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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且富之女郎也。”曰、“吾料女当有嫁资、甚富厚。”曰、“诚然、女父……”那及什陀不复留滞、以听女父之历史、即匆匆行。
此后之事、女时时忆及之。唯女实不欲忆及、且每自竭其力、以忘过去而塞回想。凡此诸事、念之皆悲苦污辱、不可堪也。闻别娶后数日、复步林间、——是地也、以往昔温存之记念、于女心至为亲爱、——乃初觉胎儿之运动。顾新生始觉、而死睽亦与俱来。女已自决、儿万万不可生也。
眷属之中、无一人知其事者。女设辞告众、因得出门。筹集资斧、亦殊非易、终乃成行。逮诸事就绪、——当时情状、女之所极不愿念及者也、——复返其家、弱且病、体羸而色苍、顾尚以勇猛之力、强自支持、以隐其苦痛与恐怖。
记忆之力、每强那及什陀、使忆过去一切事、女辄努力以抗之、而时或仍不能免、疾如奔电、诸凡忽现于心。那及什陀则恐怖嫌恶、不禁战栗、急转念以向他事。然有一念、那及什陀又甚宝爱之、即彼尝有一儿是也。儿虽未生、而女常赌一小儿影象、显现目前、其状可爱、亦可怖也。
女或寂然、闭目独坐、则儿自来就之。女视儿日益长成、且见之至为了了、故觉终日同居、殊不异人间母子。乳皆充满乳汁、用哺其儿、偶闻大声、辄自惊战、得无儿仆、且受伤耶?
女时或伸手、欲抚儿、柔软金黄之卷发、或执其手、曳之近前、而儿辄避去、女手唯遇空气、然仍闻其笑声、如在左近、正匿椅后。
女稔知其貌、——其未生之儿之貌、——其貌可爱、亦复可怖、盖合其人之风姿、与已身之风姿、杂而为一、其人即窃取其爱、而复弃之、窃取其魂、而复忘之之人、又虽有是诸端、而仍所爱不能忘之人也。儿之褐色目睛、金黄稠发、唇吻下辅、并与父肖。红色之耳、状如贝壳、圆满之肢、辅类薄中现微滑、则皆类已。且复稔知其一切仪形、以及举止、儿举小手、或交胫而坐者、皆学自未见之父、而笑貌乃与己同、又或倾欹其首、羞涩无措、为状亦正如一也。
凡是怀想、皆甘美而痛苦。儿之纤指、乃适触其深创、虽云可爱、亦剧酷矣。甚矣、心之痛苦也!然女终不欲驱遣之。心自念曰、“吾未生之子!吾无汝不能自存、吾安得使汝生存于世、或吾能授汝以生者、……”
其生、亦梦幻之生而已。是唯因女而生、未尝生者不能自为哀乐。儿故生存、然不为己而生、在生命界中、在有生一切物中、彼实不存。彼虽生气盎然明丽可爱、而又复无有也。
那及什陀时时自语曰、“此皆吾业也!彼尚幼、故未能解、逮长大时、当自知之。彼将与人世小儿较、因欲得真实之生命。尔时彼当怨我、我则唯死而已。”女未尝念如此思惟、在现实光中、其荒诞为何如。且不信其未生之儿、实无形体、以为灵魂安宅。由那及什陀观之、未尝生者、真实生存、旦以无限之哀愁、窘苦其心也。
那及什陀意中、儿则通体光明、身被素衣、手足白皙、目光清明、天真洋溢、启颜而笑、则其声愉悦、如合音乐。女欲抚之、儿辄避去、然永不远离、但匿近处。儿虽不就母怀、而女闭目静坐时、儿则自至、仿佛以温柔之臂、来挽其颈、接吻于颊、唯未尝唼其唇也。女则念曰、“彼长大时、会自知之。彼将悲叹、遂去不返、尔时吾则将死矣。”
街车之中、喧阗万状、坐客互相抵排、女唯闭目而坐、自念其儿、再三凝视儿目、清澈而光明、谛听其无言之声、柔美无比。……终途如是、以至旅行既终、降车之时届矣。
《域外小说集》 第二部分未生者之爱(3)
三
街车既止、那及什陀沿积雪通衢而行、过木石矮屋、及诸园囿。女独行、虽途中遇客甚多、而绝无同行伴侣。女且行且思曰、“吾罪当永与吾俱、将永永不能去。吾何为尚复生存、即小绥罗若且死矣。”念此不禁心痛、唯仍不能自解疑问、又自诘曰、“吾胡为尚尔生存、然又奚须必死?”未几、转念曰、“吾之小儿、仍与吾俱、但彼今己长成、且八岁矣。行当渐有知识、何彼尚不怨我?岂彼不欲与诸儿戏、乘小橇走冻雪上耶?岂冬日之美、不能引动其心耶?吾觉其景色良佳、虽云世界幻影、而吾终以为美。岂彼信不欲生存于此世乎?
