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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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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谁家不想娶个家风严正的美貌儿媳?家教森严,其实正是推销如花女儿的最好广告。 
  还有一点也是冷家爸爸不曾料到的: 
  他所有的这一切辛苦,最后竟是免费为另一个男人打工。 
  远马渐近,目力极好的冷佳琳却依然看不清来者,因为前面的行者故意用大衣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等她终于认出来者,不由得大喜过望:来者是表兄沃威封(Wilhelm von Wolzo…gen)——一个说话风趣,英俊倜傥的军校学生,兼她的追求者。 
  但这时冷家姊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行者,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陌生人。 
  陌生人是席勒。那个像鲁迅一样本应当医生、最后却以专开人类灵魂药方为业的人;那个五年前在曼海姆剧院以悲剧《强盗》引发了轰动整个德意志的“剧坛丑闻”、并由此一鸣惊人的青年作家。 
  28岁的席勒虽然年轻,却已充分显示出德国最伟大剧作家、德国文学万年老二的潜质。继成名作《强盗》之后,1784年4月13日,他的悲剧《阴谋与爱情》在法兰克福首演。此剧后来进入世界悲剧史。1785年9月,在好友克尔纳(Christian Gottfried Koerner)位于易北河边罗什维兹(Loschwitz)的葡萄园木屋里,席勒写出了气势磅礴的诗篇《欢乐颂》,经德意志音乐天才贝多芬谱曲,不仅为世界人民心口相传,更于2004年被欧盟推举为欧盟国歌。1787年8月29日,他的另一部悲剧《唐·卡洛斯》在汉堡首演,同样引起巨大轰动。 
  沃威封与席勒是巴符州卡尔大公斯图加特军校的同学,沃威封低一个年级,在校时他俩并不相识。沃威封在军校苦捱时,冷家姊妹曾专程去看望过他。沃威封就此对冷佳琳一见钟情,并庄严立誓,承诺今后只要姊妹俩有任何需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从天涯海角赶去满足。 
  这次来访,是席勒陪他来探望冷佳琳。沃威封没有想到,他就此兑现了对冷家姊妹的庄严承诺:他满足了她们此生最大的需要。 
  姐姐冷佳琳大冷莎露3岁。她13岁时,冷家爸爸带着对两个绝色女儿的无限担心过世了。守着两个美名传扬的青春女儿,冷家姆妈每天要担多少心事,可想而知,遑论这个缺少父亲的家庭在经济上的左支右绌。所以,冷家姆妈竭心极智,就是要为两个女儿安排终生。 
  三年之后,冷家姆妈成功地将冷佳琳许配给波尔维兹(Beulwitz)。十八世纪的欧洲女性,订婚等于就业。所以,冷家姆妈的心事只剩下一个——妹妹冷莎露。她希望冷莎露能进公国最高机构魏玛宫廷当宫女。为此,她的好友、魏玛大公夫人路易瑟(Herzogin Luise von Weimar)专门请托了自己的好友夏露笛(Frau von Stein)——歌德最著名的情人。当时欧洲文化中心在巴黎,想当宫女,法语首先要过关。所以,1785年,冷家姆妈专程带姊妹俩去瑞士法语区小住,以实践法语。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冷家姊妹来说,这是一次跨越世界的旅行,她们在瑞士找到了卢梭笔下的诗情画意,带回了一生用之不竭的美好回忆。 
  旅行结束,返程途中路过曼海姆,在当地的一次社交聚会上,她们见到了席勒。这是一次“争如不见”的见面:席勒到达时,冷家姊妹正要离开。他们只是简单地互致问候,然后就分手了。席勒,这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相貌清秀,举止优雅的《强盗》作者,给冷家姊妹留下的印象之浅,到了想不起来的地步。 
  后来,他们三人经常拿初次见面的了若无痕来相互打趣。 
