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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还被判刑,被管制,说得俺舍不得死了哇,俺也不知哭过多少次呀!成哥哥,你知道吗?……”
哭完了。林玉华一定要给父亲包饺子吃。
父亲没有理由拒绝她。就和她一起动手,一个剁肉馅一个和粉擀皮子,包起了饺子。
父亲知道,天遥地远,或许这就是和林玉华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了。三十八年了,林玉华没有忘记他,一 直惦记着他思念着他,他还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呢?
临走时,林玉华关了小卖部的门,送父亲到车站。到了车站的旅馆,房间里住了很多像父亲一样候车的旅
客,他们简单坐了一会儿,父亲就又送她回家。可等到把她送回家了,林玉华又非要再送父亲回旅馆。就这样
来来回回,又匆匆忙忙,情意绵绵无绝期,大概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最后,还是父亲坚持着,把她送回家。
临走时,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父亲知道这一点钱实在是拿不出手呀!可父亲没带多少钱,本身也没钱 。①
林玉华自然不接受。
“玉华,三十八年了,难呐,难得见上这一面啊!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
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就作为成哥哥我最后一次见面的礼物,你就收下吧!”
林玉华哭了,哽咽着接过父亲的二十块钱。她知道,这哪里是钱呀!这是他们的情和意啊!……
第二天大清早,林玉华就急匆匆地赶到车站来了。
再见一九八四(3)
车是六点钟开,当父亲刚走出旅馆的大门,父亲一眼就看见林玉华正向他跑来,他仿佛又看到了他一九四
六年当宪兵时离开滁县的那一幕——林玉华像一只天鹅一样向他飞来,飞来……
林玉华跑到父亲身边,一双手紧紧地拉住了父亲的手,话还没有出口,眼泪就掉在了地上:
“成哥哥,俺也许这是最后一次送你了……”
父亲,脸上仍然留着日本人刀疤的父亲,他那深度的黑框老花眼镜后面有白内障的眼睛,早已被这三十八 年前一模一样的忘情水打湿,打湿……
人生何必曾相识,最怕别离哭断肠。一九八四年又过去了二十年,时空翻开了一个新的世纪。二十年后父
亲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问号:林妹妹,你现在还好吗?
车开动了,父亲坐在车上,车前印下的最后一眼?熏是春暖花开里林玉华那微微飘动的白发……
新兵蛋子(1)
父亲当上了宪兵。
火车把父亲送到了南京。
父亲对自己的将来充满着幻想。这种感觉,几乎就像四十五年后我当兵离开故乡农村的家时一样,立志将
来一定要跳出农门摆脱泥箍腿子的穷命,混上个军官当当,实现从农村进入城市的伟大转折。一句话,就是要 做官,要做人上人。简单,却十分现实的理想。
新兵三个月的生活教育训练开始了。
南京。下关。狮子山。
这是父亲当宪兵的第一站。值得联想的是,整整五十年后的一九九六年,作为父亲四十五岁时生下的末兜
儿的我,也是在这个城市靠近狮子山这个地方的一所解放军有名的军校毕业,从而走进了共和国军官的行列。
据说我所就读的这所军校的教学楼和办公楼,前身为国民党行政厅和交通厅,现在已经列为文物受到保护。
而南京这个被人们认为“哪个王朝把它作首都哪个王朝就短命”的城市,同样在一九四六年开始演绎着另
一个王朝最后垂死挣扎的一幕。在这幕幛的背后,父亲和一千多同样年轻的中国青年,正满怀希望用自己的热
血甚至年轻的生命在这块土地上拼搏,来实现自己飞黄腾达的军官梦想。
一道古城墙从南边蜿蜒而过。两道护城河似的壕沟,三层铁丝网,方圆一公里的包围圈里是一排排低矮的
木板铁瓦房。一道只容一辆汽车进出的闸门,两排高高的麻袋沙包,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封锁极为严密,看
上去像是一个战场上的关隘。这情景我们在许多电影的镜头里也可以看到。
