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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尽管人群很挤,但每个人都神情紧张,都不会用脚踩上那面经过细致周密的修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张褐色土铺成的辉煌的台球桌。慢慢地一步一步接近假设的情况,最后正好到了路的正中点。在那里,左边的十二个乐手在很准确的时刻最精彩的时刻和右面的十二个乐手相遇,就像是两只手的手指,在互相寻觅之后相遇,像两个带着声响的齿轮,像一张东方地毯的丝线,像一场暴风雨里的风,像一场决斗的两颗子弹……
慢慢地,接近了街道的正中点,人群越来越拥挤,大家都挤在中间那个要害之处,尽可能贴近那个看不见的声音交接处,在那里有两种乐声交融在一起(究竟如何将很难想像),有许许多多目光的交汇、小帽子、节日的盛装、小孩、耳聋眼瞎的老人、坦胸露肩的女人、脚、哭喊、亮锃锃的靴子、气味、香水、喘息、花边手套、秘密、疾病、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小眼镜、无边的痛苦、发髻、婊子、胡子、忠贞的妻子、已经僵死的头脑、口袋、肮脏的想法、金表、幸福的微笑、纪念章、裤子、内衣、幻象所有一切,是一种人类的大超市,一种故事的综合,倾注在这堵塞的路上的生命(用一种很奇特的暴力聚集在街道正中间),为一次独一无二的音乐冒险的行程,为一种疯狂,为一次想像的游戏,为一种仪式一次诀别,筑一道岸。
所有这些所有都浸泡在寂静之中。
如果能想像得到,就要想像一下。
一种无边无际的宁静。
不是为了别的,那总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沉默,赋予生活一种细微而巨大的轰鸣,到后来变成一种无法摆脱的记忆。事情往往是这样。
最终,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特别是他们,十二个在街道口开始,十二个在街尾的乐手。他们一动不动,像石头一样,每一个人都拿着自己的乐器。在一切开始前的那一刻,他们都待在那里,挤在一起,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还有那么一点时间是他们自己的可以描述为可怕的,残暴的,让人惊异的义务。如果上帝在那里就好了,他认得所有的乐手,熟悉他们每一个人,他一定会被他们打动。十二个人在一边,十二个人在另一边。他们都是他的孩子。顺次一一道来:特贡,拉小提琴,后来死在冰冻的河流里;奥斐尔斯,打鼓,后来,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无声无息地死去;林,吹小笛子,后来死在一个下等妓院里,死在一个十分丑陋的女人的大腿间;阿杜,吹萨克斯,在九十九岁时死去;你说多不幸,库佩特,吹口琴,后来他被送上了绞刑架,还有那条断腿;斐特,吹奏大号,后来一枝手枪对着他的两眼中间,他在乞求怜悯中死去;皮克塞,打大鼓,直至他死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来得及说钱藏在哪里;格里茨,拉小提琴,他离家太远,后来饿死了;莫门,吹单簧管,后来被一个狗杂种劈成两半,在咒骂上帝中死去;卢德,吹小号,他死得太早了,甚至来不及对她说〃我爱你〃;图雷茨,吹奏大圆号,后来他被误伤,死于水手间的争吵,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海;奥尔特,吹奏长号,他将在几分钟之后死去,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过于兴奋,他心脏病发作了;努纳,拉管风琴,他后来在首都顶替一位书商被枪击身亡,他总是戴着假发,他妻子比他高;布拉斯,吹笛子,后来死的时候向一个瞎眼神甫忏悔,当地人认为那个神甫是个圣人;费尔逊,演奏竖琴,他后来选了一棵最美、最大的樱桃树,吊死在上面;加塞,演奏木琴,他被国王按法令处死,身上穿着制服,口袋里有一封信;洛特,他演奏小提琴,后来悄无声息地死去,没人知道原因;卡曼,鼓手,他后来被较比尔芝加哥来的拳击手更厉害的一记重拳打死(三个回合没有倒下就可以得到三百美元);瓦克塞,吹奏风笛,他死的时候惊异万分,眼睛里最后一个景象是儿子面无表情地放下枪杆;穆德,打手鼓,他后来死得很完满,没有害怕也没有欲望;可克,演奏低音单簧管,后来他和国王是同一天死的,但是没有上报纸;耶利特,拉手风琴,他因在大火中救一个胖女孩而丧生,那个女孩后来因为谋杀亲夫出名,她用斧子把丈夫砍死,然后埋在花园里;多都,演奏钟琴,后来在扎利曼教堂上空从一个氢气球上掉下来摔死了;库地,敲大鼓,在受了一夜罪之后死去,不过他没有呻吟,为了不吵到其他人。如果上帝当时在那里的话,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他们都是孤儿,很显然,都是些可怜虫,都是些命运不济的人。然而说他们活着,在那里不可理喻地活着,尽管任何时候都一样,但那一刻更是如此,当桂尼芭人都屏住呼吸,漫长的路在他们前面,等着听他们手中的乐器演奏,他们静静地,期待这一切都变成记忆。记忆。
