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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阶段,同过去的中美大使级会谈及其所起的作用是分不开的。给一场劳而
无功的马拉松谈判下一个“功莫大焉”的结论,其中丰富的内涵,确实值得
史学家们去潜心研究一阵了。
王炳南生前回忆:中美大使级会谈使中美两个大国在互不承认的对立
情况下,有了一个沟通和联系的渠道。两国互不承认,却有会谈关系;没有
外交关系,却又派出大使进行长期会谈;双方还可以达成某种协议,创造了
协议上你讲你的、我讲我的新写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大使级会谈就是中美
在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两国关系,甚至比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在某些方面联
系得更多。因此,两国虽然隔绝,却是互相了解底细的,这就是中美大使级
会谈15 年的意义所在。最终,我们在会谈中一再重复的关于在台湾问题上
中国政府的立场,得到美国政府的承认。尽管这个问题现在仍然是中美关系
发展的障碍,尽管美国政府还在这个问题上枝节横生,但历史的潮流毕竟滚
滚向前,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历史证明,这是无可阻挡的。
美国史学家的多篇论著,基本上赞同王炳南的看法,当然,站在美国
的角度,也有许多新鲜观点补充,例如,普遍认为:中美不论谈出了什么,
而正在进行会谈这件事情本身,对企图不顾一切发动军事冒险的蒋介石有一
种制约作用,这种作用在1958 年和1962 年台湾海峡紧张危机时表现得尤为
明显。中美恢复和保持接触,台湾便不敢轻举妄动,从而有效扼制了可能导
致世界大战发生的诱因。很多文章引用了美国第三任谈判代表卡伯特对王炳
南说过的话:“如果蒋介石想不负责任地行动(针对中国大陆的军事行动),
我们两家(中美)就联合起来制止他。”据说,台湾一些情报高官在美国曾
调阅了中美大使级会谈的整个记录卷宗,他们承认,中共代表始终是坚持了
原则的。
我曾设身处地想,台湾看到了卡伯特的讲话,了解了老美的内心想法
后,又当作何想?
3
9 月29 日清晨,东方的第一线曙色刚刚爬上窗台,蒋介石便和衣而起,
来到阳台上,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他一向起居有矩,作息循时,唯今日破
例,晨起得格外早。
今天的日程已经排定,他将召开一个规模很大约记者招待会。他喜欢
在传媒上曝光亮相,作记者们捕捉的焦点。但,采用记者招待会这种方式却
并不多用。可见,今天的事情很是重要,他有许多想法要讲,并希望全世界
都能够听到。
侍从轻轻来到身后,手捧着缀有勋章的一级上将军礼服伫立恭候。在
台湾,他公开场合通常只着长袍马褂、中山服和军装三种服饰,分别代表了
相关活动所具有的普通、重要和重大三个层次。将接见新闻界的活动定性为
“重大”,来台后,大概还是头一次。
回到房间,更衣毕,他开始阅读蒋经国为他准备的问答提示,并不时
旁批笔录一些今天必须要说的话。他在构思推敲这些话语时,心中不光有台
湾海峡彼岸的老对手——毛泽东,还有太平洋彼岸的老盟友———艾森豪威
尔。
今天这个记者招待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美国人而召开的。这些天,
累积的对美国人的怨尤和恼怒已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他认为,要说索性就
公开讲,因为美国人已经讲了许多对台湾不负责任的话,必须给以明确的答
复。即使毛泽东躲在一旁看热闹也无妨。非此,怕很难引起华盛顿的震动和
重视了。而如果华盛顿总是同他的想法拧着劲,那才是应了鹬蚌相争的故事
呢,只会促成毛泽东扮演那个垂手得利的老渔翁。
上午,台北“总统府”会议厅。他准时出现在百余中外记者面前。
