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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玉山居-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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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毁约谈赔偿谈崩。去人家的地盘,他有一种主动感,攻击感,占领感。三个月过去,彩彩对这位重残的富翁的理解还剩一道题空着没填写:到底是什么突然让他想起雇贴身保镖?
她终于把最后这一则问答题列在冯焕面前。这是去戏院的路上。冯焕坐在车子后排座上,彩彩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向后视镜探一下脸,那张戴浅茶色眼镜的脸腊像似的。所有表情都封在里面。彩彩当然是机灵的;冯老总不愿意这个跟了他五年的司机听到什么。
车停在长安大戏院门口,彩彩把冯焕安置在轮椅上。那是个比一般轿车还贵的轮椅,会上下车,会爬楼梯。冯焕似乎知道自己还欠着彩彩一个回答,突然在她手上握了握。
一直把冯老板当长辈的彩彩明白这一来不好了,辈份变了。
进了剧场第二道门,彩彩看见他们是第一拨入场的观众。冯焕爱好不少,爱看球赛,爱逛古董市场,爱看京剧、昆曲,爱听相声,芭蕾和歌剧他也常常订票。就在他和她往第一排靠拢时,他向后扬起脸说:“你见过恐吓信吗?”
“你收到恐吓信了?”彩彩反问。
“小声点。”
他们在第一排和戏台之间行进。他们的座位是第一排五号七号。垂着的紫红色丝绒大幕看上去重得很,却不知被什么推出一个波纹,又推出一个波纹。从幕后传出胡琴的几声咿呀,不时有“嗵嗵嗵”的闷响——谁在台上翻了一串串跟斗。
“什么时候收到恐吓信的?”彩彩问。
“三个月前,我也回了信,他威胁我,我也威胁他。”
真的走进电视剧的故事里了。整个看戏过程,彩彩微微欠着脚跟坐在座位上。台上唱念作打,又是锣又是鼓,她随时准备蹬着一个锣鼓点飞起来,把来犯者放倒。这时候她知道冯焕挑就挑她是个女的,女保镖出人意料,会让对方麻痹轻敌,因此制胜的把握更大。谁会想到坐在一个瘫痪者身边,穿白色毛线外套,长着大圆脸蛋的女孩是个保镖?偷袭者一定会忽略她。他会在他们退场的时候偷袭吗?趁着人多,从老远抡过来几尺长的铁链,头端系一把大锁……或者斜刺里捅出一把短刀,高矮正好达到坐在轮椅上的人的脖子……
散戏时,直到彩彩看着冯焕上了车,坐稳,关了车门,她的牙关才松开。她有个毛病,一打比赛下牙必定去咬上牙。每次记者抓拍的照片上那个瘪嘴兜齿的女孩对于彩彩几乎是陌生的,她不能相信自己凶狠起来会那么走样。
彩彩刚要打开前门,冯老板有令了:“彩彩,来,坐这儿。”他现在要她保护,要她作伴,要她壮胆,还要她的手。她的手又大又热,冯焕把它翻过来,又翻过去,握得紧而又紧,过一会,又放开,轻轻地拍。不再是长辈对晚辈了。肯定不是。彩彩对曾经在冯焕身边做晚辈的那个自己有些缅怀。

第二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9…4…20 11:36:39  字数:3934

 在一次听相声的时候,冯焕主动告诉彩彩,他发出去的那封信的内容。内容大致是“反恐吓”。对方恐吓说假如冯焕不出让那个预测六合彩软件的专利,他就会把冯焕在几年前贿赂沿海某省领导,低价购置地产,打着开游乐园的名义开赌场的事情举报出去。冯焕回信进行反恐吓,叫他最好先把老婆孩子都隐名埋姓转移,从此去过幸福的地下生活再举报他冯焕。因为他冯焕也掌握着他们在云南明里开酒店暗里设赌馆的事实。就是那个时候,冯焕开始面试贴身保镖。
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在长安剧场看京剧。一进场冯焕的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息:“干嘛从侧门进?是躲着谁吧?”冯焕马上往后张望,进场的观众不多,个个看上去都若无其事,同时个个都暗含杀机。第二条短信息跟着到了:“别回头看,埋伏不在你身后,说不定就在你前面。”彩彩读了短信息之后,不由地也远近看了看。她握了握冯焕的手,让他别怕。第三条信息说:“新泡上的妞儿?块儿够足的!对女人的口味变了?”
冯焕飞快地发了一条回信:“有种露出狗头来!”
“你这双Belly皮鞋够漂亮的,不过白糟蹋在你这双脚上了。”
信息象子弹一样快,不胜抵挡。
“裤子是POLO吧?糟践了。你那腿也叫腿?穿什么不一样?”
