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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植一屁股坐在一张空椅子上,摘下头盔,拎起桌边的锡壶,仰脖张嘴就是一阵猛灌,水渍从嘴角溢出,浸渍了那一把大胡子。
傅选抬头微笑道:“巡营的情况如何?”
“嗨!”王忠植放下锡壶,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渍,神sè感概不已,“如今咱才终于体会了一把正规军的模样,宿营有标配的军帐、扎营有专职的工兵、随军匠人定时检查武器损耗及养护、还有随军医士检查身体……想想咱们以前,那次出战不是露营,派出几个明暗哨就很不错了,何来扎营?军匠、军医什么的……”
王忠植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叹息。
傅选沉默了一会,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从身旁小木匣里取出几个金兵装束的小陶人,往寿阳城下一放,对王忠植道:“最迟明rì,就会与韩庆和的契丹军对上阵,你对此战胜负如何看?”
王忠植盯着沙盘上那几个小陶人,脸sè凝重:“根据军部的情报,韩庆和的三千契丹军中,有骑兵五百,步卒一千五,辅兵与役夫一千,全军可战之正兵为二千。我白马旅二千七百人中,只有三个营一千五百人是战兵。两相对比之下,我旅略居劣势,不过,从装备上而言,我旅或胜一筹。”王忠植说到最后这个,才有一丝笑意。
说到装备,不独是王忠植,便是傅选也露出一丝欣然之意:“不错,我旅可是有五百副步人甲,丈五刺矛,更有制式强弓硬弩数百张。太原守军的装备我也听说过,除了完颜突合速的五百铁甲jīng骑之外,韩庆和那支契丹军皮甲不足三千,铁甲不过百副,而且全是上了年头的旧甲。就凭这个,咱们就可以拚一拚!只要军主的八百猎兵盯住韩庆和的五百骑卒,我旅以步卒对步卒,一千五对一千五,纵不能胜,缠住敌军不在话下。”
白马旅的两位主将正在讨论及推演明rì有可能发生的激战,突然军帐外传来急促报告声。
傅选用木罩盖上沙盘。沉声道:“进来。”
进帐的是傅选的亲卫队将,但见他手上捧着一堆**的杂物,脸sè惊疑不定:“禀报中郎将,方才有军士在河面上发现这些漂浮物……”
王忠植上前拔出腰刀,用刀尖挑起一片滴答淌水的物事竟是半截衣襟,最明显莫过于,这衣襟的样式,竟是左衽!其余物事有胡靴、有扎带、有毡帽……
王忠植脸sè大变:“这、这真是从上游漂流下来的?”
“是……”
王忠植回首,目光与傅选碰在一起,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惧意。
“集合!集合!全旅集合!”王忠植与傅选同时吼出声来。
就在全旅将士一片纷乱之际。还没来得及弄上寨门的寨栅缺口处。扑入几名浑身浴血的士兵。当这几名士兵被带到中军帐前时,王忠植瞅了好一阵,才认出这几人是自己先前安排到前方山岭上的哨探。
“禀……禀报郎将,山头那边……全是金军……咱们与金军哨探撞了个正着……”
与金军只隔着一个山头。而且两军都在扎营。都同时放出哨探……还有比这更令人掉下巴的事吗?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的金军。只能是寿阳城金军,甚至有可能是韩庆和的契丹军……
这样的遭遇看似偶然,其实乃是必然。古代大部队行军。可不是随随便便,有路就走的,通常行军路线,就是沿水源处而行进。这样无论是扎营休息还是猝然遇敌,才能应对裕如。莫说象井陉道这样的关山险道,便是在一望无际、看起来似乎无处不有路的大草原,大部队行军同样要沿着水洼子走,同样有可能与敌军遭遇。
寿阳之敌,果然如参谋部所料,向平定西关发起攻击了。
王忠植抬头,前方那山岭虽不算陡峭,但林木深郁,草长过膝,小股部队打袭击战可以,大部队绝不可能越岭而过。王忠植一扭头,冲入军帐内,掀开木盖,趴在沙盘上死死盯了一会,用手指掐比了一段距离,猛然抬头,瞪向傅选:“从山头那边绕过来,只有不到五里!”
傅选冷汗都下来了:“五里?步卒疾行不过二刻,骑兵只需一刻,这么短的时间,全旅根本无法完成集结,更别说摆开阵式,若在此刻被敌军一冲……”
王忠植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鼓起一条条肉棱,声音宛若从牙缝中挤出:“不行!以眼下白马旅的状况,一旦被冲击,必定溃乱,白马旅就完了!”猛地将头盔重重罩上脑袋,掀帘而出,冲着旗号官大叫:“有几支军队完成集结了?”
