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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内蒂恼火地嘟囔了几句。
还有一件事情。那天有四十多个人在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瞄得很准,或者说他很不幸。如果您认识他,请您转告他这里所有人都原谅他了。不过,请您也告诉他: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他惹下的祸,最后会付出代价的。
我可以向您保证,瑞先生,我永远都不会传达这样粗鲁的消息,因为就像我对您说的:我绝不认识干这件事情的人……
您滚开。您臭得像一具尸体。
第二天,工地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在伊丽莎白火车头面前有九公里四百零七米铁轨。一动不动,悄无声息,铁轨的尽头是一片草地。在青草中间,瑞先生一直走到那里,他一个人走在毛毛雨里,一步一步,走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最后一段铁轨上,环顾周围,没有草地也没有小山丘,一切都淹没在从天而降的灰蒙蒙的水雾里。你可以向任何方向转身,但是不幸的是任何方向都好像一样。没有声息,也没有人看你。一片无可救药的空旷,没有方向、没有语言。瑞先生继续看着四周,但已经没办法从头开始了。他实在无法明白。没有办法,他实在没办法发现。生命究竟在哪里。
二
深冬,在那栋寂静的大房子深处,瑞先生和埃克托尔·奥赫面对面坐着。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后来,奥赫来了。
巴黎不下雪。
这里到处都是雪。
他们面对面坐着。柳条编的大藤椅。他们心平气和,没有试图寻找话题。他们呆在那里,仅仅如此就很有意思,自有它的妙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也许过去了一小时。后来,几乎难以察觉,传来埃克托尔·奥赫的声音。
他们不相信它能建起来。参加揭幕庆典的人来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他们认为水晶宫将会像纸做的一样夭折,其实,比纸做的更糟,是玻璃做的。他们就这样评说。专家也这样写,说它会在放上第一根铁架时倒地。到了那一天,市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专门为了看它倒下来的情景。那些铁架非常大,肋拱要架在十字形耳堂上面,用了十多个链式绞车和滑轮才能慢慢地举起来,要把它们举到二十五米的高度然后安置在拔地而起的柱子上。需要一百多个人手。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工作。所有人在那里都是为了等待惨剧的发生。花了一个小时,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有的人受不了了,垂下了目光,不忍心看,所以就看不见,那些巨大的铁架,被轻轻地放在柱子上面,就像来自远方的大候鸟那样停在那里歇息。这时,掌声响起。我已经说过了,后来回家讲述,孩子们在那里听,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一天你会不会带我去看水晶宫呢?好吧,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现在睡觉吧。
瑞先生的手里拿着一本新书,他在裁书页,用一把银质裁纸刀,一页一页地裁开。就像用一根线在穿珍珠,一颗又一颗。奥赫两只手搓来搓去,眼睛看着前方。
皇家卫队来了三百名士兵。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指挥,他花白的大胡子,叫喊声非常刺耳。他们不相信在人群和那些参加世界展览的展品的重负之下,高空展厅可以支撑得住。就这样,他们叫来了士兵。都是年轻人,没人知道他们害不害怕。他们想让那些士兵爬上去,在木制的横梁上行走,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一来就会倒塌。他们两个人一排,从旋梯上走上去。一长队人没完没了地走。谁知道他们害不害怕。最后,他们就像在进行一场阅兵式,他们在上面列队,甚至还带着枪,人手一把枪,后面的背包里装满了石头。工人们在下面看着,想着这是多么滑稽的战争。那个白胡子老头喊了一声口令,士兵们都直挺挺地立正。又一声令下,他们开始行军,整齐得无懈可击。