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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久也。遂闭目枯坐、良久不动、似自信更一启目、则梦幻或当去矣。包裹既剖、赫然在前、日光的的照其上、有书半启、老人伸手欲更取之、万有寂寥、自闻心跃。视其书、乃诗集也。卷面大书书目、端题撰者、其名见之至稔、盖波兰大诗人(案次指密克微支、生于千七百九十八年、时当波兰分析、作诗皆怀放乡、千八百五十五年卒。)之名耳。一千八百三十年流寓巴黎曾读其著作、尔后从军亚尔格勒及西班牙、闻国人传说、声名益盛、惟身在戎行、不遑吟诵。迨一千八百四十九年至美州、历受诸难、未尝一遇国人、波兰书籍、更无论矣。老人随郑重启书、心动益剧、似在庄严法事、将起于荒岩。时适大寂、亚斯宾华尔之钟、方报五时。长空绝无云气、惟鸥鸟三五、飞度中天、大海静定如眠、水波则切切作私语、徐上沙碛。遥见亚斯宾华尔白色人家及棕榈之林、皆莞尔而笑。尔时崇高靖肃、莫可方物、天地寥寂、而忽闻老人颤声高吟、如使自闻其诗、俾善解意旨者。曰、
“余故园烈忒跋兮、猗尔其若康豫也、
彼康豫之为嘉祥兮、顾非疾病者不之悟也。
览汝美又何无伦比兮、繁饰纷其备具也。
托毫素而陈词兮、惟余心之汝慕也。”
诵至此、声忽中绝。似文字皆滕掷而前、胸中有物若破、又渐上涌、类乎波涛、扼其喉、声为之塞。少顷、乃略自镇、更诵曰、
“神后具能智兮、骞多跋赖以允臧。
曜大明于何思托罗波罗摩兮、猗赫吓其晖光。
相下民之贞信兮、守诺革洛兑之旧疆。
昔余母陨涕其淋浪兮、余则枯目以视昊天、
感大神之重竺以生兮、仰帝阍而趋前。
惟尔昔既归余以康豫兮、—
又胡不垂威灵以返我于故乡也?”
是时心事波起、不能自制、遂啜泣自投于地、白发皓然、与黄沙相杂。心念离别故园、几四十祀、且不闻方言者、亦不知几何年矣。今乃自来相就、超大海而得诸天涯独处之中、美哉可念哉故国之言文也!然老人虽泣失声、而不因于苦痛、惟旧爱重生、重逾万有、因至是耳。时则呜咽陈情、乞宥于所爱。思前此非敢相忘、特以年垂大耋、又托体荒岩、习于孤独、即怀慕之心、且渐消磨矣、不图今日乃忽来归、若见灵异也。而其心房搏动、于是亦突突不能止。
光景逝矣、顾老人卧未。白鸥飞鸣台颠、似深为老友惊疑者。且分食之时亦至矣、则有数鸥翔集其侧、巳而益多、皆盘舞顶上、且鼓其翼。老人闻声而觉、号泣既足、颜色极庄、惟目光然有异、取食尽以饲鸥、鸥大叫争食。老人则复取书、时斜日已至巴奈马林间、渐渐入地、惟额的阑海上光明未消、室外尚能辨物。前更诵曰、
“傍林皋而依绿野兮、
导神魂以翱翔也!”
已而暮色陡下、疾如转瞬、文字不可见矣。老人枕首石上、阖其目、诗中神后、则已致其心魂于故园、禾黍油油、野色无边也。天半犹有采云、色作絑绛或如黄金、老人之心、乃正乘此云而归故国。耳际闻松林摇动有声、流水淙淙、如人私语、旧乡风物、一一如前、似咸来问讯曰、“汝记之乎?”然、彼记之也。甫田旷远、间以村落、树林历历如见。时已黄昏、台上灯光当照海面、而守者已在故乡矣!老人垂首至胸、渐入梦幻、境地迷离、倏过其目。彼不见其老屋。已毁于燹火矣。亦不见其父母、已诀于儿时矣。惟村落依然、宛如乍别耳。茅舍栉比、窗隙皆漏灯光。有小阜水磨及二池塘、左右相对、池中蛙蛤和鸣、彻夜不歇。昔尝夜作斥候于村中、旧日情景、朦胧复见。时则仍为骑兵、职司守望、遥赌酒家、老人启倦眼视之、且闻室内歌呼如雷、间以胡琴箜筱与夜色混合。骑兵马蹄、击石生火、老人据鞍危坐、肢体甚倦。已而夜渐阑、窗内灯光皆灭、空中起薄蔼、不复辨物。少顷、雾气作于野间、包围大地、状如白云。人或言此景甚类大海、然实田野耳。未几将闻秧鸡叫暗中、芦苇丛里、白鹭亦唳、夜气靖而凉、葢波兰之夜也。