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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只是上帝在别处忙碌,而圣安妮丝厌恶军人。
一个月以后埃尔维·荣库尔动身去埃及。他乘坐一艘名为〃阿德尔〃的船出海。厨房的饭菜味儿钻进客舱,同舱的是一位英国人,自称在滑铁卢打过仗。第三天傍晚,他们看见一些亮晶晶的海豚在地平线上像浪花一样翻滚,这种现象总是在每月十六号重复出现。
第一卷第2节:海豚
他返回是在两个月之后四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正好赶上大礼弥撒。他带回成千上万颗蚕籽,用棉花裹好,装在两只大木盒里。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巴尔达比乌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对他说出的那些话却是:
你给我说说海豚。
海豚吗?
说说你在什么时候看见它们。
这就是巴尔达比乌。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八
差不多全世界。
巴尔达比乌低声细语。
差不多。
说着将他的酒中搀兑进两指深的水。
八月的晚上,午夜已过。平日,在这时分,凡尔登早已关门。椅子整齐地倒扣在桌子上。他擦干净柜台,以及其他一切物品。只剩下熄灯和关门。但是凡尔登等待着:巴尔达比乌在说话。
坐在他对面的是埃尔维·荣库尔,嘴唇间夹着一支熄灭的香烟。倾听着,纹丝不动。像八年前一样,他听凭这个人慢条斯理地再次描绘自己的命运。他的声音听起来低微而又清晰,不时被啜酒间断。他不停地说了许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无可选择。既然我们要活下去,就应当去那里。
静默。
凡尔登,倚靠在柜台边,抬眼观望两人。
巴尔达比乌在一心一意地从杯底再搜索出一口酒。
埃尔维·荣库尔在开口说话之前将香烟搁在桌边上。
它在哪里,准确地说,这个日本国?
巴尔达比乌举起他的那根拐杖,用它指着圣奥古斯特教堂的屋顶及远处。
正对着那个方向不停地走下去。
他回答。
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九
实际上,日本在那个时代处于世界的另一边。它是一个由众多岛屿组成的岛国,并且完全与世隔绝地生存两百年了,拒绝同大陆的任何联系,禁止任何外国人进入。中国海岸线大约相距两百海里,但是天皇的一道禁令使之变得更加遥远,在全岛禁止使用超过一棵树的木材造船。根据一种它特有的开通逻辑,法律并不禁止出境;但是对试图再入境者将处以死刑。中国、荷兰和英国的商人们反复尝试打破这种荒谬的孤立状态,但是他们最终只能设下一张危险而易破的走私网。他们从那里获得的是少量的钱财、大量的麻烦和傍晚在各港口轻易买到的一些地图。在他们失败的地方,美国人由于坚船利炮而成功了。一八五三年七月海军准将马修·西·佩里率领一支现代化的由蒸气发动机船组成的舰队驶入了横滨海湾,向日本人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写明〃希望〃岛国对外国人开放。
日本人以前从未见过一艘能够逆风渡海的船。
七个月之后,当佩里回来收取最后通牒的答复时,岛国的军政府屈从地签订了一份协议,同意将该国北部的两个港口对外开放,并开始一些最审慎的最初贸易往来。岛国周围的海域那位海军准将神情略显庄重地宣告从今天起水不是很深了。
十
巴尔达比乌知道所有的这些故事,尤其熟知其中的一则传闻,因为这则传闻在到过那边的人的闲谈中反复提及。据说那个岛国出产世界上最美的丝绸。他们按照已经达到神奇的精确性的规格和秘方,生产了上千年。巴尔达比乌认为这不是一种传闻,而是简单纯粹的真实。有一次,他用手指挑起一块用日本丝线织成的纱巾,指间仿佛轻若无物。于是,那时他觉得微粒子病和病蚕籽的事情通通见鬼去,他想到的是:〃那个岛上遍地是蚕。一个两百年来没有一个中国商人或一个英国保险经纪人能够登陆的岛是一个没有任何病疫传染的岛。〃
他不止于这么想,他把这想法告诉拉维尔迪厄全体丝绸生产者,把他们召集到凡尔登咖啡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过去听说过日本国。
我们一定要横穿整个世界去买蚕籽,就像是上帝发配去一个见外国人就吊死的地方吗?
