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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排斥知识分子(师)的传统也是自李斯始。中国的专制统治者根本不允许作为“师”的知识分子独立存在,独立发挥社会功能,总是千方百计让其产生强烈的依附性。
通过李斯年轻时的关于“老鼠”的议论可知,他是一个眼中只有利益的小人,后来他的作为印证了他的“鼠论”。他实在是无功劳可言,为人褒奖的《谏逐客令》,写作动机也不过是为自己能在秦国安身立命而已,就算有些进步作用,与其罪孽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为李斯定位,只能说他是历史罪人。李斯之危害,在于直至20世纪还有人为他评功摆好。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能够蒙蔽世人两千多年,也算是个奇迹吧。
第八部分第七十五章 大一统皇权专制潜伏的危机
蒙恬家族三代效力秦国,祖父蒙骜、父亲蒙武皆秦国名将。蒙恬在外征战,蒙毅在朝廷位至上卿,为秦始皇出谋划策。可以说蒙家世代为秦之栋梁。
赵高犯罪当死,蒙毅依法承办,但最终赵高得到了秦始皇的宽宥,恢复了官职。侥幸得活的赵高不思改悔,反而嫉恨蒙毅,累及蒙恬,一心要报复蒙家,终于导演了一场残酷的杀戮。
秦始皇暴死于沙丘,死前蒙毅被派出,死时未归。秦始皇身边只剩下胡亥、赵高与李斯三个重要人物。这三个人(主要是赵高与李斯二人)钩心斗角,最终赵高取胜,左右住了局势。
赵高何以取胜,《史记》没有记载,只是描述了李斯态度由强而弱的变化,读解不出个中缘由。我读李斯与赵高的问答,感到赵高像李斯完全是在扭捏作态,一方面增加些讨价还价的政治资本,另一方面给自己留了一手,万一赵高失势、扶苏得势,也有一条退路。赵高与李斯不同,他是铁了心的,要除掉扶苏与蒙恬。一切都在按照赵高的计划进行。赵高凭借掌握胡亥,掌握印玺,掌握秦始皇的尸体(密不发丧)的有利条件,给戍守边陲的扶苏与蒙恬发去一封假诏书,赐死二人。扶苏其人老实忠厚,不听蒙恬的规劝,坚决按照诏书行事,刎颈身亡;蒙恬拒不接受赐死,被捉,最终还是被杀。蒙恬所带的数十万士兵,全部由赵高的心腹掌控。一个吞并了六国、强大无比的秦帝国,在赵高、李斯的策划下,瞬间便权力旁落,秦二世反成太监的傀儡;蒙恬,这个令任何敌手胆战心惊的大将,瞬间便成为太监赵高的俎上肉。
大一统皇权帝国所隐伏的危机,如此迅疾地爆发了,可以说这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及的。这种大一统专制皇权体制从建立的那一日起,就潜伏着无法消除的危机,那就是来自于朝廷内部的防不胜防的颠覆。这种颠覆具有突发性与不可预测性。
赵高的篡权形同儿戏,全凭灵感,而他与李斯的一问一答,又酷似做买卖,谈生意。这一切与战场上的刀林剑雨毫无共同之处。赵高怎么由一个险些被问斩的罪臣一下子成为了呼风唤雨的权力中枢人物?是秦始皇宠的。那么,秦始皇又为什么要宠爱一个太监?是因为秦始皇对朝臣并不真正放心。他真正放心的是近侍。为什么皇帝相信近侍?因为近侍与皇帝在一起的时间最久。皇帝对离开自己的人———哪怕仅仅离开一日———都是不相信的。于是,近侍与朝臣便成为互相掣肘的两大势力。矛盾由此而生。这同样是一种难于克服的矛盾。一种体制,自诞生之日起就存在不可克服甚至不可预知的危机,能说这种体制是进步的,是符合社会发展潮流的吗?!那些盲目吹捧秦始皇功业的人,是把“统一”视为判定帝王功业的惟一标准了。秦始皇式的统一,实际上是假统一。后来的王朝也都是假统一,地方的离心力永远是帝王做梦都想消除却永远消除不了的心腹之患。
当然,作为反面教员,秦之速亡(赵高篡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说秦开始亡了)给予了后世很多启示。但后世始终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秦朝所潜伏的危机,更找不到防患于未然的途径。“祸起萧墙”成为一条带有普遍性的规律。这雄辩地证明:愈是高压愈是速亡。为避免速亡所花费的成本非常之大,达到一定程度,极易激起民变,此乃历代帝王最感头痛的问题。
第八部分第七十六章 协商精神,先天不足
