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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1-最蓝的眼睛-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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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锁到一间地下室里了。夏德拉克躺在吊床上,头痛得已经麻木了,只能两眼无可奈何地盯着墙壁。他就这样极度痛苦地躺了很长时间,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在盯着油漆盖着的一行字母,字母连起来成了一道命令,要他①自己。他研究着这组词句,头痛反倒慢慢减轻了。     
    ①数学中的乘号译注。就像月光从窗子的阴影下悄悄射进房间一样,一个想法潜入了夏德拉克的脑海,萌生了要看看自己的面孔的愿望。他四处寻找一面镜子,却找不到。最后,他慎重地将两手背在背后,朝着抽水马桶走过去,使劲往里边看。马桶里的水让阳光照得明一片暗一片的,什么也看不出。他回到吊床上躺下,拽过毯子一直蒙住头部,等着马桶里的水暗到能照见他的影子。后来在那片水里他看到了一副正经的黑面孔,这个面孔是一个黑人,如此确定无疑,让他大吃一惊。他内心始终隐藏着一种难以确定的想法,认为他自己并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当那张黑脸以其不容争辩的存在向他致意时,他再无他求了。他大喜过望,甚至冒险松开一边毯子看了一眼他的双手。两只手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十分谦恭地摆在那里,纹丝不动。     
    夏德拉克直起了腰,又回到吊床上,躺在那里睡了他的新生命开始后的第一觉。这一觉比在医院服了药片之后睡得还香,比果核还实在,比秃鹰的翅膀还稳定,比鸡蛋的外壳还安静。     
    法官透过牢门上的铁栅,看着这个长着一头鬈发的年轻人。此前,他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个犯人的档案,知道他不过是个农民。夏德拉克睡醒了,法官把他的档案交还给他,并且把他送上一辆大车的后面。夏德拉克坐上车,不用三小时,他就可以回到梅德林,因为只不过在二十二英里之外,就是他的窗户,他的河流,以及就在大门口的他的轻柔的声音。     
    夏德拉克坐在大车后面,靠在笋瓜口袋和高高堆起的南瓜上,开始挖空心思把他的经验梳理起来,这件事一直折磨了他整整十二天。他想对恐惧做一番安排从而便于控制它。他嗅到过死亡的气味而且确实让它弄怕了,原因就在于他事先毫无准备。并不是死亡或垂死,而是对此始料未及才让他害怕的。把这一切想通之后,他忽然灵机一动,设想如果把一年中的一天花在这上面,大家就都能在这一天想着死亡,而一年的剩下的时间就会安全和自由了。就这样,他创立了全国自杀节。     
    新年的第三天,他沿着〃木匠路〃走过〃底层〃,手里拿着一只母牛的颈铃和一根上吊用的绳子,把人们召集到一起。他告诉大家,这是他们自杀或互杀的惟一机会。     
    起初,镇上的居民都吓坏了。他们都知道夏德拉克疯疯癫癫,可这并不说明他毫无理智,而且,更重要的,他并没有什么权力。他两眼大睁着,长发纠结在一起,吼叫声中充满不容置疑和震撼人心的劲头,在首次全国自杀节时,他确实造成了一场惊慌失措,那就是一九二〇年。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二一年,人们虽不那么害怕了,可是仍然忧心忡忡。大家看到他进进出出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他住在河岸上的一所简陋的小木屋里,那是他早已去世的祖父当年的住房。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他出售当天一早捉到的鱼;其余的日子,他喝得醉醺醺的,大吵大嚷,举止粗鲁,有时逗人发笑,有时又蛮不讲理。不过,他从来不招惹谁,不打人,不骗人。人们一旦把握了他疯癫的性质和程度,就能使他就范。


第三部分第42节:日落楼 

    在随后几年的全国自杀节里,夏德拉克摇晃着牛铃在街上走过的时候,成年人从窗帘后面往外看,几个闲散的路人加快了脚步,小孩子则尖叫着跑开。那些脸上长着粉刺的年轻人总想逗引他(其实他比他们只大四五岁),但没多久也就罢休了,因为他的咒骂专揭别人的短。     