每一步都可能使一切折断,但是,在那三百张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害怕或惊异,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训练有素,可以像这样面对死亡行军。一种非常精彩的场面。从远处看就像一场瓶子里的战斗,精工细做的活计,而不是帆船或者类似的东西。一场装在大玻璃瓶里面的战争。有节奏的踢踏声弹在玻璃墙壁上,又被返回去,在空气中回荡。有一个工人的口袋里有一只口琴,他把它拿出来,开始吹《上帝拯救女王》,和着那种毫无意义的行军的节奏。没有倒塌,他们会活着走到尽头。口琴的乐声很优美。他们到达展厅尽头然后停在那里。白胡子老头一声令下他们就停了下来。又一声令下他们就转过身来。又开始走,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无法预测。在离地十米的高处,在不会倒塌的木地板上面来回行走。滑稽的事情。后来这件事好像也出现在报纸上。同麻雀的事情一样。飞来了一大群麻雀,停在了水晶宫的横梁上。成千上万只麻雀,工人没有办法工作。有些玻璃已经安装起来了,麻雀们在享受玻璃下面的温暖。没办法赶走它们。它们无休止地聒噪,飞来飞去,到处捣乱,让你心烦意乱。四周都是玻璃,没办法向它们射击。人们试着用毒药,但是它们不落下来。一切都停了下来,还有两个月就到竣工庆典的日子,却不得不停工。真是可笑,但是没有办法。大家都各执其词,但没有一个办法管用,一筹莫展。如果女王没有叫韦林顿公爵来,工程可能就泡汤了。一天早上他到了工地上,观察着天空中和玻璃下面怡然自得的成千上万只麻雀。他看了看说道:〃一只老鹰,你们带一只老鹰来。〃他说了这句话就走了。
瑞先生裁剪着书页,一页又一页。翻至第二十六页。他听着。
难以描述。看到水晶宫以后,人们回家都说:难以描述。你们一定要去看。怎么样呢?里面是不是热得要命?不,不是真的。他们是怎样建成的呢?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有一架巨大的管风琴?有两架,有两架管风琴。有三架。我听到水晶宫有三架风琴在演奏:难以描述。他们给所有的铁板都上了色,红的、蓝的、黄的。玻璃呢?告诉我玻璃怎么样。所有东西都是玻璃的,就像一间温室,但是要大一千倍。你待在里面就像是在外面一样,然而,你是在里面。对人们用不着解释任何东西,人们知道这是一种魔法。他们从外面走进来就已经明白了,从远处一看到它就知道,这样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走近的时候会想像一个玻璃的世界。所有东西一定更加轻盈,语言、恐惧甚至死亡。一种透明的生活,在死的时候眼睛可以看着远方,窥视着无限。这些事情不需要向人们解释,人们都知道。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国际展览结束的时候,没有人会认为水晶宫就到此为止,永远结束了。它身上带着那么多惊奇的目光,还有成千上万人的想像。后来,我们打算一块一块地把整个玻璃宫拆下来,然后把它迁移到郊外,在四周修建宽阔的花园、湖泊、喷泉和迷宫。夜里放烟花。白天举行盛大的音乐会,或者上演精彩纷呈的节目,跑马,海战游戏,杂技表演,展出大象和妖怪。所有这些都准备好了。我们会在一个月以内把它拆下来然后又安装在郊外,与原来的一模一样。或许会更大一些。人们会说:明天我们去看水晶宫吧。每一次他们想去,都可以到那里去,实现梦想的事情。有时候天下雨,人们会说:我们去听雨水落在水晶宫上的声音吧。几百个人待在那玻璃下面,小声地交谈,就像鱼缸里的鱼一样,听着雨,下雨发出的声响。
第四卷第55节:匕首
瑞先生停在了四十六页不剪了。那是一本关于喷泉的书。上面有草图。有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产生水压的机械装置。他把裁纸刀放在大柳条藤椅的扶手上。看着埃克托尔·奥赫。注视着他。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信里写着她想认识那个想像出水晶宫的人。那是一个女人的笔迹。签名是:吕贝卡。后来又收到一封,又一封。就这样,后来我就去赴约,五点钟,在新水晶宫的正中央,那个建在绵延的花园、湖泊、喷泉和迷宫之间的新水晶宫。吕贝卡皮肤特别白,几乎是透明的。我们在高大的热带植物之间散步,还有即将举行的下一次罗伯特·当德和波特·比勒之间拳击赛的海报,那是每年的挑战赛,东门卖票,大众价格。我就是那个想像出水晶宫的人。我是吕贝卡。人们在四周来来往往,有的坐在那里聊天。吕贝卡说:〃我和一个了不起的男人结了婚,他是个医生,在一个月前,他失踪了,什么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有。