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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0-海上钢琴师-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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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幽灵,事先不告知地用那种死亡的恶臭,一下子就摧毁了他的灵魂,那个阴险的仇敌,那个混蛋,使他在这个世界面前、在自己面前变得可笑。他仅仅来得及想能不能重新回到家里。然后他跌倒在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布店(皮埃尔·卡拉德和安娜·卡拉德,一八〇四)的长沙发上,有四张面孔对着他。第一位是皮埃尔·卡拉德,第二位是安娜·卡拉德,第三位是一个不知名的顾客,第四位是店里名叫莫妮卡·布莱的售货员。就在那张脸上不偏不斜埃克托尔·奥赫的目光停滞在那里,甚至可以说他的生命也停滞在那里,甚至更可以说他的命运停滞了。那并不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就像埃克托尔·奥赫在后来的日子中轻易承认的一样。但是,有的船会搁浅在更荒谬的地方,人的一生可能会搁浅在任何一张脸上。     
    那个售货员名叫莫妮卡·布莱,她自告奋勇要送奥赫回家。他机械地答应了。他们一起从店里出来。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同时已经陷入了一场长达八年的悲剧之中,那里充斥着极端的幸福、残酷的咒骂、耐心的报复和无声的绝望。总之,他们就要订婚了。     
    那桩婚约在后来证实,完全搅乱了埃克托尔·奥赫的思想和内心生活,结果使那个恶魔取得了胜利,那个让故事开始的恶魔有许多事情值得列举。不管怎样,它的第一个直接后果就是,那个关于《瑞玻璃厂安德森专利》的剪报被搁置在设计师的口袋里,无限期地推迟了有关它的进一步研究。那张纸条又被放进一个抽屉,在那里它着实休息了很多年。更准确地说:它是在灰尘里埋藏了很多年。     
    八年里(正好是奥赫和莫妮卡·布莱之间故事延续的长度),埃克托尔·奥赫签订了三个建筑合同:斯科奇亚的一栋别墅(筑墙),巴黎的一个驿站(筑墙),不列塔尼的一个示范农庄(筑墙)。在这段时间里,他提出了一百一十二个建筑方案,其中有九十八个都包含玻璃建筑的创意。事实上,没有他不参加的竞标。一般来说,评判团都会被他的提议中展示出来的绝对天分所打动。他们提及他时总是一片赞誉,总是指定他去完成那些最实用的建筑。尽管,他所设计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令人欣赏的,但他的声誉在圈子里一天天增长起来。他用加倍的创意和设计来回应那些徒有的虚名,在不断加强的忘我工作中,他不是没有焦虑,在婚姻危机四伏的海洋中,他很想找一个救生的独木筏。一般来说,莫妮卡·布莱小姐习惯让他保持心理上、精神上暴风雨般的强烈感情。事与愿违,他的健康越是受到上面提到过的小姐的压榨,他的设计越受排挤。当她第三次向他宣布,也不是最后一次,她要抛弃他和已成事实的婚姻时,他刚刚完成了对拿破仑纪念雕塑的设计,那座雕塑有三十米高,内部有通道,头上巨大的桂冠是风景眺望处。这样,后来发生的残暴事件并非偶然,莫妮卡小姐的头部被严重刺伤,住进了医院,因为她打扰了他工作,他的工作已经在最后阶段了,他已经着手在雕塑的衣袖下装一个通风和照明系统,这个灵感来源于系在海底的玻璃塔成功地漂浮在海面上,〃就像前进的巨大火炬〃。他的生活,就像一个剪刀,他的工作天才和强烈的痛苦构成了这把剪刀锋利的双刃。刀刃越来越岔开,用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方式,在一种无法言表的病态下闪闪发光。     
    很突然,那把剪刀闭合了,断然、干巴巴地弹起,那是八月的一个星期一。那天,十七点二十二分莫妮卡·布莱奥赫太太向一辆火车迎面撞去,那辆火车六分钟前从里昂火车站出发,向南方开去。火车来不及刹车。奥赫太太给〃天空丧葬公司〃带来了不少麻烦,且不说恢复她那并不太引人注意的美貌,那个公司的员工花了很大工夫才把她的尸体拼凑起来。     