在政治领域,协商包括以下含义:
就与敌对阵营的关系而言,政治行为尽可能非军事化,和平地解决一些在一般场合非武力解决不了的争端或冲突;就与同一阵营的关系而言,坚决避免军事冲突,避免矛盾激化,用沟通与谈判解决问题;就非敌对的相邻阵营而言,建立各种规则惯行,尽量避免战争,实行权力分享或轮流执政;朋友之间,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不计前嫌,天大的事情都要摆在桌面上,谈而化之。
读《史记》的最大困惑之一,就是痛感中国人先天缺乏协商精神,解决矛盾的途径从来只有战争。其实即使对战争来说,协商也大有用武之地,并不一定非兵戎相见不可。遗憾的是,在中国战争史上,协商成功的范例屈指可数,多是波诡云谲,暗伏杀机。如“鸿门宴”之类,实难将其归入“协商”之列。
春秋战国时代———特别是春秋时代———常常有一句话就中止一次讨伐的事情发生。表面看,像是协商取代了战争,实际上并未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战争还要复发。“汉并天下”瓦当刘邦与项羽一度相持数年之久,一时间谁也消灭不了对方。然而并没有哪一方愿意通过协商以求共存。那寂静是一种可怕的等待,等待着总决战的到来。汉语中有许多鼓励“决战”的谚语,如“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桩子拴不了两个叫驴”等等。这属于典型的“中国特色”,并不具有普遍性。中国近邻日本,古代不止一次地出现过两个天皇轮流执政的情形,一人执政一个月,期限一到,自动让权,相安无事。至于名义元首与执权元首共存的现象,即使在现代,也是很常见的(现在,世界上存在君主立宪制国家达三十多个)。
中国的传统作法是,权力与权威合一,世俗的权力与宗教的权力合一(虽然中国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宗教,但宗教的权力即对“天”的阐释权还是存在的),军事的权力与行政的权力合一……这种状况对一般人际关系也产生了深远影响。楚汉名将张耳、陈馀由莫逆之交到反目成仇,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
张耳、陈馀与章邯作战时,不敌章邯,张耳与赵王龟缩在钜鹿城中,陈馀带领数万残部驻守在钜鹿城北。张耳守城吃紧,向陈馀求救,陈馀按兵不动,他回复张耳说,以他之残部与章邯之精锐作战等于羊送虎口。本来,张、陈二人是各有各的道理,完全可以通过协商解决问题,但聪明过人的张耳、陈馀却拙于沟通,以至于积怨越来越深,最终发展为仇敌,司
马迁在论赞中感慨道:
太史公曰:张耳,陈馀,世传所称贤者;其宾客厮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张耳、陈馀始居约时,相然信已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以诚,后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以太伯、延陵季子异矣。《史记·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中国人最应该深刻反省的,莫过于先天缺乏协作与协商精神,并使这一先天缺陷变为了顽固的传统。
第八部分第七十七章 帝逼臣反,不反何为
西汉初期,反臣迭出,谋反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眼花缭乱。细观之可以发现,大多数所谓的谋反并非真谋反,多是被帝王逼反的。两条道堵三条,所剩死而已,不反何为?封王者汉高祖刘邦也,杀王者亦汉高祖刘邦也!以彭越、英布、韩信为例。彭越祸起于没有执行刘邦让他出兵攻打楚军的命令。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宜前往。就这么一句话种下了祸根。无论彭越所说是实情或是为了邀功,都罪不在杀。
汉十年秋,太仆诬告彭越谋反,刘邦出其不意地袭击彭越,将其逮捕。已经决定将他流放至蜀地,后来吕后劝刘邦杀彭越,刘邦听从,将彭越杀害。
西汉跪式甲俑彭越之死,遂为千古沉冤。
