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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
谁知景梅九大声说:“国风是历史上的公名,不是一派人所能私有!何况他们提倡邪说,辱没了‘国风’二字,我们主持公义,才称得上真正的国风!”报名遂定。
《国风日报》开始发行,三百元转眼即空。景梅九跑回太原去,找相熟的新军标统阎锡山要了三百元。紧接着,《国风日报》发起了一场“拔丁运动”,所谓“丁”,即山西巡抚丁宝铨,此人在山西官声很差,抓捕革命党人倒是起劲。景梅九自己说,“拔丁”带有为友复仇的意味。
于是《国风日报》上天天登丁宝铨的丑闻,什么五姨太太卖缺呀,什么干女儿跟丁巡抚搞暧昧啊,捕风捉影也无妨,反正造谣也是革命的手段。
一来二去,风声居然传到了军机大臣领班庆亲王的耳朵里,估计老庆看丁宝铨也不太顺眼,遂在政务会议上提出要换山西巡抚。丁宝铨在朝中又没什么过硬的后台,这颗“钉子”居然就被轻易地拔掉了。
拔掉丁宝铨,换上的山西巡抚叫陆钟琦。这一点看上去跟革命无关,其实很重要,待到武昌事变时,陆钟琦到任才不过半年,称得上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自己的势力,太原的光复才会水到渠成。
〔议论:〕
【革命与造谣】
近来微博上总在讨论造谣与辟谣。我想“求真”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似乎谁都希望能接受准确无误的信息,所以总有人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然而谣言就像蚊虫,从来与人类社会如影随形,谣言也有谣言的社会功能。
美国心理学者奥尔波特将谣言定义为“一种通常以口头形式在人群中传播,目前没有可靠证明标准的特殊陈述”,注意,它只是“目前没有可靠证明标准”,并不见得最终不可实现——谣言的另一个特质是“在人群中传播”,能够传播,说明什么?传播之后,造成什么?另一位美国学者桑斯坦在《谣言》一书中指出:“谣言想要发生迅速的传播并产生破坏力,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听到谣言的人要生活在困境与不安中”,“人们是否会相信一则谣言,取决于他们在听到谣言前既有的想法”。
1910年(宣统二年),革命党人景梅九在西安教书。有一日党人聚会,半夜才散,他与一位叫杜仲伏的同志步行回家,在归途中遇到一个卖浆的,就停下来喝浆——“引车卖浆者流”,是不是很有古意?
一边喝着,杜仲伏抬头仰望星空,发现东西方都有彗星闪耀,灵机一动,随口诌了两句:“彗星东西现,宣统二年半!”景梅九配合得非常默契,赶紧接口:“这句童谣传了好久,不知道什么意思?”
杜仲伏无非说出了革命党人内心的祈望,他们正筹划着各地的起义,当然希望一呼百应,清廷垮台。但这句押韵的话被景梅九说成“童谣”,立刻就有了一种神秘的谶纬色彩。
没想到那卖浆的居然接话:“什么意思?就是说大清朝快完了!大明朝不过二百几十年,清朝也二百多年了,还不亡吗?”说这话的时候,旁边还站着一名巡警,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但不禁止,居然也“说了两句赞叹的话”。
说完也就散了。谁知道过了两天,景杜二人就不断听到有人提起:“外边流传一种谣言,很利害!什么‘彗星东西现,宣统二年半’,看来大清要完!”这句话居然传开了,从陕西传到山西、直隶,又传到京师。后来景梅九到北京,听到的版本,已经变成了“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这足以说明,这是一则与大清朝民众“既有心理”相吻合的谣言。
而这种无事实因素的谣言,在北方比在南方更盛行,跟所谓“开民智”的程度有关,也跟舆论的开放程度有关。