第四卷第52节:记忆
一瞬间。
派克斯做了一个手势。
一切都在那里开始了。左边十二个人,右边十二个人,他们一边走,一边开始演奏。脚步和音符。很缓慢。右边的人遇到左边的人,反之也一样。乐声萦绕飘逸在那一千米的街道上,那是桂尼芭惟一像样的街道在寂静中,很清楚地听到一种音乐风暴向两个方向蔓延,但比一场真正的风暴要柔和一点。左边的像是舞曲,很轻快;另一边像是进行曲,或者教堂里的大合唱。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挺远的,他们从远处互相窥探。就那样闭上眼睛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那些乐曲,同时听到两种乐曲,很清晰。有的人紧闭双眼,有的人凝视前方,有的人左顾右盼,来来回回地扭转头。茂米,他的目光凝固了。事实上人们也不知道应该看什么。茂米好像已经被一个场面带走了,那个场面很快打动了他,甚至是在那段沉默之前,在所有事情之前在人群中,在众多目光中,他的眼睛有无数地方可以凝视,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蓉的后颈上。事实上人们也不知道该听什么。人们都任凭奇迹降临到他们身上,在合适的时候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这是事实。蓉恰恰就在那里,在他前面站着,一动不动,黄色的衣服,没有戴帽子,头发是盘上去的,盘在后脑勺上。很显然,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站在那里,从后面紧贴着她。无论是谁,目光可能都会落在她的白皮肤上,落到脖子到肩膀的弧线上,太阳光线照射在这一切上面茂米的目光停在那里,凝固在那里,没有办法,这一次他可能又要错过观看的机会。
所有事情都在镇子两边尽头缓缓地进行着。街道上扬起了一丝灰尘,不是很多,同时在回荡着,给移动和游行着的旋律增添了一点颜色就像是一首催眠曲,那舞曲像是滚动前进,无法捕捉,像泡沫;像士兵,排成一排,六个在前,六个在后,很整齐,一个与另一个相距三米远。他们用木头、黄铜和绳子做成的武器刺破了寂静。他们离得越近,你看在眼睛里的一切、你一生收集在耳朵里的一切就变得越不清楚。每多走一步,就会在脑中形成一支独一无二的、巨大的、让人心神散乱的乐曲。说得准确一点我怎么向家里人讲述这些呢?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明白。他没有很快明白,奥尔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觉得向后滑去,人们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他从乐队里退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就像是风暴经过时留在天空中无法平息的一道白烟(他把长号拿在手上向前走,但发生了一件事情,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看见他落在了可克的旁边。可克本来在他后边,现在他们几乎是并排走着)。
奥尔特,吹奏着长号,里面好像什么东西坏了在奥尔特身体里面,不是长号里面,你可以在心里估摸。一步一步,两种乐曲越来越近在一个脑子里面,怎么装得下这些。每个人的脑子里,这两股音乐激流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你,一个包含在另一个里面,恰好就在街道正中间。正好是中间,派克斯站在那里,在其他人中间,他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很可笑,看起来像在祈祷,他想着佩特就在路的另一边,在人群中间,身上穿着他的黑茄克,就在派克斯对面,不过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很可笑,他看起来像在祈祷。奥尔特甚至没有时间祈祷,他有事干,他要吹大号,那是件要紧事他的内部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就那样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激动。