人们看到,尽管他登场之前曾细心装扮了一番: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已经灰白的唇髭也经过精心修剪,卡叽军服一尘不染笔挺无褶,黑色领带打
得非常标准规范,一支钢笔插在口袋上与各种金属饰物一道反射光斑,但仍
无法掩饰一个月来的战争风雨对他精神体力的熬煎。他的眼圈发黑,下眼皮
由于睡眠不足而显得肿胀,面部肌肉也因操劳过度呈现出松弛状。
始终不变的是他那又高又尖的浙江口音,依然简短有力,亢奋、激越,
渲染着老人岩石一样的意志永远不会被任何外在压力所摧垮、所征服。按照
他的解释,他所以很少因失败和挫折而气馁,与他备受“古来忠烈”、“总理
之大无畏精神”;“耶稣殉难精神”以及“慈母教诲”的激励关系密切,今天,
他要让这里的人们继续感受到信仰正气的力量,并通过他们让全世界都知道
他的意志准备同一切相违背的东西作坚决的抗争。
首先,他客气地对各位记者先生、女士不辞辛劳、不避艰险前来采访
金、马战况表示赞许致以慰问。然后,请大家自由提问。会议厅里,忽喇喇
树起百十条迫不及待的胳膊。他朝着主持人点点头。主持人立刻心领神会,
指指坐在前排的美国记者卡利。
他已有吩咐:要多叫美国记者提问,我有许多话要对美国讲。
在回答卡利先生的提问前,他又镇定自若地瞥一眼自己书就的为本次
记者招待会确定的六字方针:忌尖刻,宜尖锐。
问:共党为何要在此时加强其对金门等岛屿的压力,阁下觉得他们的
主要目的是外交的,还是地理的;是政治的,还是军事的呢?答:共党对金
门马祖诸岛的武装挑衅,不是孤立事件。赫鲁晓夫一方面以间接侵略的方式
开辟中东战场,另一方面,他交给共匪朱毛的任务,就是开辟远东战场。。
他这次炮击金门的目的,完全是在占领台湾,迫使美国退出台湾海峡,使西
太平洋成为共产帝国的内湖,藉以分化反侵略阵线的团结,松懈反共阵营的
斗志,便利其武力进攻,达成其军事侵略的最后目的。。开场白,他想先强
调一下此次争端美台利益的一致性,当然,只有将毛泽东的意图扩而大之危
言耸听,才能凸显美台间那种唇亡齿寒般的共同利害关系。
美国看法是否与他一致?说老实话,他始终也没能号准那些执掌白宫
权柄的美国政治家们的脉。
此年度夏秋之交,是蒋介石在那个海岛定居后心力最为交瘁的一段日
子,权威性的证明是他偶尔偏高的血压这些日子上去了就再也没有下来。医
生劝慰他要注意休息,尽量松弛,他揶揄道:除非我耳朵出毛病,听不到毛
匪炮弹的爆炸声。
心绪起伏波动倒不在毛泽东炮弹的威力,而是毛泽东炮弹所炸出来的
浑沌迷蒙若明若暗令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世局。
最初10 天,艾森豪威尔的葫芦里不知装的什么药,庙堂泥胎般缄口。
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再三透过外交渠道敦促:请美国立即发表强硬声明,
宣布“共同防御条约”适用于金门、马祖。非此,金、马难保,台澎危殆,
美国远东防线将被共党撕开缺口。
9 月4 日,杜勒斯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开口。话说得相当到位,特别
是“我们已经认识到保护金门和马祖已经同保卫台湾日益有关,美国已经作
出军事部署,以便一旦总统作出决定时持续采取及时又有效的行动。”这一
句实在精彩,毛泽东纵然一世之雄,怕也不能不三思而后行吧。他心中一块
石头落地,顿觉轻松许多,对身边经国说:“杜勒斯乃当今一政治家。”但并
不满足,又吩咐道:“应继续与白宫交涉,美国要有实际步骤。”美国言行一
致。9 月8 日,“海伦娜”率队护航。一番“看谁先眨眼”的威慑心理较量
中,显然是毛泽东“怯阵”,未敢妄发一炮。手下将喜讯告他,他轻啜一口
香茶,专注地浏览一遍战报,说出“预料得到”四字,嘴角一丝冷笑溢出了
内心关拢不住的宽慰和欣喜。这是整个炮战中他心境最佳的时刻,他终于向
着梦幻般的战略构想迈出了关键性一步:让美国军事力量陷足于金门海域。
唯其如此,他才能够在毛泽东的大门口埋下一块坚固的重返家园的踏脚石。
谁料,第二天,美国的态度又回到暖昧,他方明白,美国人一点不傻,
真实意图恰似一条滑泥鳅,是很难将它一把抓住的。
问:什么样的行动才是中华民国政府所认为在对抗目前中共压力方面
最适切的行动?