“回郎将,刀牌营第一都与强弩营第一、第四都集结完毕……”
“各营指挥使继续集合队伍,已集结完毕的三个都,跟我来!”王忠植看了一眼卫士匆忙递过来的朴刀,摇摇头道,“这刀砍山贼可以,砍金虏不行,给我换斩马刀。”
王忠植接过泛着寒光的九尺斩马刀,执刀向立在帐前的傅选行礼:“忠植自去阻敌,大营之事,就托付师长了。”
傅选与王忠植共事已久,值此危急时刻,也不矫情,郑重还礼道:“忠植但请先抵挡一刻,兄随后就到。”
两人重重一拱手,王忠植回首,斩马刀虚空一劈,一言不发,当先冲出寨门。身后三百名刀牌兵与弓弩兵,跟在王忠植身后,冲出寨门,冲向大道。
王忠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山头那边的金军反应,同样也不慢。就在白马旅三都士兵刚刚奔出二里地,拐过一个弯道时,对面一阵轰隆隆的蹄声传来,山道上烟尘飞扬。
王忠植的脸sè变了,三百名训练最好,集结最快的白马旅jīng兵的脸sè变了。
骑兵!敌军竟然是骑兵!
从扬起的烟尘上判断,敌骑也不多,不会超过百骑。很显然,敌将的应对之策与王忠植如出一辙,来不及集结步卒,便匆匆将骑兵拉出来,意yù先发制人,利用骑兵的速度一举冲垮对手。
狭路相逢,谁能胜出?
两支兵种与装备相若的军队,可以吼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口号。可是当一支步兵遭遇了一队坦克时,恐怕没人会这样傻乎乎的喊。而在这古代,骑兵对于步兵而言,与坦克无异。
步兵打坦克,也不是不可以,反坦克炮、集束手榴弹、火箭筒……只要有相应的单兵反坦克武器,一样可以将坦克变成废铁壳;步兵抗骑兵,同样也不是难事,前提是要有锋利的长矛、严格的训练、坚固的阵列……
白马旅有一个重甲长枪营,就是用来对付骑步兵的。如果这个营排好了阵形,做好了准备,王忠植相信,扛住这百骑冲撞决不在话下。偏生这个重甲长枪营披挂的步人甲繁琐而沉重,就集结速度而言,是最慢的。王忠植手头三个都有刀牌兵都、有弓弩兵都,但就是没有重甲长枪兵都。
没有合适的兵器与装备,步兵对上骑兵,就如同后世步兵冲坦克一样,与送死没差啊!三百士兵的目光齐刷刷投后王忠植。
王忠植面sè如铁,目测敌骑尚有二百步之遥,将手中斩马刀往地面一顿,向已集结完毕的三百战兵喝道:“尔等都是太行白马山儿郎,可愿意白马旅未经一战,便烟消云散么?”
“不!不!决不!”
“咱们白马旅是第一旅,一定会强于五马旅与浮山旅。”
王忠植大吼道:“没错!白马寨过去是太行第一寨,如今的白马旅,也当是太行第一旅!儿郎们,如今是证明尔等是第一的时候了!我王忠植就站在队伍最前头,尔等可敢列于我身后迎敌么?”
“有何不敢!”刀牌兵营中,一个个强壮的军兵站出来,列阵于王忠植身后。
太行群雄中,从来不缺胆气过人之辈,他们所缺的,乃是纪律与训练。而眼下,王忠植要的,就是他们的胆气。
两侧危岭夹峙,山道起伏不平,一百刀牌兵密集成阵,一百弓手隐于阵后,一百弩手蹲踞于阵前,百支箭镞寒光闪动。
暮sè苍茫,一将扶刀,倨立阵前。
前方,胡尘滚滚,铁蹄如雷,罩甲身影若隐若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谁是勇者?