  当时,德国文学的繁荣时期刚刚开始,有教养的德国人更多地以法国、希腊、意大利文化为学习对象,所以冷家姊妹对德国本土戏剧并不熟悉,而且《强盗》作为德意志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反叛之作,对于她们标准淑女的柔弱胃口而言,显然也太过粗粝。 
  然而,对于席勒,冷家姊妹留下的印象就要深刻多了。此后不久,他就绘声绘色地在致友人的信中提及冷家姊妹花。 
  回到鹿市,冷家姊妹完全生活在对日内瓦湖和湖畔友人的回忆之中。她们开始阅读普鲁塔克的作品。 
  她们不知道,有个同样喜欢普鲁塔克的男人,正在当时德国还很不发达的道路上为生活而尘土飞扬地四处奔波,并最后注定要走到通往鹿市的这条路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生命中所有的奇迹,都是前定的。 
  在鹿市小城,冷家姊妹冥冥中像美丽的公主等待王子的解救。 
  曾几何时,沃威封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王子。 
  沃威封和席勒这次是去附近的麦宁恩(Meiningen)镇看望沃母和席勒的姐姐(她嫁给赖英瓦(Reihnwald)之后住在那里)。显然,1785年冷家姊妹惊鸿一瞥的沉鱼落雁令席勒经年难忘,所以在回程路上,沃威封轻松地说服了席勒陪自己到鹿市一弯。 
  人类生命的进程充满偶然,就像人类当初从物竞天择中脱颖而出时充满了偶然一样。这偶然的一弯,将冷家姊妹花深深地弯入了席勒的生命。 
  冷家姊妹不仅清纯美丽,气质高雅,率真可爱,正是典型“难于抗拒的容颜”,而且她们还是真正的文学女青年。席勒抓机会的能力堪称史上最强。晚餐过后,他便绘声绘色地向冷家姊妹介绍自己正在写作的悲剧《唐·卡洛斯》,而冷家姊妹听得如此聚精会神,以至于冷落了沃威封。 
  冷家姊妹是文学青年,但并非夹皮沟的文学青年。她们是见过大世面的。当时德国的当红作家歌德,不仅是她们的文学偶像,而且正是她家的好友。 
   然而,席勒的身上散发出如此鲜明的异乎贵族歌德的气息,几乎在一开口之后就超过歌德赢得了冷家姊妹桃花潭水一样深的倾注。 
  席勒在这个战场上轻易击败歌德的原因很简单:他远比贵族歌德贴近社会底层。作为一个普通军官之子,他在卡尔大公的军事学校受到的身心压迫近乎迫害。席勒的成名作《强盗》就是一部对德国封建王侯压迫制度的爆炸性清算。在《强盗》第二版的扉页上,席勒写下“打倒暴君!”并引用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特的名言:“药不能治者,以铁治之;铁不能治者,以火治之!”其与封建专制制度不共戴天、与王公贵族血战到底的革命精神,跃然纸上。 
  在德国文学史上,《强盗》第一个石破天惊地指出德国未来的惟一正确方向: 
  “德国的未来是共和国!”(Aus Deutschland soll eine Republik werden.) 
  冷家姊妹虽顶着贵族封号,但从经济生活和社会地位上,却更多地属于社会底层。和尚不亲帽儿亲,她们在思想感情上当然更靠近终生为民主和自由奔走相告的席勒,而非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歌德。 
  此外,年轻人——我指的是正常的年轻人——都是天生的革命者。这也是为什么凡革命必朝气蓬勃的原因。 
  席勒,这个被誉为“德意志共和斗士”的戏剧革命者,这个被法国大革命的国民议会选为“法兰西荣誉公民”的自由典范,这尊“祖国观念中民主激情的圣像”(当代德国哲学家吕迪格·萨弗兰斯基语),这个终其一生不忘打倒暴君初衷的民主先行者,与从思想上渴求自由和解放的冷家姊妹,一拍即合! 
  最迟到这个时候,沃威封想到了冷家双姝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能不是他。 
  后来席勒坦承,他当时已明白,这一夜联接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纽带。分手时未等冷家姊妹多劝,他就爽快地答应明年夏天再来这个美丽的峡谷度假。 
  回魏玛没几天,完全沉浸在对美丽的冷家姊妹回忆之中的席勒得到了一个令他欣喜万分的消息:冷莎露已身在魏玛! 
