房,亦称河楼。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这一带出名的河楼,虽然有几十家,但其中最叫响的,莫过于停云、擎荷、倚翠三家。皆因这三座楼的主人,都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公子王孙,豪门巨贾,到了南京,都想登门造访,一亲芳泽。因此,想得到她们的眷顾,都得提前预约。单说这倚翠楼的主人,叫柳湘兰,与她的约会,都订到一个多月以后了。亏得胡自皋本事大,硬是临时挤了进去。
  天尽黑了,倚翠楼中,已点起了亮丽的宫灯。胡自皋和柳湘兰坐在楼上厅堂里,荤一句素一句地扯着闲话儿。为了掩人耳目,胡自皋卸了官袍,换了一身便服。不过,从头到脚,一招一式,还是那官场的作派。柳湘兰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着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窗前,犹如玉树临风。一颦一笑,无不妩媚动人。
  胡自皋与柳湘兰,也是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话时,还是有些生分,不过,一盅茶后,两人说话就无遮无挡了。
  “胡大人,你说北京来的老爷,姓什么来着?”柳湘兰娇声问道。
  “嗨,刚说的,你怎么又忘了?”胡自皋故意装做生气的样子,“我再说一遍,你记清楚,姓徐,徐老爷。”
  “徐老爷多大的官儿,值得胡大人这样地巴结他。”
  “你怎地知道我巴结他?”
  “这还用问哪,”柳湘兰两道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咯咯地笑起来,“到我这儿来的人,都是只顾着自个儿消魂,哪有像你这样儿的,巴心巴肝进了倚翠楼,却是帮北京来的那位徐老爷跑龙套。”
  柳湘兰伶牙俐齿,一边说一边笑。听了这番挖苦,胡自皋倒也并不觉得怎么难为情,也陪着笑起来。
  “玉儿,给胡大人续茶。”柳湘兰喊了一声侍立一旁的小丫环。
  胡自皋呷了一口茶,文诌诌地说:“湘兰女史,你以为卑职,啊不,你以为在下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你就错了。从一进你的门儿,我就怅然若失。”
  “那你为何要让给别人?”
  “人家是远道的客人,我总该有点君子之风?”
  “好一个君子之风,”柳湘兰揶揄地一笑,“你一个六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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