第二百二十章 谁是勇者?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4282
山道不算太窄,并行十余匹马不成问题,不过那是在缓行的情况下。最如果速奔驰的话,顶多只能容八马驰骋,这样两马之间的间隔才能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
这支猝然来袭的金军骑兵,原本急速奔驰时,队形参差不齐。当见到前方有军队列阵阻拦时,开始放慢马速,调整队形,渐渐形成八骑一排,纵列十二骑的方形骑阵,犹如一堵骑墙,沉闷地压过来。
蹄声如鼓,重重敲击着拦截的白马旅士兵心腔。
敌骑进入百步了,王忠植的斩马刀斜斜举起,尽管距离超过百步,但马黄弩的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此时发『shè』,当可对敌骑造成第一波打击。只可惜,山道高低不平,敌骑起伏不定,除非敌骑越过最后一个陡坡,否则弩阵很难取得效果。
嗖!一支弩矢从身旁飞过,远远『shè』入敌阵,烟雾腾腾中,也没看清『shè』中了没有。随着这一箭抢先『shè』出,仿佛是得到号令,排成三列的弩手此进彼退,将手中的弩矢尽数『shè』出。
偏生在这时,金军骑兵正好下坡,结果大多箭矢全从头顶上飞过,尽皆落空。
百支弩矢,竟只不过『shè』中三、四名金兵,这一轮『shè』击亏大发了。
“谁?谁不听号令,擅自发『shè』?”王忠植气得抓狂,倏地转身,满面杀气。
“郎将,俺……俺一紧张,没留神板动悬刀……”一名弩手脸『sè』煞白。结结巴巴道。
“军规铁律记得吧?”
听到郎将语气不善,那弩手面如土『sè』,刚想讨饶。寒光一闪,王忠植斜举的大刀迎面劈下,血光迸现……
王忠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再度举起斩马刀:“上弦,预备!”
当弩手再次完成蹬弦、上矢、瞄准的动作时,敌骑已近至七十步。偏偏这时还没法发『shè』,必须要等到敌骑出现在最后一个坡道,敌我之间再阻碍。才能最大限度杀伤敌军。而那时的距离。已不足五十步了……
当敌骑从坡顶地平线现身时,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支支寒光闪闪、斜指白马旅军阵的箭镞四、五十步,也正好是骑弓的有效打击距离。
“放箭!”王忠植手中当做号令的斩马刀终于劈落。
与此同时。每一骑冲过坡顶的金兵。都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弩矢直『shè』。箭镞抛飞,你从底下过,我从上头飞。竟互不干扰奔向各自的目标
弩矢没处,敌骑纷纷坠马,一片混『乱』,这一阵矢雨,至少『shè』杀了二十名骑兵或马匹。
白马旅这边,同样倒下二十余名弩手。站在最前列的王忠植,身上就中了四箭。好在的是,象他这样的高级将领,身上配发的铠甲都是大宋国库的jīng品,就算是用马黄弩在五十步之外都扎不透,一般的骑弓不在话下。四支箭镞只在他的铠甲上留下浅浅的凹陷,便力坠地。
首轮交锋,打了个平手。但王忠植知道,自己是占了弩箭的便宜。接下来,弩手已法作战在遮蔽、近距离的情况下,老半天才上一矢的弩弓与呼吸间可连发数箭的骑弓对『shè』,不光是找虐,是找死。
“弩手退!弓手发『shè』!”
在震耳yù聋的铁蹄声中,王忠植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又是一轮箭矢互换,金军再次倒下十余骑,而白马旅弓手倚仗着刀牌手防护,只伤亡了不到十人。
这一次,王忠植身上『插』上了三支箭,却浑若事。此时,这位白马旅的副旅长,郎将衔的高级将领,竟如一名小卒般站在军阵最前方。躬身缩肩,屈膝拧腰,双手横执长刀,一副随时奋力斩击的模样。
此时金军骑兵已冲近二十步,马鼻喷出的腥气都可闻到,整个地表就象被巨槌敲打的鼓面,震颤得令人站不稳。许多白马旅的弓手已紧张得拉不开弦,布成一个密集方阵的刀牌兵们,也是口干舌燥,『尿』意频频。如果不是有王忠植在前方巍然不动,很难说这个军阵会不会散掉。
一时的血勇,总是难挡持续的恐惧。
生的白马旅刚刚出现在战场,就面临最考验一支军队神经的百骑冲击,这对于一支刚完成换装不久、训练不足的原山寨军来说,堪称一次严峻考验。
面对着扑天盖地冲过来的敌骑,王忠植不敢稍动,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稍稍向后扭动一下,会不会被当作某种信号,并限放大开来,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此时王忠植只有一个信念:敌骑不敢冲过来,如果当真冲过来,那就从自己的尸身踏过去吧!没有了白马旅,王忠植也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