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爱好,事实上已经成了一种癖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他一直在写一本想像中的百科全书。我的意思是他编纂知名人物的百科全书,我知道的有艺术家、科学家和政治家,他给他们写生平,也就是说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成千上万的名字,您可能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名字按照字母表顺序,从A开始,迟早会写到Z。几十个本子都已经写满了。他不想让我看到,但在他失踪以后,我拿起最后一个笔记本,打开来翻到他停下的地方。他写到了H。最后一个名字是埃克托尔·奥赫。那上面有他的全部故事以及所有关于水晶宫的事情,直到最后。就这样,从那个走路仪态非常优雅、皮肤非常白皙几乎是透明的女人嘴里,我知道了水晶宫的未来。我问她是什么最后,她向我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
瑞先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他把那本关于喷泉的书放在地上,手上玩那把银质的裁纸刀,他让手指在没有尖也没有锋的刀刃上滑过。一把没有勇气的匕首。用于已疲惫的杀手。埃克托尔·奥赫看着自己的前方,用一种柔和冷静的声音说话。
那时有八个乐手在排练。已经是深夜了,只有他们和几个看守在水晶宫里面。他们为星期六的音乐会做排练。那支曲子听起来声音细微,好像迷失在巨大的钢铁和玻璃建筑中。好像在演奏一个秘密。后来,一个天鹅绒帐子着火了,没有人说得清楚是什么原因。大提琴手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水晶宫另一头燃起了奇怪的火苗,他从琴弦上抬起了弓。他们一个接一个停止了演奏,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像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两名守卫立即跑过去,想让那面帐帘落在地上。火舌蔓延得很快,向四周扩散。大提琴手从乐谱架上拿下谱子,他说,也许得叫人过来。有一个提琴手说我要离开这里。他们把乐器塞进套子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有的人留在后面,看见火焰越来越高。过了一阵子:小灌木花坛在距离帐帘几步远的地方,像闪电一样地被点燃了,开始哔哔剥剥猛烈地燃烧起来。火舌舔到了挂在天花板上的汽油灯,灯掉下来在地上破碎了。
这样,一瞬间烈火向四周溢出去,就像一汩汩小溪一样,疯狂地把火焰撒向一切别的东西,火焰,烟雾,火光,毁灭性的破坏在瞬息间弥漫四周。一种很精彩的场面。火苗在几分钟时间里吞没了几百公斤的东西。从外面看来,水晶宫就像是一个被巨大的手点燃的超级大灯笼。在城里,有人会靠近窗子问:那灯光是什么?一种沉闷的声音从公园的小径传向最靠近的房子。来了几十个人,然后是几百人,后来是上千人。有的帮忙,有的看热闹,有的叫喊,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不合时宜的烟花。看到他们不停地用桶泼水,却没有办法阻挡火势的蔓延。所有人都说它一定能撑得住,因为,像那样的一个梦想不能就这样消失。所有人都说它一定能撑得住,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他们自问:全用玻璃和铁制造的东西怎么可能燃烧呢?是呀,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铁不会燃烧,玻璃也不会燃烧。然而火焰正在吞灭一切,真的是一切,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不可能。没有意义。实在没有意义,真的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内部的温度高得可怕,第一片玻璃开始爆炸。几乎没有人察觉,在成千上万片玻璃中,那只不过是一片。就像是一颗眼泪,没有人看见,但是那是标志着结局的信号。
事实上也是如此,正如所有人发现的那样,所有的玻璃片开始爆炸,一片接一片,完全地可以说是裂成了碎片,像鞭笞一样发出噼啪的声响,混杂在火灾发出的巨大的哔剥声中。玻璃向四处迸射,一件非常迷人的事情,一种激情让你无法走开,在像白天一样明亮的夜晚里。看着四处迸射的玻璃,一出令人失声痛哭的悲剧演出,在那里,人们停在那里,不知道原因。水晶宫上成千上万的玻璃都裂成碎片,这就是结局,整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