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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女性。尽管手指上套着那样一颗钻戒。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块头男人,和包围着他的泥土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她退后几步,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那个人的样子,差点被身后的铁轨绊倒。有一阵子,她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能想,只知道一个人被埋成这样必死无疑。
然后,她提醒自己:坚强点,宝贝。在你面前的是一起凶杀案的现场,而你是第一个到场的警察。
你知道该怎么做。
ADAPT,适应。
A是逮捕(Arrest)现行犯。
D是留置(Detain)重要目击者和嫌疑人。
A是评估(Assess)凶案现场。
P是……
P是什么来着?
她低头朝向对讲机:“巡警5885呼叫总部。进一步报告。在三十八街与十一街之间的铁路旁发现刑案,是凶杀案,完毕。需要刑事警察、鉴证人员、救护车和急救医护人员。完毕。”
“收到,5885。抓到嫌犯了吗?完毕。”
“没有发现嫌犯。”
“5885,完毕。”
莎克斯望着那根手指,那根被削去皮肉露出骨头的手指。她望着那颗扎眼的钻戒,那双眼睛,以及那张扭曲的嘴……欧,那张恐怖的嘴。一阵颤栗传遍她的全身。艾米丽亚·莎克斯曾在夏令营时在水蛇出没的河道中游泳,也绝对敢毫不犹豫地从一百英尺高的大桥上一跃而下,但是只要一让她想到幽闭……想到被捆做一团,动弹不得,立刻会像触电般陷入惊慌的感觉。正因为如此,莎克斯走路时才会那么快,开车时才会那么疯狂。
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
她听到一种声音,急忙抬起头。
远远地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
几片碎纸被风扬起,沿着铁轨飞过。尘沙在她的周围盘旋飞舞,像一群愤怒的鬼魂。
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呜叫……
身高五英尺九的巡警艾米丽亚·莎克斯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辆重达三十一吨的美铁公司的火车头。那辆红、白、蓝相间的钢铁巨兽,正以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向她迫近。
“停下!马上停下!”她大喊。
火车司机不理她。
莎克丝跑上铁道,站在铁轨中间,岔开双腿挥动着胳膊,示意司机停止前进。随着一声长而刺耳的刹车声,火车头停了下来。司机把头探出窗外。
“你不能从这里开过去。”她对他说。
他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心想,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居然开着这么大一部机车。
“这里是犯罪现场,请你关掉发动机。”
“小姐,我没有看到任何犯罪。”
但是莎克斯没工夫听他啰嗦。她正抬头望向铁路高架桥西边铁丝网围篱上的一道缝隙。那上面不远就是十一大街。
想把受害人带到这里而不被人发现有一种办法——把车停在十一大街,然后拖着受害人穿过那条狭窄的小径到悬崖边。如果把车停在横向的三十七街,他可能会被不下二十家公寓窗户里的人看见。
“这火车,先生,就把它停在这里别动。”
“我不能把火车停在这里。”
“请关掉发动机。”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关闭火车发动机,它必须一直运转。”
“你打电话通知调度或其它什么人,让他们把往南开的列车也都停下来。”
“我们不能这么做。”
“马上去做,先生。我已经记下你这辆车子的号码了。”
“车子?”
“你最好立刻去做!”莎克斯咆哮道。
“你想干什么,小姐,给我开罚单吗?”