远处松林、无风自响、声如波涛、曙色已至、东方将白矣。时闻篱后鸡啼、茅舍鸡声、遂一一相应、天半偶有鸣鹳、骑兵心神爽然、或有言明日之战者、此则呐喊摇旗而前耳、少年热血、虽为夜气所凉、犹潮涌如战角也。时已黍明、夜色渐淡、林木丛莽茅庐水磨及白杨数树、依稀皆见、井轮辘辘作声。可爱哉故国!在绛色朝暾中、其美何极、可爱哉此故国也!百物寂靖、老人遂闻足音槖槖然、此无他、必代为斥候者、惊视来者、梦迹迷离未去。已而爽然、则见守港者约翰孙立其前、且问之曰、“何如、病耶?”老人曰。“否。”约翰孙曰、“昨乃未燃灯火、当去此矣。有舟来自圣该罗诺、已阁滩上。惟幸无死者、否则翁当听鞫矣。今且偕我下舟、余事会得之领事馆耳。”老人失色、昨夜葢信未燃灯火也。
越二三日、有航船自亚斯宾华尔赴纽约、思凯闻斯奇在焉。今者已失其业、且复上飘流之道矣。秋风振箨、送之沉浮。遍历大地、将逮快意而后止耳。此数日间、老人颜色顿衰、腰胁亦曲、而目光炯然。今登长途、百无所有、惟怀中尚留一书、时拊以手、似恐即此一物、亦或见夺而不能长保也。
《域外小说集》 第三部分酋长(1)
酋长
波兰显克微支著
美州帖蒴思君羚羊川上、有羚羊镇、镇人方群趋马戏场。镇自草创以来、至于今日、始有马戏至、挈舞女乐人及履絙者与俱、故居民甚珍重之。镇葢新地、十五年前尚无人家、且未见白人踪迹、唯叉渚之上、即今镇故址、尝有西印度人村落、名却跋多、为黑蛇部落之聚会。邻近有欧人殖民地、其民皆来自柏林格伦兑诺及哈摩尼亚、则甚恶土著、不能相容。土人本亦无他、特自卫其疆土、帖蒴思政府亦曾严誓许不相侵、然此在日耳曼移民、又何有者?欧人于黑蛇部落、仅取其水土空气而已、而乃报之以文明。唯红人酬答、——则为取日耳曼人之颅骨。是何可忍耶?于是三都移民、乃于月夜集众、得四百人、又自阿拉召墨西哥人为援、袭却跋多人于睡梦之中。代表罪之师、终获大捷。却跋多村落焚为灰烬、居人无男女老幼皆死、仅有战士一伍、以出猎得免、在村者悉歼焉。葢村在湾上、时值春涨、三面皆深水、不可以过也。然土人居之而亡者、日耳曼人得之而利。其处后无间道、而前可以守、三都之民遂移居之。瞬息之间、却跋多蛮村、顿成文明都会、即羚羊镇也。阅五年、而居民增至二千人。
第六年、于隔岸得水银矿、众复大集、人口忽倍于前。至第七年、在死人林中、获黑蛇部落孑遗十二人、据私刑律缢于市。于是更无障害、足以妨羚羊镇之发达者矣。镇中有日报二种、每月评论二种。又设铁道、以接北川与圣安多尼。龙舌街有学校三所、其一为高等学校。居人又就昔日缢黑蛇遗民之处、建慈善院、每礼拜日、牧师登坛说法、劝人当爱其邻、勿觊觎他人产业、及此他文明人诸道德。又尝有学者、游历过此、为居人讲述、其目曰、“论各国民之权利。”
居人之富者、渐议建立大学、政府亦与以协助。民生乐康、水银柑橘牟麦之业、多获利益。人皆勤敏质直、殊有秩序、且甚肥。凡游羚羊镇者、见其地富庶、居民近二万人、几不复识大商巨贾中、乃有十五年前焚却跋多村暴烈善战之士在也。居民昼则从事于市肆工场、或公司中、晚则集响尾蛇街之酒家曰金晹、室中唯闻日耳曼音、曼声呼Mahlzeit; Mahlzeit(饭时矣、饭时矣。)或缓语Nun ja wissen Sie; Herr Mueller; ist das aber moeglich?(汝知否、缪勒君、此能尔乎?)以及杯斝相触、麦酒泼地、或喷沫作声、又见其众神气镇靖、举止濡缓、肥俗之面、如鱼之目、几疑身入柏林酒肆、而非却跋多废墟间也。然镇中凡百ganz gemuetlich(完全愉快、)亦不复有追怀往事者矣。
是夕、群趋马戏场、葢有数因。其一、力作之暇、应得消遣。其二、马戏之至、众所欢迎。葢寒村小市、为鬻技之士所弗顾、今队长肯携其众、临此羚羊镇、殊足以见镇之伟大也。其三、于诸因为尤重、则为马戏目录之第二段、有文曰、