待得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武昌一声枪响,在有电报的时代,事变消息次日便传到了北京,具体内容肯定不清楚,只知道革命党占了武昌,再加上“宣统二年半”的心理暗示作用,遂引发北京市面大慌乱,八旗官民,九门军警,相互惊扰惶惧,听说有时半夜听见叫卖声,都吓得弃枪而逃,高喊“革命军进城了”!亲贵大吏,率先逃往津沪租界,银行爆发挤兑风潮,有人说亲眼看到邮传部准备了二十挂火车,皇上与皇太后马上就逃往密云,或者热河,再不就是奉天。全然没有外患的首都重地,居然自我扰攘,一片乱象。
这里面当然也有革命党的推手。景梅九当时正在北京办《国风日报》,上街到大栅栏,正好碰见许多人仰首在看天空,他也跟着抬头,似乎天上确实有一颗星,听得旁边人纷纷议论说“是不是太白星?”景梅九想起彗星谣言,就叫了一声:“太白昼见,天下大乱!”哄的一声,这句话一天之内,传遍北京九城,有学问的官吏文士也纷纷以自己“夜观天象”的结果,来印证这句谣言,于是乱象纷起,风声鹤唳,一发不可收拾。
谣言本来就是革命的手段之一。这种时候革命党的报纸才不会管什么新闻真实不真实武昌刚一事变,革命党报纸如《国风日报》马上声称得到武汉电报:“黄克强亲到湖北,运动革命,起义爆发后一点钟,已占据武昌城,清帅瑞澂败走!”不管《国风日报》是否真的得到了电报,消息本身也是张大其辞。与其同时,从广东到甘肃,传的消息却是“北京陷落,宣统驾崩”。
而清政府的对付手段,可称相当拙劣,一是宣布戒严,二是干涉报馆,不准刊登任何有关武昌事变的消息。于是《国风日报》将报纸头版全部空白,只写了一行二号字:“本报从各方面得到消息甚多,因警察干涉,一律削去,阅者恕之!”这下传言更甚,纷纷说:一定是革命军大获全胜!各省都响应革命了!不然何须禁止报纸登载消息呢?如此一来政府更乱了手脚,只得朝令夕改,又允许各报登载武昌消息,但一来一往,政府威信已至堕地,谣言有了更大的空间。
谣言并不仅仅为革命党人服务。11月27日,冯国璋的清军攻占汉阳。消息传到北方,又一次引发流言遍地,有说黎元洪已经躲进大别山自杀的,也有说黄兴带着黎元洪坐上兵舰顺长江逃往上海的,一时之间,连北方的革命党人都莫衷一是。反过来,南方仍在传说着“宣统死了”、“袁世凯死了”、“禁卫军与新军交战,在京旗人大部分被杀,国库被焚抢一空”。
就这样,在纷攘不休的谣言战之中,一个旧王朝砉然倒塌,说到底,还是“既有的想法”占了上风。时光倒推到1911年5月12日,局势似乎还很平和,长沙海关税务司伟克非写信给总税务司安格联说:“有人预言秋天要发生骚乱,大家也都相信这种预言。”
关键,还在于“大家也都相信”。
【燕晋联军】
最妙的是,巡抚陆钟琦有个儿子叫陆光熙,正在日本留学,颇具革命思想。陆光熙听见武昌的消息,想到自家老子是山西巡抚,又一向顽固守旧,他自家儿子在日本留学,却跟底下人讲;在学校的人都是革命党。万一太原也发生革命,估计他老人家接受不了,岂不是一害革命,二害自身?陆光熙忙急急地从日本赶回太原,想要规劝他家大人顺从潮流。
陆公子抵达太原,已是九月初七(10月28日)的夜晚,匆匆放下行李,立即便与巡抚父亲开谈判,纵论天下大势。陆巡抚心里正没好气,这小子突然自日本返国,已是让他大吃一惊,现在又来讲什么革命潮流不可逆,真是混账!当下将陆公子痛斥了一顿,说他去国后不好好读书,却去受邪说污染,有何面目回国见父兄?
话说陆钟琦上任之后,就很不放心山西的新军。他的策略跟其他省份的大吏相似,打算将省里的巡防军调进太原驻守,再招募二十一旗巡防军分驻全省,将新军打乱分调到晋南晋北,防止他们合议谋变。
这个措施还没来得及实行,武昌即已发生事变,又过了十二天,西安也树起了独立旗帜。那里是邻省,比不得湖北尚远,陆钟琦有些手忙脚乱,他平日觉得新军里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态度尚好,不甚激进,此刻病急乱投医,只得寻他商量。
阎锡山在整出辛亥大戏中,态度颇为暧昧。他跟景梅九等革命党人关系不错,甚至有传言说他也加入了同盟会。但同时他很能敷衍陆钟琦,与朝中几位大佬也有往来。此时西安举义,人心浮动不安,他却喜形于色,连呼:“好机会来了!”陆钟琦当然奇怪,难道这厮是在说眼下是山西起义的好机会吗?