冯焕又回一条信息:“躲在暗处算什么东西!”
对方气度比较大,不跟冯焕抬杠顶真,只是说他自己的。
“让你那妞儿换个打扮,她可不适合穿绿色,跟一棵巨大的大白菜似的。”信息评头论足。
冯焕把手机的信息亮给彩彩,彩彩一眼读完,情不自禁地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浅绿色运动外套。彩彩很少买衣服,曾经的运动服够她穿半辈子的。她看看附近几排已入座的观众,没一个人在摆弄手机。
“别往上看了。脖子都仰断了。能这么容易就让你看到吗?”信息说道。特别得意每条信息在他们这边引起的的强烈反应。
二楼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大部分成双结对。彩彩向冯焕建议,关上手机。一分钟不到,彩彩的手机来了短信息。这人就然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信息跟彩彩聊起来:“手上那块表是瘫子给你买的?太次了。他给他的女人从来没买过这么次的表。”伏击者离得很近,连她带的表都看得出。表确实是冯焕送她的,是某个公司的赠品,表面是黑色,镶了四块比钻石更亮的莫桑石。彩彩往“太平门”的门帘后面瞅一眼。几秒钟之后,短信息说:“怎么往那儿瞅?谁会藏在那儿?还不让灰尘给呛死!”她把轮椅推到第一排的第一个座位,正要拐弯,又来了一条信息:“瞧你神不守舍的,留心脚下!”彩彩一惊,已经晚了,轮椅的轮子撞在一个障碍上,冯焕瘫痪的身子太无力被动,被抛起来,又被扔出去。
彩彩赶紧上去把他抱起来,直接抱着出了最靠近第一排的“太平门”。冯焕动动掸不得,狼狈不堪,粗口都出来了:“操你妈的彩彩,你把我撂下!我要你带着我逃跑吗?我倒想看看他能干什么?!……”
彩彩随他发脾气。她得把局势好好想一想。对方显然比冯焕下流卑鄙,是个无赖。也许他并没有布置杀手,只想玩垮冯焕的心智。但她怕的是万一。这是个肮脏的游戏,但她既然进来了,不能一招不过就出局。再说冯焕毕竟重残在身,孤苦伶仃,对方玩残废人,那是古老的一大缺德,彩彩那儿童式的保护欲和正义感都不能允许。
出了戏院,彩彩给司机打电话,司机却不接。他一定在某个吵闹无比的小馆子吃晚饭,听不见电话铃。彩彩招了一辆出租车,把冯焕塞上后座,两只宽大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一会儿。这一按似乎是有作用的,冯焕的面部肌肉松了下来,浅茶色镜片后面,两个眼睛里都是退让,退让到她的保护后面,由她包办他的一切似的。短信又来了:“轮椅不要了,Bally皮鞋也不要了?”她从窗口一看,一个剧场清洁工拿着一只鞋正站在出租车旁边。那是个六十多岁的清洁工,眼神是武丑的,过分精神灵活,脖子缩在双肩之间,一定是哪回翻跟斗没翻好,把脑袋永久地杵进去了。
“在哪儿捡到的?”彩彩接过鞋。
老清洁工指脚下的地面。
彩彩请老头儿帮忙,去把那个轮椅推出来。老头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轮椅。这时彩彩的手机咕咕地震动,这一条短信息说:“能让轮椅消失就能让你也消失。”
彩彩没让冯焕读这条短信。她发了一条回信,说:“这样逼一个残废人,能耐真大。”冯焕把后脑勺搁在那每天要搁置上百个后脑勺的出租车座的背上,一句话不说。
彩彩看了看他,也是一句话不说。这回是她主动,手碰碰他的手。车子走上春天夜晚的长安大街。她说:“没事了。别怕。”
不到十秒钟,信息参加到他们的谈话里,说:“现在知道怕了?事还没完呢。才刚刚开头。”他见她要删除那条信息,伸过手掌。她只好把手机给他。
他读了信息马上去看出租车司机。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司机,和北京成千上万的出租车司机毫无区别,永远默默地发着无名火。如此迅速,对位,准确的回应只可能来自于他。而绝对不可能是他。
冯焕读了那条信息便往车窗外看。彩彩也看看侧面的窗外,又扭头去看后窗。长安街上,下班高峰接着晚宴高峰,从一边街沿到另一边街沿,满满地都是将动不动的车。前后左右,任何车窗里都可能坐着这个偷袭者。可他离得再近,也不可能听见她刚才的话,怎么就插起嘴来了?