其二、走索、去地一丈五尺、奏乐为节、演技者、著名力士黑鹫、为黑蛇部落之酋长、古王之末孙、而其部落之孑遗也。第一走索、第二羚羊跳、第三死之舞、死之歌。
酋长周游四方、多得赞美、但当无见重于羚羊镇者。队长饮于金晹、为众言十五年前、将赴圣多茀、过多那陀平原、邂逅西印度老人、携一十龄童子。老人已负伤垂死、未几而绝、遗言小儿为黑蛇部落故酋长之子、且嫡嗣也。众收孤儿育之、今遂以绳技名于世。唯队长亦以闻酒家言、始知羚羊镇即却跋多、而酋长者、将于祖父垅上自呈其艺。因大悦、倘善图之、巨利可操券矣。而羚羊镇人、则悉趋马戏场、挈其输自故国、未赌土著之妻拿、指黑蛇部落遗民而谓之曰、“视之、吾辈十五年前、夷灭多人、皆如此獠也。”则惊对曰、Ach; Herr ji!(阿、天乎如此!)从少妻爱子口中、听此惊愕之声、葢亦人生乐事也。故市人聚语、几无他辞、唯曰酋长酋长而已。
拂晓、群儿已集场外、由木孔内瞰、色甚惊怪。童子年长者、则感于武士之风、皆列队自学校归、步履整肃、亦不自知其何故。夕八时、天宇皎洁、星光炯然。和风自郊外来、挾橘林香味、城市之风、则杂以曲香。马戏场中、爝火灿烂、缚松枝为大矩、著于正门、方盛燃、微声吹焰、含烟而舞。照见新建巨厦、材皆用木、作圆形、屋脊锐上、其颠植美国星纹大旗。门外聚人甚伙、率为不及买券、或不能买者。众环观车辆行李、而在东门所悬画帐者尤多、帐绘白人与红人战门状。幕或偶启、则露场中饮酒之处、案列杯斝数百、历历可赌。未几、幕撤、客乃俱进、空廊间唯闻履声。众就坐、自上至下皆满。场内光明如昼日、虽无煤气灯、而代以大灯台一具、燃石油灯五十。其下则见有酒人、皆肥硕、颈巨不能容赜、率昂其首。见有妇人、少艾姣好、见有孺子、颜色清丽、目灼灼惊视、几欲离眶而飞。客状皆嗜奇而自满、如剧场中常态、三五聚语、其声嗡然、间以呼Frisch Wasser; Frisch Wasser(清水清水)之声、嚣然俱俟开场、不复可耐。无何、铃鸣、有马丁六人、靴光耀目、出立两旁、自厩门至于围场。其间有怒马风驰而而出、无鞍辔、马上有物、锦带飞扬、则舞女丽那也。乐人奏乐、女与马即应节而舞。女貌极美、有玛谛达者、为龙舌街酒商之女、见之大惊、遽倚杂货商菲洛斯肩、附耳问今茲尚相爱否?马疾驰、吐息如汽机、有俳优数人、阳为痴呆、随舞者而走、鸣鞭大叫、互挞其面。女倏忽隐去、迅若电火、众击掌叹赏。舞诚美矣!第一事既毕、其次将至。客皆称酋长不绝声、俳优虽互挞未已、己无见者。时优人尚作态如猿揉、而马丁复出、携二木架、各高丈许、置围场两端。乐人辍美国俗曲、转为私军哀调。马丁以巨絙系两架间、俄忽赤熛下射、正照场中、其色如血、光中突现一人、则乃酋长、黑蛇部落之孑遗也。而实不然!酋长未现、仅有队长公、对客鞠躬、大声告众、言愿贤士淑女、加意靖谧、勿击掌高呼、以酋长今方不怿、暴烈踰常也。言出、忽显大效、且事亦极奇、——十五年前墟却跋多之羚羊镇公民、今仍闻警而缩。当丽那滕跃马上时、各欲争先、至于阑畔、俾得快赌者、今又自恨不能易地、登高楼之上。似所居愈低、气乃逾塞、此殊与物理公理相反者也。
《域外小说集》 第三部分酋长(2)
虽然、酋长其尚忆往事耶?孩提之时、即为队长所抚育、与之处者、皆日耳曼人也。则酋长殆久已忘之耳!十五年来、流转异地、习为绳技、鬻绝艺以博观赏、当亦消磨其气矣。
却跋多乎、却跋多乎!——彼辈、皆日耳曼人也。今茲居他人之土、尚唯以营业余间、偶怀祖国。况人生急务、首在饮食、虽俗物尚知其理、又岂于黑蛇部落之末孙而独异耶?
众方瞑想中、野啸忽作于厩次、酋长已至围场之上、众复耳语曰、“彼是矣、彼是矣!”——已复寂然。赤火犹炽、有声如嘶。众目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