但是艾米丽亚· 莎克丝已经再一次爬回到陡坡上面。她那可怜的关节嘎吱作响,嘴唇上沾满了石灰、泥土,以及她自己的汗水。她钻过她在铁轨上发现的那道缝隙,然后转过身去,研究起十一大街和街对面的贾韦茨会议中心。会议中心今天到处都是人——有参会者,也有新闻记者。一条巨大的横幅上写着“欢迎联合国代表”。但在今晨早些时候,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凶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这条街上找到停车位,然后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受害人移到铁轨旁。莎克丝大步走向十一街,观察这条六车道的大马路,现在路上正塞满了车辆。
放手做吧。
她冲进车海中,冷静地截下北向车道上的车流。有几个司机试图硬闯,逼得她一连开出两张罚单,最后还是拖来几个垃圾桶挡在路中央作为路障,才确保这些好市民遵守规则。
莎克丝终于想起第一位到达现场的警员“适应”规则第四条的内容:
P是保护(Protect)凶案现场。
愤怒的喇叭声开始充斥在清晨迷蒙的空中,很快又搀杂进驾驶员们气恼的咆哮。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尖锐的警笛声也加入到这片不和谐的噪音中,第一辆警车已经赶到了。
四十分钟后,现场已经挤满了穿制服的警察和刑案侦探,人数比平常发生在“地狱厨房”(指纽约曼哈顿西区,著名的犯罪多发地带。——译者)的凶案还要多出不少。鉴于被害人的死状确实触目惊心,派这么多人来似乎也并不为过。不过,莎克丝从其它警员那里听说,这是个大案子,是媒体关注的案件——死者是昨晚抵达肯尼迪机场的一对旅客中的一个,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进城,但一直没有到家。
“CNN正在现场报导呢。”那个穿制服的警员低声告诉她。
因此,当艾米莉亚·莎克丝看到英俊的文斯·皮瑞蒂,刑事调查及资源调度组的负责人,一直爬到路堤顶上俯瞰犯罪现场,并不时停下来拍打他那身价值上千美元的西服上的灰尘时,也就不感到特别惊讶了。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皮瑞蒂居然注意到她,并招手让她过去。在他修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微微带着笑容。她想,她大概会因为今天临危不乱的非凡表现得到赞许。干得好,挽救了铁梯上的指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点奖励。在最后一天值勤的最后一个小时。她将带着光辉的荣耀离开。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女警员,你不是新手,对吧?我想我不会看错。”
“对不起,长官?”
“你不是一个新手,我肯定。”
严格说来,她不能算是。虽然她进入警界仅有短短三年,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其它警察,大多都有九到十年的资历。在进入警校之前,莎克丝曾在社会上晃荡过几年。“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他似乎有些恼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
“是的,长官。”
“你为什么封锁十一大街,你在想什么?”
她望向那条宽阔的街道,现在依然被她用垃圾桶设置的路障阻塞着。她早已对汽车的喇叭声习以为常,但现在才发觉这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被塞住的汽车排起的长龙已经绵延了好几公里。
“长官,第一位抵达现场的警察的职责是逮捕嫌疑犯,留置目击证人,保护……”
“我知道‘适应’规则,警官。你封锁那条街道是为了保护犯罪现场?”
“是的,长官。我想罪犯不会把车停在那条横向的街道,因为那样很容易会被那边公寓里的人看见。你瞧这边,看见了吗?十一大街似乎是比较好的选择。”
“呃,我要说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铁轨那一侧完全没有发现脚印,反倒有两组脚印指向通往三十七街的那架铁梯。”
“我把三十七街也封锁了。”
“这就是我的重点。它们都需要被封闭吗?还有那辆火车,”他问:“你为什么让它停下来?”
“是这样,长官,我想火车穿过现场可能会破坏证物,或其它什么。”
“什么其它什么,警官?”
“我不太能解释得清楚,长官。我的意思是……”
“那么纽瓦克机场呢?”
“是,长官。”她回头寻找救援。附近有一些警察,但他们都在忙,没人注意这边的训话。“纽瓦克机场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关了?”