又是一条信息,直接回答了彩彩和冯焕的疑问。它说:“往哪儿找?找不着的。因为报应无处不在。别以为你缺德丧良只有天知地知。”
“不用理他。”彩彩说。她把两个手机都关了。
出租车的斜后方,一声喇叭长啸。冯焕一个机灵。她再次按了按他的手。另一侧也响起喇叭。两侧的喇叭一唱一和,叫得十分难听。彩彩把窗子打开,想看看恐怖分子到底在哪辆车里。
冯焕大声叫道:“关窗!”
彩彩已经找到了正在怪叫的那辆灰色奥迪。
冯焕有大喊一声:“彩彩,叫你他妈的关窗!”
司机不高兴了,嘟哝着说有什么病啊,嚷得他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彩彩顾不上跟冯焕计较,也不理司机。她在想,也许所有短信息都是自言自语,它插进他们车内的谈话只是巧合。写手可能是把它们事先写好的,现写谁能写那么快?……
快到西单的时候,冯焕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往金融区一家酒店开。那家酒店的大堂在二楼,一楼只有个不起眼的小门廊,其实是个电梯间。门廊里放着长短沙发、仿冒雕塑、绢绸花卉。
冯焕在长沙发上坐下来,让彩彩呼叫自己的司机。在等车来接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尽一个瘫痪者最大的力气往大理石地面上一砸。手机价值四千多,现在那几十种功能都碎了。他让彩彩把变成了好几块的手机捡起来,交到他手里。他接过手机,胳膊往回拉,脑袋向侧面略偏,但他的瘫痪限制了他的动作幅度,使他无法把掷铅球的预备动作做得完美。那手机从他手里再次飞出去,砸在对面的墙上。彩彩看着它从墙上溅起、落地。如果手机有五脏六腑,有头有脸,一定给砸得脑浆四溅,一团糟泊了。
冯焕在司机把他和彩彩送到国际俱乐部酒店时对他说:“你回家吧,明天不必来了。”
“您明儿不用车?”司机说。
“用车,但不用你。”
司机还不明白自己跟随冯总鞍前马后的五年已经结束,问冯总后天要不要他上班,如果不需要,他想陪儿子去沈阳的姥姥家玩一两天。
“那你就好好呆在姥姥家吧。这月的工资我会让会计寄给你。”
彩彩把冯老总抱起来,背着身把自己和他轻巧地挪出车门。冯老总在彩彩怀抱里向司机伸出手:“车钥匙。”
司机还想说什么,冯老总的眼神让他明白不说为好。他把钥匙交出去,瞪着眼,瞪着带污染雾霭的春夜。
换了新手机也没有清静多久。冯焕和彩彩都在新手机上设置了障碍,阻止从那个手机上发来的信息。这可难不到他,(或者是她?)他(或她)以千变万化的手机号上照样发住处到冯焕和彩彩的新手机上。他(或她)似乎有无数芯卡,至少半打手机,因此他(或她)可以不断地往那半打手机里填塞不同的芯卡,以新的电话号码把信息发进来。彩彩设想半打手机在对方手中玩得象几门小炮,这门发射完毕,那一门已装填了弹药待发,因此炮弹得以连续发射,此起彼伏地命中。
一条信息说:“早晨刷牙别忘了了消毒假牙,泡假牙的水可能夜里被换过。”
冯焕干脆连水带牙一块泼出去,泼进了马桶。一连几天,他都用缺槽牙的嘴巴用餐,以塌瘪的腮帮子和人微笑合影,以咬字含混的口齿和人谈判。彩彩想,不管他的敌人是否真的在泡假牙的水里下毒,(八成是没有),他毒化了的是冯焕的正常生活,正常气氛。
这天晚上,冯焕的新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早上起来就听裘盛戎,够壮胆吧?”这时冯焕正躺在床上喝茶,CD放的正是裘盛戎的唱段。屋子四壁就是他气贯头颅的粗莽嗓音的共鸣箱。彩彩读完信息,不愿意败了冯焕的早茶胃口,没有告诉他便赶紧删除了。怎么看都是这个人主动而冯焕和她被动,因为他俩在明处,那人在暗处。接着又来一条信息说:“住酒店也没用,北京无非那么几个酒店。”
彩彩于是悟到冯焕居无定所,从一个豪华酒店漂泊到另一个豪华酒店的习惯是怎样来的。他自己有个说词:一个建筑房屋的人对房屋没什么占有欲,而且拥有什么就腻味什么,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对此他也没办法。北京和全国大都市天天有新酒店开张,他可以夜夜拥有新居,新床,想怎么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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