女独行街上者久之、乃渐念及今日往访之家、力作之姊婿、劳顿之姊、顽儿之群、时时求食、贫困之家也。继又念所宠诸甥、及绥罗若、彼今自杀矣。然谁则能逆料其死者?以彼固自来活泼而愉快者也。于是又忆前周之娶语、绥罗若方抑郁不欢、读新闻讫、言曰、”国内事百无一佳、如读新闻、止见可怖可羞之事耳。”那及什陀答以数言、亦皆己所弗信者、但欲导绥罗若之意、使之他向而已。绥罗若凄然微笑、复曰、“阿姨那暗、试思吾辈周遭所赌诸事、岂非一无善状。有一老人、为人中贤者、离家外出、欲求死地以死。(此盖指托尔斯泰翁)此事岂不可悲!诚以老人见周遭之恐怖、明审胜于吾辈、故不复能忍耐生存、遂去而死矣。悲哉!”顷之、又曰、“阿姨那暗、吾方以所感告汝、以汝爱我、且能知解其理。吾实不欲生于如此世间、吾自知懦弱不异他人、更有何事可为耶?第积渐成惯、亦随遇安之而已。纳克拉梭夫云、早死为幸福、其言是也。”那及什陀犹记当时甚为绥罗若虑、因与长谈以慰之、终似信服、复见笑容、曰、“唉、吾辈亦且生存、姑待之、人间进步、尚复上行、吾辈亦尚未知其终极。”
今也、缓罗若不复生存、已自杀矣。彼殆不生而待进步之自进与?其母今将何作、殆方吻唼其蜡黄之手、或方为儿辈具食、诸儿则惊惧而啼、缠蓝缕旧衣、状至可怜也。抑或自投床上、哭泣不已乎?幸福哉!使彼而能哭者、世间更有何物、甘美胜于眼泪之慰藉者耶?
四
既而那及什陀已抵姊家、拾级而登、以至第四层楼上。石级狭而峻、女又疾趋、殆如奔窜、至呼吸为塞、遂止户外、稍稍休憩、以毳衣之手、攀阑干坌息而立。户上覆毡、更敷油布、布上缀黑布条、纵横作十字、半为装饰、半亦为持久计也。有一布条、半已撕去、折而下垂、油布破孔中、乃露灰色之毡。是时那及什陀忽感悲苦、胸臆升降、至为迅疾、两手障面、大声而号、陡觉气力皆尽、颓唐坐于阶上、痛哭不能止。坐久之、以手掩面、热泪涔涔、濡羊毳手衣而下堕。
时将黄昏、楼梯之上、阴寒而寂寞。层楼诸户、矗立如喑。女哭久久、……忽闻步声甚微、而入耳极稔。女坐以待、乃觉其儿渐近、伸臂挽其颈、辅颊相倚、出温柔小手、力欲推女掩面之手去之。儿唼女颊、细语曰、“汝何为泣?汝安得有过失耶?”女坐而靖听、不敢稍动、或启其目、惧儿或隐去、唯垂右手置膝上、而仍以左手掩其目。未几、女泣渐止、不敢以妇人之泪、多罪之人之泪、怖其儿也。儿复唼其颊曰、“且汝毫无过失。”儿又言、而其辞乃如绥罗若、曰、“吾不欲生于此世、吾亲爱之母、吾甚感谢汝也。”又曰、“亲爱之母、吾诚不欲有生耳。”是言也、在昔出绥罗若之口、闻之至可骇怖、以彼既由不可见之神力、授以生命、所当善自宝重、而不应加以破灭、自快其心。顾在未生于世之儿言之、则安慰母心、实无穷极。女乃逡巡、如恐以尘世之声、惊其孺子者、温语曰、“然则爱儿其恕我乎?”儿答曰、“汝本无过。倘汝必欲吾言、亦无不可、吾恕汝矣!”际此之时、女忽觉不意之幸福、充溢于心、茫漠不自审所为。惴惴然徐伸两臂、乃觉儿在膝上、手怃其肩、唼其唇久久。女仍闭目、盖不敢视世人所不当视之物、惟仿佛觉儿之眼光、直注其目、光明下照、如太阳也。顷之、觉儿臂已解、阶上微闻步声、知儿去矣。
女起立、拭泪、振铃启户、入见其姊。此时心中满以幸福平安、且有神力、能振作慰藉人也。
《域外小说集》 第二部分寓言(1)
寓言
俄国梭罗古勃著
孱儿