奥,太好了,原来我是来挨骂的。她绷紧酷似朱莉娅·罗伯茨的嘴唇,尽量克制地说:“长官,照我的判断,看起来很像……”
“纽约高速公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有泽西公路和长岛高速公路。你还可以关闭七十号州际公路,一路封锁到圣路易斯,罪犯也有可能从那些路上逃走。”
她微微低下一点儿头,和皮瑞蒂对视着。他们俩人差不多一般高,不过他的鞋跟可能厚一点。
“我接到一堆头头脑脑打来的电话,”他继续说。“港务局长,联合国秘书长办公室,会务主任……”他向贾韦茨会议中心那个方向扬了扬头,“我们扰乱了会议进程、一位参议员的演讲,以及整个西区的交通。照我看,即使是爱娃飓风也没像这么彻底地阻断了美国铁路公司的东北走廊。”
“我只是想……”
皮瑞蒂笑了。莎克斯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在加入警校之前的那段“晃荡”时光,她曾是麦迪逊大道上的夏黛尔时装公司的签约模特儿——因此这个警官决定原谅她。
“莎克丝巡警,”他望着她胸前被防弹背心压得扁扁的姓名牌。“给你上一堂现场教学课。犯罪现场的工作要照顾到平衡。如果我们在每一起凶杀案发生后就封锁整个城市,把三百万人口全都留置讯问,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我们不能那样做。我说的这些是很有建设性的,对你会有很好的启发。”
“说实话,长官,”她不客气地说:“我正在调离巡警队,今天中午就正式生效了。”
他点点头,愉快地微笑着:“那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在报告里还是要说明,阻止列车和封闭街道都是你个人的决定。”
“是的,长官,”她大大咧咧地说:“没错。”
他用汗湿的笔潦草地把他们的谈话匆匆记录在一个黑皮小本子上。
哦,随你便吧。
“现在,去把那些垃圾桶移开。留在那里指挥交通,直到整条大街恢复通畅为止。听到了吗?”
她没有说好或不好,也没有任何回答就转身离开,径自走到十一大街,开始慢慢地移动那几个垃圾桶。每个经过她身边的司机都对她怒目而视,有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一些话。莎克丝瞥了一眼手表。
还有一个小时。
我能撑得过去。
第一部 一日之君一日之君(3)
3
那只游隼轻轻挥动几下翅膀,降落在窗台边沿。窗外,正午的阳光明亮刺眼,天气似乎闷热得厉害。
“终于来了。”男人喃喃自语,把头转向嗡嗡的门铃声传来的方向,望着通往楼下的房门。
“是他吗?”他朝楼梯喊道,“是吗?”
林肯·莱姆没有听见任何回答,便又把头转向窗户。游隼的头转动了一下,动作很快,就像一次痉挛,瞬即回复到原先保持的优雅姿态。莱姆注意到它的爪子上沾有血迹,一片黄颜色的肉块耷拉在它那黑色的坚果壳般尖小的鸟喙边。它伸着短短的脖子,慢慢地向鸟巢移动,动作使人联想到的不是鸟,而是蛇。那只游隼把肉块丢进窝里一只蓝绒毛小鸟仰张着的小嘴中。我现在看到的是纽约市惟一没有天敌的生物,莱姆心想。也许,只有上帝除外。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正顺着楼梯慢慢走上来。
“是他吗?”他问汤玛士。
年轻人回答:“不是。”
“那是谁?门铃响了,不是吗?”
汤玛士的眼睛看着窗户。“那只鸟回来了。瞧,你窗台上有血迹。你看得到它们吗?”
雌游隼缓缓地进入莱姆的视线。一身蓝灰色的羽毛,像条鱼一样斑斓夺目。它正仰着头,朝天空来回巡视。
“它们总是在一起。它们会终生相伴吗?”汤玛士大声问。“就像鹅那样?”
莱姆的眼神回到汤玛士身上。后者正躬起他那结实、年轻的腰身向前,透过被雨水溅脏的窗户注视着鸟巢。
“是谁来了?”莱姆又问了一遍。年轻人故意拖延的态度让他有些恼火。
“访客。”
“访客?哈!”莱姆哼了一声。他试图回想起上一次有客人来访是什么时候。那至少是在三个月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