答:对于金门群岛的防卫战,中美双方的目的是一致的。在战术上,
我们须采取更积极的行动,对匪军的攻势予以有效的报复和制压;在战略上,
我们当坚持阻止共匪武装侵略台的目的。
至于说一旦我们面临到生死存亡关头,是否将顾到美国的态度问题,
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深信美国盟友,基于道义、责任、与其自身安全的种种
因素,必不会于我们生死存亡之际而忽然中道背弃。我想各位亦必同具此感。
再说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存亡绝续之交,恐已不可能以盟邦态度之故,
而尚容徘徊却顾。自然我们在反共抗俄战争中,必力求多助,然亦有始终独
立作战之准备。
蒋在给美国戴上一顶高帽之后,开始警告和威胁美国。他并没有使用
抨击之词,但明眼人都听出了美台间已有裂隙的弦外之音。这是他在大开大
阖大起大落政治风暴中搏斗了数十载,历练出来的圆滑老到的政治手腕,在
政治交易艺术方面,他亦堪称当代中国的一位大腕。
是美国逼他这样做的:
第二天,毛泽东出人意料竟又打炮,密如飞蝗,急如斜雨;“海伦娜”
掉头转向溜之乎也,远远伫足,坐观虎斗。此番场景,着实不曾“预料得到”。
他手捧香茶,不啜,木木地倚在藤椅里,半晌,直到有人继续向他禀报什么,
嘴里才发出“嗯”“嗯”的响动。不久,台北军界私下盛传:此次老头子遭
受打击实在太大。
老头子说了,海军痛失“美乐”,与其说是毛共胡作非为,勿宁说是美
国助纣为虐。
美国人背信弃义,见死不救,徒炽匪焰,令人齿寒。
问:如果美国和中共华沙谈判中达成了一种不能使中华民国满意的妥
协,贵国政府将采取何种政策?在这个谈判中,阁下认为可能获得任何切可
行、且能为三方面都愿意接受的结果吗?
答:现在华沙进行的会谈,只是美国与共匪两方面的行为,而说不上
是三方面的关系,而且在根本上是我们不赞成的。不过,美国与共匪的谈判
有助于阻止共匪黩武的侵略战争,我们也不加以反对。但是,如果共匪停止
其射击,不放弃其武装侵略,一切便无从谈起,则所谓各方面都愿接受的结
果,更是不可想象。
对华沙会谈,蒋丝毫不想掩饰他不悦的心情。特别是,美国在决定这
一重大问题时,压根就没有同他商量,他最早还是从美国的电讯稿中,获此
消息的。据说,那一刻,他一反外表上的严谨稳重,突然大怒起来,摔茶杯,
捶桌子,尖声地骂人,完全失去了领袖的理性,就像一个军士长那样疯狂。
美国是个有着阴阳两张面孔的国家,这一点,平素还不大看得出,愈
到风云突变友朋遭难之时,愈看得清楚。9 月4 日,杜勒斯还信誓旦旦作出
给他以全力支援确保金、马无虞的许诺,隔一天,竟又草率、痛快甚至求之
不得地同意与中共重开大使级会谈。美国究竟哪一面是真面孔?当年,他对
美国、中共大使在日内瓦聚首就至感不快,曾命驻美“大使”顾维钧向白宫
交涉:此举与实际承认中共政权又有何异!而今天,共军的炮弹正如冰雹般
落在他的头顶,美国竟还要与共党笑颜握手,甚至不惜跑到共党盟国波兰的
首都去“朝拜”,这又意味着什么?说轻一点,是美国反共立场的“软化”,
是“绥靖”;说重一点,是美国准备牺牲他的利益与中共作一笔交易,是“勾
结”。虽然在公开场合,他对美共会谈一向表现出大国领袖应有的坦然和对
那件事的不屑一顾,而实际上,他对美共接触是相当相当在意的,只有他自
己最清楚,那种被两个巨人夹在中间和晾在一边的酸溜溜的恼怒、苦不堪言
的恐惧是何样滋味。现在,比姆与王炳南正在会晤,他已回天乏力,拦阻无
术,所作唯有两样事,对美国人说:你们不能作出有损台湾利益的协议,否
则,我一概不予承认,决不接受;对手下人则说:你们要密切注意华沙,大
小情况,都要据实速报。
问:如华沙谈判决裂,阁下将如何处理中共对金马扩张战争之企图?
阁下是否认为中华民国方面非对大陆共匪基地采取报复行动,即不能解决此
次金马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