    埃克托尔·奥赫用一种非常一致的方式回应了这场悲剧。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他对着一辆火车迎面撞去,这辆火车六分钟前从里昂火车站出发。然而,这辆火车很及时地刹住了。埃克托尔·奥赫气喘吁吁地站在火车头那张无动于衷的黑色脸庞面前。火车头与他,两者都停了下来。一言不发。何况,也没有什么可以互相诉说。     
    当埃克托尔·奥赫自杀未遂的消息在巴黎他周围的圈子里传开来时,一方面是震惊,另一方面又是预料之中的事,这种事情,迟早都可能发生。接下来的几天里,埃克托尔·奥赫被慰问信、邀请函、好心的建议和工作上的提议安慰着。他对一切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边焦躁不安地整理他的设计图,一边从老报纸上裁剪文章,然后按字母表顺序把每个主题排列起来。两件绝对愚蠢的事情使他安静下来了。出家门的想法被自己的心魔重新燃起,只要他透过窗子看外面,就可以感到世界在旋转,就可以嗅到那种会引起他莫名晕死的恶臭。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残破得像一张被遗弃的蜘蛛网。一道目光,即使仅仅一道目光,就可以永远地将他撕裂。这时,他的一个名叫拉格兰蒂尔的有钱的朋友,向他提出了去埃及旅行的荒谬建议,他接受了。他觉得这是与自己的灵魂完全决裂的好方案。说到底,那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奔向一辆飞驰的火车。     
    没有成功,这个方法也没有成效。埃克托尔·奥赫在四月的一天早上坐上船,用了八天时间从马赛到亚历山大城:他的心魔,出乎意料地留在了巴黎。在埃及的几个星期里,他把时间花费在一种安静、临时、但又难以察觉的心灵创伤的医治上面。埃克托尔·奥赫画下了他所见到的古迹、城市和沙漠,他这样消磨时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古代的抄写者,身负重任,要把刚从遗忘深谷中挖掘出来的经典传播出去。每一块石头都是一句话。他慢慢地打开那些千年以前写在石头上的书页,他抄写这些书页。在这种无声无息的练习中,他渐渐淡忘了脑子里的那些幽灵,就像落在不讨人喜欢的小摆设上面的灰尘。在这个陌生、酷热的国家里,他能够心平气和地呼吸。当他回到巴黎的时候,他的箱子里装满了图画,那种熟练的技法吸引了上百个资产阶级人士,对于他们来说,埃及成了想像中的一种假设。他回到自己的书房,依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依旧没有康复。然而他已经成为一个意识清楚的人。他那蜘蛛网一样的灵魂又可以张开了,为那些古怪的苍蝇设好陷阱,那些苍蝇就像是他的灵感。


第四卷第48节:乐队 

    这使他不再对伦敦艺术协会的竞标无动于衷。那个竞标由阿尔博特王子主持,他决定征集一个方案,建成一座宏伟的宫殿,并准备在那里举行下一次值得纪念的工业产品和技术博览会。这座宫殿要建在海德公园,它应该符合以下几个基本要求:至少有六万五千平方米的室内面积,只能是一层,结构要求十分简单,可以在十分短的时间内完成,费用不能超过一个限定的数目,还要保留盘踞在公园中间的几株粗大的百年老榆树。这场竞标在一八四九年三月十三日公布。交稿的截止日期定在四月八日。     
    只有二十七天的时间,埃克托尔·奥赫用了十八天的时间来胡思乱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是一场漫长而慎重的追求。后来,有一天,像任何一天一样,他从桌子上不经意拿过一张用过的吸水纸,然后在上面写字,用黑墨水写下了两样东西:一个正面的草图和一个名字水晶宫。他放下笔,觉得好像有只愚蠢的苍蝇撞入到一张等待多时的蜘蛛网之中。     
    在余下的所有时间里,他日以继夜地工作。他从来没有想像过一个如此巨大、如此令人不安的东西。疲惫撕咬着他的头脑,一种潜意识、狂热的激情穿透在绘图和计算中。周围,生活平息了声息。他刚刚察觉到的那些声息。他一个人孤单地躺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陪伴他的只有想像和疲惫。     
    四月八日早上,他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交稿。从欧洲各地,交给评审委员会的方案有二百三十三个。审议所有这些方案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最后,他们宣布有两个获奖者。第一位是理查德·杜内,都柏林的一个设计师。第二位是埃克托尔·奥赫。另外,艺术协会保留了〃从所有著名参加者提出的最可行设计中,推荐一个设计〃的权利。     