  原来,路易瑟夫人还在关心冷莎露的就业。她让冷莎露先去宫里住几天,适应适应,以便宫女岗位出缺时随时上岗。 
  席勒攫住这个机会,不遗余力地为初次单独离家的冷莎露尽效鞍前马后之劳。而这时可爱的沃威封却远在巴黎,压根儿没想到魏玛这个近水楼台已经抄走了他的月亮。 
  席勒浮萍般的生命一夜之间找到坚定的坐标。坊间传说,无业青年席勒终于找到了他的头一份儿工作——尾随冷莎露,直到实在无法尾随为止。 
  “工作”之余,席勒也没时间进行文学创作:他开始了文学青年的另一门必修课——写情书。虽然他们都住在魏玛,但相互的思念让他们在每一个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写下随手的文字。席勒像中学生一样利用一切机会给冷莎露递小条。这些足以让今天德育老师大发雷霆的小条,现在是德国文学史上弥足珍贵的史料。 
  这篇文章中摘译的所有信件,都是席勒的这些文字首次在中文里出现,千足纯金,价值连城,比如这个小条:“刚才一辆雪橇飞速驰过,我急忙赶到窗前张望,果然,我看见了您!看见了您,我这一天就不算虚度。可是,您显然不可能独自一人,所以,这个纸条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再给您了。” 
  物理定律证明,摩擦生热。虽然席勒与冷莎露这时的摩擦还仅限于精神,但天才也得服从物理定律,所以,小条文字的温度急速上升,迅即达到沸点。在冷莎露返回鹿市之后,这些沸腾的小条延长成真正的情书。令人吃惊的是,席勒的情书不仅真情流露,可感上苍,而且文字优美动人,以区区在下之管见,比他那些注定将永远流传在世界的悲剧写得都美。比如1788年4月11日,他从魏玛给冷莎露写的信中说:“我们本不该相见——或者就此永不分离。自从您离开了魏玛,对您的思念就成了我最好的社交活动。……就像昨天一样,我放弃了计划未来,只是为了可以(在思念中—作者注)荣幸地再向您靠近一寸!” 
  冷莎露离开魏玛之前,他们再次约定席勒在暮春时节即前往鹿市度夏。 
  1788年五月中旬,急不可待的席勒决然抛开魏玛的所有事务前往鹿市。刚到时,他租住了鹿市附近民市(Volkstadt)市郊的一所民居,打开窗帘即是一窗萨尔河美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天地之间。席勒之意不在景,在乎冷家姊妹。住在民市的三个月里,席勒白天潜心写作,傍晚便去冷家,到达之准时,已无须进门打卡。他在冷家的主要活动就是把新作朗诵给两个美女听,通常在那里盘桓至深夜方告离去,有时聊得尽兴,错过了宿头,在冷家借个干铺,怕也是有的。 
  纵观席勒46年的生命全程,这段时期实际上是席勒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充满温馨、爱情、愉悦和幸福的华彩乐章。终其一生,席勒的生命只有这一段既无近忧,也无远虑。这时,他的现在都是幸福,他的未来都是希望。 
  在那些剪烛夜谈、红袖添香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席勒几乎逐章逐句地把自己正在创作的《尼德兰独立史》和《奥德赛》念给冷家姊妹听。前者是他毕生的历史学名著,而后者则是进入世界悲剧史的名作。世上所有认为爱情会耽误“正事”的父母们,可以参见席勒。 
  然而,席勒的田园牧歌生活注定不能长久平静,就在这一年的7月14日,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开始。在鹿市这个远离欧洲革命中心的德国小镇,冷家姊妹是他惟一愿意倾诉的对象,她们也有幸零距离目睹了席勒对法国大革命从狂热支持到冷眼旁观再到预言失败的全过程,并且给后世留下了珍贵的亲历纪录。关于席勒的这一段心路历程,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述说。 
  情长恨路遥,捱到八月,席勒索性移居鹿市,终于与冷家姊妹同顶一片天,同呼一方气。《尼德兰独立史》,便是在充满冷家姊妹秋波倩影的鹿市杀青。 
  冷家姊妹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到鹿市折腰。席勒也因为她们而结识了德意志的很多英雄。 
  席勒一生中最伟大的友谊,即肇始于冷家。1788年9月7日,金秋时节,冷家姊妹完成了她们的一大心愿:让席勒结识德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英雄——歌德。 
  歌德当时与席勒基本是前辈大师与青年作家的关系。所以英雄不是来看望席勒的。那时他还很不喜欢席勒的作品。他是来看望美女粉丝的。冷家美女的文学偶像,在外国是法国启蒙运动大腕卢梭,而在德国,正是歌德。 
  尽管席勒抱着很大的希望,但他与歌德的第一次见面基本上是失败的,双方谨守礼貌,相当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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