他们从前吊死外国人。
巴尔达比乌解释。
人们不知如何思量,有人想出一条驳斥的理由。
即然世上无人想过去那里买蚕籽,定是有某种原因。
巴尔达比乌本来可以自我吹嘘一番,提醒人们那是因为世界的其他地方没有另一个巴尔达比乌。但是他宁愿实事求是地说话。
日本人被迫出售他们的丝绸。但是蚕籽,那可不卖。他们紧紧地攥在手里。如果你胆敢将它们带出岛外,你做的事情就构成一种罪行。
拉维尔迪厄的丝绸生产者们,或多或少,都是一些正人君子,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的国度里触犯任何一条法律。然而,假设到世界的其他地方去干,他们则觉得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十一
00○蚕丝那是一八六一年。福楼拜正在完成《萨朗波》的写作,电灯照明还只是一种设想,亚伯拉罕·林肯正在大西洋的彼岸进行一场他将看不到结局的战争。拉维尔迪厄的养蚕专业户们组成合作社,集中资金,相当可观,足以支持一次远征。大家觉得将远征的任务交给埃尔维·荣库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巴尔达比乌要求他接受时,他的回答是提问。
这个日本国,准确地说,在哪里呢?
一直往前走。直至世界的尽头。
他于十月六日启程。孤身一人。
在拉维尔迪厄城门边,他拥抱妻子海伦,言简意赅地对她说:
你什么也不要怕。
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行动舒缓,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从不盘扎起来。她有一副极其美妙的嗓音。
十二
埃尔维·荣库尔出发了,携带着八千金法郎和巴尔达比乌给他取的三个名字:一个中国名字,一个荷兰名字和一个日本名字。他在梅茨附近越过边境,横穿符腾堡和巴维也拉,进入奥地利,乘火车经过维也纳和布达佩斯,然后直达基辅。他骑马在俄罗斯大草原上驰骋两千公里,翻过乌拉尔山,进入西伯利亚,旅行四十天,到达贝加尔湖,当地人称之为海。他顺黑龙江直下,沿着通向大海的中国边境线往前走。当他到达海滨后,在萨比尔克港口滞留了十一天,最后一条荷兰走私船把他带到日本西海岸的寺屋岬。他步行,走偏僻的小路,走过石川县,富山县,新泻县,进入福岛县境内,抵达白川市。他在该城的东边转悠了两天,等来一个穿黑衣的男人,那人蒙住他的双眼,带他走进一座小山村,在那里住宿一夜。第二天早晨,他同一位不说话的男人做成蚕种交易,那男子用一方丝巾蒙面。黑色的。傍晚时分,他将蚕籽藏入行李之中,转身背对日本,准备踏上归途。
第一卷第3节:少女
当一个男人跑着追上来并拦住他时,他刚刚走出村口。那人用不容置疑的专横语气对他说话,然后客气而又坚决地陪他往回走。
埃尔维·荣库尔不会说日本话,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他明白原卿要见自己。
十三
他们拉开一扇贴着糯米纸的木格门,埃尔维·荣库尔走进去。原卿盘腿坐在地上,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里。他身穿一件深色的和服,没有佩戴饰物。惟一可见的权力标志,是一个躺在他身边的女人,静卧不动,头枕在他的怀里,双眼闭合,两臂藏在宽大的红裙之下,那裙子向四周铺开,在炭灰色的席子上犹如一团火焰。他的一只手在女人的头发里缓缓移动,仿佛在抚摸一只熟睡中的珍稀动物。
埃尔维·荣库尔向房间里面走去,得到接纳的示意,在他对面坐下。他们沉默着,用眼睛互相打量。一位男仆走来,悄无声息,在他们面前放下两杯茶,随后悄然离去。这时原卿开始说话,以一种吟唱的声音讲自己的语言,那声音是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假嗓子挤出来的。埃尔维·荣库尔听着。他用眼睛盯住原卿的眼睛,只在某一瞬间,几乎令人觉察不出,将眼光下移,停在那女人的脸上。