    奥赫没有期待自己会赢。他参加竞赛,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其获胜的野心,不如说是为了给评审团带来不安。在众多的人中他被评选出来,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交上去了一个平常的东西。他的意识在同莫妮卡·布莱小姐(后来的莫妮卡·奥赫太太)一起生活的八年中变得成熟,在实质上,他的生活是松散的,对事件的预测是一种虚幻的安慰。他明白水晶宫不会像其他设计一样,结果没有任何保证:他看见它在那里,在幻想和现实之间,只差一步,忽然地,变成了真的。     
    另一个获胜者理查德·杜内的竞争并不令他担心。在这个勤奋的都柏林设计师的设计中,有很多荒谬的地方。在艺术协会,依照字母表的顺序,把这些荒谬之处说明一遍,花了奥赫一整夜的时间。他担心的是事件无法控制的可能性,官方难以预测的非理性做法,王宫无形的权力。就这样,他的设计在首都的一个知名杂志上发表的前一天,他们举行了一个互相持不同意见的公众辩论会。宫殿的闹剧使人们分成三个帮派,可以准确地概括成三个论断:〃世界第八奇迹〃、〃造价过于昂贵〃以及〃一定建不起来〃。在他的私人书房里,埃克托尔·奥赫略略认为所有这些论断基本上都有道理。     
    他明白还需要补充一个主意:一个使水晶宫可信可行的理论,以及一个真实的、让人觉得心安理得的形式。他寻找解决的方案,那个念头就进入了他的头脑,就像经常发生的事情,出人意外地撞个满怀,重新上路这是一切中最神秘的答案就在他的记忆里。就像一阵微风,在忘却的封闭中泄露出来的一丝风,只有五个词汇:《瑞玻璃厂安德森专利》。     
    有一些举动在多年以后得到解释:那是事后的明智。奥赫太太在十七点十四分和开往南方的火车相撞,那段时间埃克托尔·奥赫沉浸在悲伤之中,整日不知所措地对那些剪报进行归类整理,这些举动忽然间显得不是那样无用。那张关于安德森专利的剪报顺从地躺在标着S(奇事)的那个宗卷里。奥赫先生拿起它,开始准备行李。他不知道瑞玻璃厂存不存在,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然而事实证明,现实有它的连贯性,虽然不合逻辑,但行得通。桂尼芭惟一的一家宾馆罗干达·百利梅,几天以后,一个头发零乱,手里拎着一个褐色皮包的男人来到这里。很自然,他需要一间房;很自然,他名叫埃克托尔·奥赫。     
    因为旅途的疲劳,奥赫早早地睡下,那是一个星期五。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睡得很少也睡得不好。     
    昨天晚上有没有人奏乐,或者说搞类似的什么活动?     
    在第二天早上,他想喝一杯咖啡来减缓头痛。     
    昨天晚上,乐队在排练。     
    费里·巴吕梅回答他说,他除了是这个地方的老板,还是人声演奏中升音的最低〃哗〃。     
    一个乐队?     
    是呀。     
    听起来好像至少有七个乐队。     
    不是,只有一个。     
    总是这样演奏吗?     
    怎么了?     
    奥赫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没什么。     
    他发现瑞玻璃厂依然存在。距市区有一两公里的路程。     
    现在没有了老安德森,已经今非昔比了。     
    就是那个安德森专利的安德森吗?     
    安德森,老安德森。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一切今非昔比。     
    他坐着阿罗尔德的马车,来到了瑞先生家门前,那栋房子建在一个小山坡上面,正好在玻璃厂上面。那条路阿罗尔德每天都要经过。     
    我可以问您一件事情吗?     
    请说吧。     
    那个乐队……那个在镇上演奏的乐队……总是这样演奏吗?     
    怎么了?     
    阿罗尔德把车停在去瑞先生家的小路尽头。奥赫想付钱给他,但又不知道怎么付。他每天都要经过那条路。真的。好吧,那么,再见吧,谢什么。沿着那条石头铺成的小路向上走,在草地中间,奥赫向瑞先生的房子走去时想,像其他人想的一样,住在这里一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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