却听阎锡山献策道:“太原新军中,只有八十五标姚维藩的第二营不稳,晋南靠近西安,也是姚的老家,莫如派遣他们去晋南防守,多给一点钱粮,姚必喜去,太原可保无事。”说得众人都称“妙”,于是由陆钟琦下令:姚维藩历充各营管带,教练有方,现所部为模范营,兹因时局不稳,派赴晋南沿河一带防守。
阎锡山这道计策,很难说是在为谁考虑。分新军驻守南北,保证太原安定,是陆钟琦的既定方略,此计固然正中下怀。然而一说到开拔,就给了新军一个“要子弹”的借口,抚台衙门说“随后补充”,姚维藩根本不答应,说“世界各国,尚未闻有队伍出征不带一颗子弹者”。僵持了两天,阎锡山又献一计,说子弹可以发一点,但子弹发下之日,即须出发。
结果初七晚十点,子弹才送出城去,要求姚部初八出发。而姚维藩子弹一到手,立即切断兵营通城内的电话线,以免泄漏消息,各营官长秘密会议,决定拂晓进攻太原。
有人担心太原城内驻有阎锡山八十六标三个营,会阻止攻城,然而姚维藩说“三营皆我旧部,决不与我战”,于是凌晨进攻太原新南门。阎锡山部三个营果然加入助战,巡防队与满城尚在睡梦中,太原一鼓而下。
陆光熙本来盘算着慢慢劝服老头子,谁知一觉未完,突然被一阵来自前院的枪声吵醒,心知不妙,赶紧到前面去找寻父亲,一出大堂,正碰上乱枪射击,当场殒命。濒死之际,陆少爷也许看清了:父亲陆钟琦与协统谭振德的尸体,已经横在抚台衙门的大堂上。
到底阎锡山是卧底还是滑头?当时便说法不一。太原一朝光复,必然震动京畿,起义军料定直隶军队立时便会进军娘子关,于是新任山西全省总司令官姚维藩立即率部前往娘子关防御。谁知半路听说省城谘议局居然推举阎锡山作山西都督,不少将士“闻而大怒”,大骂“阎本猾头,心持两端,我们不杀他,亦云幸矣,何物谘议局,乃举他为都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依照一些军官的意思,回师杀回太原,夺了鸟位再说。幸得姚维藩出来劝服众人,无非是大局为重,不可自相残杀云云。辛亥年不少省的都督,都是在这种吵吵嚷嚷的不服声中加冕的。
清军大兵压境,阎锡山倒不像焦达峰那么骄横,据姚维藩自述,阎锡山也知道军心不定,就任都督后立即赶往娘子关劳军。到得关上,阎锡山对各军官说,自己任都督只是维持秩序的权宜之计,山西全省要仰仗姚总司令庇护,要倚仗各位的奋力血战,守住娘子关……
说到动情处,哗啷一声,阎都督居然当众给姚总司令跪下了!
这一下给足面子,姚部众将士当然不便再跟阎都督翻脸。
不过,阎锡山在大清朝官职就比姚维藩要高,被谘议局举为山西都督后,也算姚的上级,如此当面受辱,这口气咽得下咽不下?我不知道,只是听说,阎锡山从娘子关返回后,随即派亲信入京向袁世凯输诚,声称只要除去姚维藩,他敢保证“山西全体服从宫保”。
从后来的历史来看,阎锡山确实是能屈能伸、利用各方矛盾从中取利的高手,他反对过几乎每一个当政者,却又随时可以与他们互通款曲,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冯玉祥、蒋介石……他自己则成了山西的不倒翁,一直到中日战争爆发,太原失守,阎锡山都是“山西王”。
山西虽有内讧,清廷此时的局面更糟糕。袁世凯还未答应出山,他的北洋军精锐由冯国璋统领,正在攻打武昌,督军的荫昌驻在豫南。河南以北,十分空虚,整个直隶只有第六镇吴禄贞部驻保定,又急调关外第二十镇张绍曾部进驻滦州。
山西独立后,整个清廷的软腹部都暴露在了革命军的枪口之下。山西与清廷,此时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山西都督府赶着派姚维藩驻守娘子关,清廷也惊慌失措,派吴禄贞移兵石家庄声讨山西。秦晋二省对于清廷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后来南北议和时,北方要求不承认山西、陕西为革命军,只算是“民变”,否则,北京就会时时处于被攻的威胁与恐惧之中。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汇集在吴禄贞身上。这个湖北人,是会为清廷去征讨山西,还是会反戈一击,引领晋军直取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