英布也是遭仇人诬告,公元前196年,刘邦诛杀了彭越,把他剁成肉酱,分赐给诸侯王,英布收到肉酱,十分畏惧,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集结部队,以求自卫。这样,一来二去,英布便真的“反”了。英布不反,即使姜子牙再生也拿不出更有效的对策。
韩信之反,更是千古奇冤。
韩信也真的反了,但不是在自己的势力如日中天时反的,而是在自己已成困兽时反的。这足以说明,有一种力量在逼迫他反,不反也得反,困兽犹斗,乃人之本能也。韩信祸起于自请“代理齐王”:
“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俯耳语曰:
“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史记·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从刘邦的动作与表情的转变可以看出其城府之深,他的胸中早已酝酿出一个远大的计划。
刘邦被围困在固陵时,采用了张良之计,征召齐王韩信,让韩信在垓下与自己的军队会师。待项羽被打败,刘邦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夺取了齐王韩信的军权,改封韩信为楚王。这是第一步。韩信初到楚国,出出进进,戒备森严,汉六年,有人告发韩信谋反,于是刘邦实施了第二步计划:假巡视云梦泽,引诱韩信上钩。此时,韩信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杀死了好友,原项羽部下钟离昧,提着钟离昧的首级见刘邦,没想到等着他的是五花大绑。刘邦并没有杀韩信,而是将其降为淮阴侯。
紧接着,刘邦就实施了第三步计划:静观韩信的一举一动。韩信被逼急了,终于心甘情愿地反了。这时,由吕后动手,杀死了汉的一号功臣韩信,并诛其三族。即使韩信不反,被诛也是早晚之事。就这样,楚汉战争中功劳最大的几个将领,几乎都以“谋反”的罪名被刘邦诛杀了。
谋反,是专制体制中的最高罪愆,也是帝王加在属臣头上的紧箍咒。该念咒时,帝王是不会客气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现代政治就是要摘除紧箍咒,还官僚以行动自由。
第八部分第七十八章 非主流人物———田横
《史记》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是,作者写了一些非主流的人物与事件,而且写得同样字字生情,笔笔跳跃。
楚汉战争时的田横就是司马迁笔下的一位侠肝义胆,“杀身以成仁”的非主流人物。孟子的“舍身取义”的主张几乎家喻户晓,然而实行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是说说而已。田横却做了。
田荣被杀死之后,田横带领齐人英勇作战,收复了失地。此时,他完全可以自立为齐王,但他却不,他立田广为齐王,自己作丞相,虽然一切事务皆由他来决断。田横平定三齐之后三年,汉王派郦食其哄骗说,欢迎他降汉。天真的田横完全相信了郦食其的话,解除了防备,不想汉军发动突然袭击。齐王田广战死,田横代为齐王,与汉军作战,最终寡不敌众,逃到了一个海岛上。刘邦招安,田横来到尸乡这个地方,沐浴后自刎而亡。死前留下这样的话:
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史记·田儋列传第三十四》田横自刎之后,他的两个贴身门客安葬了他,然后在田横墓旁挖了两个坑,双双自刎。
读《田儋列传第三十四》,特别是读到两个门客自刎的地方,好像在读日本的武士传记。我读过这样一个描写日本武士的哀艳凄婉的故事:
主人被仇敌所杀。他的下人,几十位武士聚集一处,商议复仇大计,商议完毕立即实施了决议,杀死了仇人。然而他们谁都没有绽出喜悦的笑容,因为毕竟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商量,一起剖腹,以谢主人的知遇之恩。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这数十人(记得是76人)以年龄为序排列好,席地而坐,将刀同时刺向自己的腹部。雪地被染成了绯红色,与夕阳的余晖相互辉映,透出悲壮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