他缓缓地落在后面步子越来越小,但跨步的方式很优美他嘴对着大号,吹奏着,所有音符都准确无误。那些音符他演练了很多天,他一个都不会弄错。那些音符一点一点地背叛了他,它们消失在远处,逃走了。奥尔特走着,在原地,没有向前移动一厘米,他在吹奏长号,但没有发出一个音符(在这个移动的叉形乐器里面没有发出一个音符,就像是一个气泡在空气中破裂,蒸发在空气中)。人们挤得很紧,空气有点闷,不知不觉地,空气就像被那个叉形乐器吸入,它慢慢地闭合钳爪,为了钳住所有人的痛苦,那是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如果不是头脑已经被从耳朵传入的声音陶醉,像蓉那样陶醉。在人群中间,蓉感受到其他身体挤着她蓉微笑,像一场游戏蓉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一个乐声的湖泊里。她清楚地感受到那场甜蜜的风暴。忽然间,于其他人之中有那个身体,胜过其他身体,向她挤过来,挨着她的腰,她的腿,可以说挨着她的任何地方。她当然知道,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那是茂米的身体。在那些人中间,只有奥尔特停了下来。他已经被乐队落在了后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他停了下来,嘴离开了大号,一只膝盖着了地,然后是另一只膝盖,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该死的东西在里面噬咬着他,贪婪的畜生。他一定中了邪,就这点看来,就像瑞先生,他现在前额顶在玻璃上面,看着工人们在那两条银色的铁轨上劳作。他说过他会来,他一定会来。他们犁开地,在我们心里种下铁路的种子。事实上,他正在路上,埃克托尔·奥赫正缓缓地走上瑞先生家门前小路的台阶。在这两个男人之间,修建火车的人和设计水晶宫的人,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在催眠曲和教堂里大合唱一样的进行曲之间,已经不会超过一百米。他们互相寻觅,后来找到了彼此。乐器的声音交融在一起,脚步越来越近,非常沉着,准确无误地落在街道中间那条看不见的线上正好是派克斯站的地方,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佩特,在路的另一边,佩特就要离开,佩特再也听不到类似的音乐了。
佩特,在这个声音的熔炉里,焚烧这一刻诀别的寂寞伤神,那么,可能再出点汗,在熔炉里面。蓉的手慢慢地滑下去,就不会感到惊异,直到掠过那个男人的腿,那是一个有点白又有点黑的男孩。蓉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脑子里是潮汐汹涌的声响,把一艘无法言说的船只吸入旋涡。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男人的腿更美。在熔炉内部最隐秘的地方,一只手从茂米的腿上抚摸上去,那个抚摩似乎追寻着什么东西,知道要去往那里,他已经想像了无数次,茂米,蓉的手荒唐在他的器官上,轻轻地抚摸着它,挤压着它,带着一丝愤怒。最后,带着失败者轻微的疲惫,奥尔特跪在地上,头顶着地,很不平稳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像表示某种崇拜。在倒地之前,他像一个被子弹击中眉心的动物,被死亡击中,像一个撑不住的木偶一样摆在地上。他的额头很怪诞地被从大号上反射过来的一片阳光照亮,那支大号躺在他身边,也死在那里。两个渺小的发声的士兵,一个死在另一个身上。单是看见那种缓慢的过程,就让人疲惫不堪。一步一步,那教堂式的送终,就像某种仪式,庄严的感动,里面夹杂着进行曲的味道,或许有一丝凯旋的影子;催眠曲,在滚动,像是虚的,又像是由泡沫构成,但对孩子却意味深长:催眠曲和仪式,明亮教堂里的拥抱和睡眠中的抚摸,庆典和怀念,一种感情和另一种感情,一个在另一个身上,能看到一个在另一个里面泛起泡沫,听到它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会引起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瑞先生听到书房的门打开时想了想,埃克托尔·奥赫在那里站着,头发零乱,手里拎着一个褐色的皮包。和第一次见面相比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是又一次简单纯粹的重复,只是这一次一切都是真的。绝对简单的事实,这个事实就是蓉的手在他的大腿间游移,就像那洁白的后颈在肩膀上游移。
如果茂米能看见它,他现在会很冲动,他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