那是一位妙龄少女的面庞。
他抬起视线。
原卿中止说话,端起一只茶杯,送至唇边,稍息片刻后说道:
请告诉我您是什么人。
他讲法语,将元音略为拖长,用的是沙哑的真嗓子。
十四
面对这个最难对付的日本人,面对全世界想从那个岛国带走的一切财富的主人,埃尔维·荣库尔试图讲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他讲自己的语言,说得很慢,并不确切知道原卿能否听懂。他主动地抛开一切顾忌,如实陈述,既无编造也无遗漏,朴实无华。他用同样的语气和轻微的示意动作,描述细微末节和关键性事件,仿佛在清点从一场火灾中抢救出来的件件物品,表现得忧伤而又平稳,沉浸在往事之中。原卿听着,没有一丝表情破坏他脸上的线条。他的眼睛盯住埃尔维·荣库尔的嘴唇,好像那些话是临终遗言的最后几句。整个房间里的气氛是那么安静和凝重,仿佛顷刻间即将发生重大事情,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突然间,
那位少女,
丝毫未动地,
睁开眼睛。
埃尔维·荣库尔本能地将目光垂落到她的身上并且看到了,他没有停止说话,他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东方人的形状,并且直视着他,目不转睛地撩拨人心,那睫毛之下的眼睛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埃尔维·荣库尔以尽可能做到的自然表情,将视线移至别处,继续他的讲话,努力不让他的声音出现异常。只是在他的眼睛朝放在面前地上的茶杯望去时他才停顿下来。他用一只手端起茶杯,送至唇边,慢慢地饮茶。当把杯子再次放置面前时,他重新开始讲话。
十五
法国,海上旅行,拉维尔迪厄的桑树的清香,蒸汽火车,海伦的声音。埃尔维·荣库尔继续进述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在生活中,他做了些什么。那位少女不停地盯视他,对他施加一种压力,逼得他说每一句话必然地采用怀旧语气。当她突然从裙服中露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在面前的地席上移动时,房间好像陷入了一种永久的静止状态。埃尔维·荣库尔看见那只苍白的手形伸进了自己视界的边缘,只见它擦过原卿的茶杯,然后,不可思议地,继续滑向另一只杯子,毫不犹豫地抓住它那无可回避地是他喝过的杯子,她轻轻地端起杯子,把它拿走。原卿面无表情地死盯着埃尔维·荣库尔的嘴唇,毫不停歇。
少女稍微地抬起头。
她第一次将眼光从埃尔维·荣库尔身上挪开,移至茶杯上。
缓缓地,她将茶杯上埃尔维·荣库尔饮用过的地方准确地转至双唇间。
她半眯起眼睛,喝下一口茶。
她将杯子从唇边拿开,并将杯子推回原处。
她让那只手隐退于裙服之下。
她重新将头靠在原卿的怀里。
睁开的双眼,死死地看入埃尔维·荣库尔的眼睛。
十六
埃尔维·荣库尔又说了很久。只是当原卿把目光从他身上挪走并且点头示意时,他才住口。
寂静无声。
原卿讲法语,略为拖长元音,用沙哑的真嗓子,说道:
如果您愿意,我高兴看到您再来。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
您弄到的种籽是鱼籽,价值聊胜于无。
埃维尔·荣库尔垂下目光。在他面前,摆放着茶杯。他端起来并开始转动和打量,好像在杯口的彩色花边上寻找自己的东西。当他找到了所寻找的东西,就将嘴唇凑上去,一饮而尽。然后他将茶杯放回面前,说道:
我知道。
原卿开心地笑了。
您因此而付了假金币是吗?
我为买到的东西付钱。
原卿的神情复归严肃。
当您从这里走出去时您将得到您所想之物。
当我离开这座岛屿时,如果还活着的话,您将收到您应当得到的黄金。请记住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