这里是一九四五年日本国无条件投降后,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侵华日军士兵的居住区,是一个类似“
集中营”和难民营之间的一个特殊地盘。在中国烧杀淫掠横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在这块屠杀了三十万中国人 的土地上,开始品尝作为战败者的滋味和下场。
在本书里我把这个如今已经变成高楼大厦的地方叫做“包围圈”,它的一部分好像成了公园。
当父亲第一次来到这个“包围圈”的时候,那份感觉是神圣的,也是骄傲的。一名国民党宪兵的新兵,一
脚踏在这块侵略者如今成为俘虏的“包围圈”,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和威风。但这种威风和姿态,很快就被 艰苦的劳动和残忍的体罚扫得一干二净。
“护城河”里长满了青苔,绿茵茵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残渣剩沫,臭气熏天。在“包围圈”的一侧,黄土
包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片,上面还插满了白色的用来表示哀悼的纸片,这是死亡的日本人的坟墓。
父亲这群新兵,隶属于宪兵第九团第三营,团长蔡隆仁,宪兵少将军衔。
新兵们来了,第一项工作就是把这块“包围圈”变成一个环境整洁的“宪兵学校”,也就是训练基地。
这活看起来好像不算太累,但实际上就是与死尸打交道。日本人撤离以后,这些没有带走的尸骨,自然不
能留在这里。当那些还没来得及腐烂或正在腐烂的一具一具尸骨,从土地里挖出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十八九岁
的年轻人就用木板抬着,向滔滔的扬子江里丢去,然后将这些坟墓填平,做成士兵训练的操场。而“护城河”
里的那些臭水也是一担一担地挑出来,倒在了长江之中,然后把它填平。
新兵蛋子(2)
恶劣的环境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新兵们苦不堪言。一些体质弱小的青年在这里活活地累死病死。还有的
忍受不了鞭打棍敲,当了逃兵,但很快被抓回来,打得皮开肉绽。
金陵古都在这个季节素有“火炉”之称。而这个“包围圈”地上已经是光秃秃一片,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
,上晒下蒸,像是一个蒸笼。附近的中山北路粗大的梧桐树上知了疯狂地叫着,风像一只调皮的小鸟儿只是停
在树梢上用小嘴啄洗着羽毛。“包围圈”的工地上,新兵们像一个个奴隶,在老兵的吆喝声中挖地、抬石头、 挑水,湿透的衣服上一道一道的汗渍如凝固的浪花。
这天,我和战友们奉命平整坟墓挖死人坑。这样的死人坑,我们这个班已经挖了一个星期。有好几个战友
因受不了尸体的腐臭,而头晕脑涨呕吐不止,甚至连饭也吃不下了,身体状况明显下降。这些年轻人,大都是
中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见过死尸。而这些坟墓大都埋得很浅,一锄挖下去,就挖着了人头,要么就
是肚子,非常吓人。有的还未腐烂的尸体上面沾满了黄土,鼓鼓囊囊的像十月怀胎的妇女的肚子,爬满了蛆。
这天,就在中间休息的时候,我的同乡钟振亚见到身边不远处有一个高一点的小土包,疲倦极了的他就走
过去将屁股往黄土包上一赖,谁知一坐下去,就发出“扑哧”一声响,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身上
已经爬满了蛆,臭气扑鼻,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把工地上的战友给吓了一跳。这时一个老兵走过来,不分三七
二十一就是一顿臭骂:“他妈的,你这狗日的熊兵!”接着两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左右脸上。钟振亚被
两巴掌扇倒在地,吓得止住了哭声。谁知这一摔倒没事,不知怎么地恰好把几个蛆甩到了那个老兵的脸上。这
下坏了,那老兵火了,上来就是一脚,踩在了钟振亚的肚子上……
钟振亚无缘无故的挨打,我作为老乡,心里别扭,就跑过来评理。这自然是拿鸡蛋跟石头碰。可我这人就