昔有一儿、体极孱弱。诞生之后、众以玻璃瓶贮之、俾蚊虻不能相苦、故此孺子、遂住瓶中。
儿自玻璃瓶外望、见赤杨当风而摇。然儿不知其因风、儿盖无所知识也。
儿乃呼树而谓之曰、“汝痴赤杨、勿复摇、会且自折其干矣。”风定、赤杨亦靖。孱儿大喜、复呼曰、“树真聪慧。汝听我言、我良欣喜也。”
冰糖
一女儿有冰糖一粒、在纸裹中。
其初、冰糖甚多、但儿啖之、终至止余一粒。
女儿自问、将并此啖之、抑予贫儿乎?乃决定曰、“吾当以此予贫家女儿也。”
未几、又思曰、“或剖分而食之、不尤善耶?遂食其半。
已而又念及糖、自语曰、“吾将更分之为二、以其半予女儿可耳。”
至终冰糖剖分至于极小、不复可以予人、儿遂并此自食之。
糖块
一女主人有一小钥、用以启一小厨。厨中有一小瓶、瓶中有糖霜一小块。
女主人有一小犬、犬性甚好弄、喜攫女主人裙裾而牵曳之。
女主人取小钥、启其小厨、于小瓶中、取糖霜小块出、小犬仰视而摇其尾。
女主人曰、“加普利萨·彼得罗夫那、汝曳我裙裾、今看此糖块、但汝不得食之。”
女主人仍以糖块置原处。小犬悔恨、然而晚矣。
金柱
儿怒其父、语保母曰、“吾长成时、且为将军、将挾一大炮、入爹爹室、俘之、缚诸柱上。”
父窃闻之、呼曰、“唉、汝顽儿、将缚爹爹著柱上、岂不太冒犯爹爹耶?”
儿惧、逡巡言曰、“但爹爹当知此乃一金柱、上黏一纸、题曰以旌勇敢也。”
误会之起原
一儿问曰、“何物将至耶?”
母曰、“吾不知。”
儿曰、“而我知之。”
母问曰、“然则何物?”
儿笑而答曰、“我不言。”
母怒、诉于父。父叱儿曰、“汝何笑?”
儿问曰、“何也?”
父曰、“汝侮汝母、今盍言汝何所知者!”
儿变色、答曰、“我无所知、前者戏言之耳。”
父愈怒、以为儿有所知、因厉声呼曰、“言汝所知!速言何物将至!”
儿乃哭、而不能言何物将至。
如是而误会遂起。
《域外小说集》 第二部分寓言(2)
二蛙相遇、一老一少。老者曰、“汝能更作他声耶?”
少者曰、“或然、吾自信或能为之。”
老者曰、“然则试鸣!”
少者乃作如是鸣、曰、“括……括括、”且试作种种声。而老者曰、“呵呵、汝仍作俄罗斯鸣、故如旧日耳。”
少者问曰、“然则吾当若何鸣耶?”
老者曰、“且试作法兰西鸣。”
少者曰、“无人能以法兰西语鸣者。”
老者曰、“然人多能为之。”
少者曰、“汝且试之。”
老者鸣曰、“勾勾勾!”
少者曰、“吾亦能耳。”
老者曰、“可试鸣。”
少者勉力鸣曰、“几几几!”
老者笑且呼曰、“汝之几几、乃近于日耳曼鸣、而不似法兰西也。”
少者力学、而终不能成勾音。呼号良久、乃自语曰、“俄罗斯蛙鸣、良胜于法兰西、且发音亦尤清晰也。”
石子之经历
市中大路、砌以砾石。车轮偶触一石、石乃迸出、自念曰、“吾休为久与群众杂处、吾甚愿得分居也。”
有童子经过、拾之而去。石念曰、“吾欲旅行、今信得旅行矣。苟吾意志强、所欲自无不遂也。”
童子以石投一人家。石曰、“吾欲飞、今飞矣。此理极明显、即因吾方欲之耳。”
石触窗上玻璃、玻璃碎、呼曰、“无赖、汝何为者!”石答曰、“汝不如退避佳!吾最恶当吾前路者。凡物皆为我利、此吾之格言也。”
石坠软榻之上、思臼、“吾方飞翔、今且卧、稍休息耳。”
仆来、拾榻上石、投之窗外。石遂复坠于路、乃对其石友呼曰、“诸兄胜常!吾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