是这性格。路见不平怎么能袖手旁观?我走上前去,来个先礼后兵。
“长官,放小兄弟一码,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老兵见半路来了一个管闲事的,蛮横地叫到:“哟,新兵蛋子,胆子不小嘛!敢跟老子顶嘴。”说着就
是两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他还想动手,却被我一把抓住了。
我说:“长官,你打俺一下,俺看在党国的份上,俺不还手。你打俺两下,俺看在你是俺上级的份上,如 果你再打俺,俺就不客气了。”
“哟!你说什么?不客气,你敢跟我不客气?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伸手封住了我的领口。
我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就势迅速下蹲,然后用力下压,顺手一甩,对方就趴在了地上。 一着制敌,摔得那老兵口服心服。
然而,不吃眼前亏的我后来却因此遭到了惩罚——剩下的十二个坟墓都由我一个人挖。“不吃苦中苦,哪
有人上人”。我咬着牙挺过了这一关,但这期间仍然没有逃脱拳打脚踢的皮肉之痛。
鸡奸事件(1)
和父亲一起来当宪兵的滁县籍新兵一共有十六个。
一九四六年八月,三个月的生活教育训练结束后,他们全部分配到第九团第三营第八连,调到无锡惠山,
开始进行“军事教育”。在这里,新兵开始根据《步兵操典》的条令条例进行理论和体能训练,主要是拳术和
射击训练。父亲就是在这里学会了“八极拳”、“形意拳”和擒拿术。同时也开始政治训练,学习《三民主义
》、《特高技术》和一些国民党宪兵内部印发的反共资料汇编《剿匪文件》等。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事情发生了。仍然是这个钟振亚,让父亲吃了苦头。
钟振亚,十七岁,是滁县十六个新兵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原是滁县第一中学的学生,因为家里穷,被迫
辍学在家。小伙子中等身材,长得很帅气,白白净净的,天真活泼,爱歌爱舞,还能吹得一手好口琴。当时流
行的一些电影插曲,他一听就会吹,每次搞文娱活动总少不了他。他长得俊美,化起妆来像个妙龄女郎大家都
喜欢他。因为钟振亚的表哥吴伯如是父亲当警察时的同事。当兵临走那天,在滁县火车站,钟振亚的父母特此
买了一双胶鞋送给父亲,再三嘱托父亲多照顾他一些。出门在外,受人之托,作为大哥的父亲责无旁贷,的确
时时处处在关心着这个小弟弟。课堂、操场、寝室,三点一线,两人几乎每日都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
朋友好兄弟。因为父亲训练刻苦,各方面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担任了班长,所以父亲更是有机会和能力把 钟振亚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的照顾。
应该说,体格健壮结实、充满青春活力的父亲,在十九岁的这个年龄,仍然只是一个通过感官接受生活、 凭着直觉采取行动的血气方刚的少年。
到了惠山,我和钟振亚正好分在一个连一个排。
惠山这个地方有许多名胜古迹,让我难忘的就是那里有个泥人街,专门制作各种形态的泥人,有观音菩萨
五福三星等等。还有惠山蠡园中雍正皇亲笔题写的“天下第二泉”也是个游乐的好去处。宪兵学校就驻扎在一
座名叫白衣殿的寺院里。白衣殿是座大寺院,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但自从驻军以后,寺院的文物建筑各方面 都被破坏了。
军事教官姓邱,名步云,一张苦瓜脸,双颊瘦削,黑不溜秋,身如瘦猴,年纪大概四十四五岁,站在操场
上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麻秆,但很结实,是宪兵学校最严厉也很出色的教官之一。在他那一撮短粗的黑眉毛下, 一双栗褐色的眼睛总闪出一种阴森森的寒光。
再说,邱步云是个有背景的角儿,他的姐夫就是宪兵第九团少将团长蔡隆仁。因了这层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