    随着时间的推移,居民们对每年的一月三号越来越漫不经心了。他们心里感到,对夏德拉克这种每年一次的单人流行,无论如何都无所谓,既不值得认真对待,更用不着动之以情。事实上,他们对这一节日再也不加评论了,因为它已经深入人心,融进了他们的生命,汇入了他们的语言。     
    有一个人对一个朋友说:〃你生那个孩子肯定用了不少时间,你受了多长时间的罪?〃     
    而那个朋友就这么回答说:〃大概三天吧。阵痛是在'自杀节'那天开始的,一直疼到星期天。孩子是星期天生出来的。我的所有的男孩全是星期天出生的。〃     
    有一个小伙子对他的未婚妻说:〃咱们在新年后办事吧,别在年前了,我在大年夜发薪。〃     
    而他的心上人却回答:〃好吧,可是千万别在'自杀节'。我可不愿意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听到牛铃丁当乱响。〃     
    一位老奶奶说,她的几只母鸡总是在〃自杀节〃之后下双黄蛋。     
    镇上的牧师迪尔接过话茬说,那些头脑明智、不听夏德拉克召唤的人一定是长期饮酒致死或是过度纵欲致死的人。〃愿上帝保佑夏德,并免除羔羊赎罪的烦恼吧。〃     
    〃自杀节〃就这样轻而易举又阒无声息地成了俄亥俄州梅德林的〃底层〃居民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九二〇必须要尽可能远离〃日落楼〃。她的外祖母有一个中年的侄子住在北方一个叫做梅德林的镇上,老太太必须要弄清那侄子住的地方正逢这样一个机会。海伦娜·萨马特和她的外祖母已经在那红漆百叶窗背后困居了整整十六年了。海伦娜就生在那红漆百叶窗的房间里,她母亲是一位克利奥尔①血统的妓女,平时在那里接客。外祖母把海伦娜从有着柔和灯光和花卉图案地毯的〃日落楼〃带走,让她在色彩缤纷的圣母玛丽亚的哀伤的目光下长大。老太太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监视她不受她母亲那种野性血液的影响。     
    ①美洲早期白人移民(多为法裔及西班牙裔)与黑人或印第安人所生的混血儿译注。于是,当威利·赖特到新奥尔良来拜访他的姑奶奶塞西尔的时候,他被漂亮的海伦娜迷住了,随后便是订婚这是出自祖孙两位妇女的一再要求。威利是个海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湖员〃,因为他当厨子的那条船航行在大湖区的航线上),每十六天之中只有三天是船停泊靠岸的时间。     
    威利带着新娘子回到了梅德林的住处,把妻子安顿在一所逗人喜爱的房子里,这房子门外有砖砌的前廊,窗上挂着真正的编织窗帘。海伦娜·赖特对丈夫长期在外倒也没觉得难以忍受,尤其是在结婚九年左右生下了女儿之后。     
    比起她一向对生活的所求来说,女儿给了她更多的舒适感和目的性。她自豪地步入了母亲阶段的生活她的内心深处满怀感激之情,那孩子没有她的美貌的遗传:婴儿皮肤微黑,睫毛浓密但没有长到不庄重的程度,还长了一个威利那样的又宽又平的鼻子(海伦娜曾期望鼻子能够稍稍有点改观)和挺像父亲的宽厚的嘴唇。在海伦娜的一手抚育下,女孩子长得既听话又懂礼,小奈尔所表现出来的任何热情都被作母亲的平息下去了,到后来,母亲终于把女儿的想像力驱赶到了地下。     
    海伦娜·赖特是个令人难忘的妇女,起码在梅德林她是如此。她满头浓密的小鬈发,两只眼睛弯弯的,总像是探测别人的居心。她是个在公众场合一露面就能引人注目的女性,是个令人确信她的权威的正统性的人物。由于当时在梅德林没有天主教堂,她就加入了最保守的黑人教会,并获得了支配别人的地位。正是她海伦娜,在教堂里从不回头看迟到的人;正是她海伦娜,建起了在祭坛上奉献应时花卉的习惯;正是她海伦娜,引进了设宴欢迎返家的黑人退伍士兵的做法。她只在一件事上没有成功,就是她自己名字的发音。〃底层〃的人们不愿意叫她海伦娜,而是叫她海伦·赖特,并且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总起来说,她的生活是相当令人满意的。她喜爱自己的住房,并以管教丈夫和女儿为乐。有时她也会在睡前叹息一声,那是因为她想到她确确实实离〃日落楼〃太远太远了。     
    因此,当她读着亨利·马丁先生的来信,信中向她描述了她外祖母的病情并建议她马上回南方来看望老太太时,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她本来不打算去,可是她又怎能无视那个曾经拯救了她的老太太的那种无声的祈求呢?     
    那是在十一月份,一九二〇年的十一月。即使在梅德林这样的地方,白种男人走起路来也带着一种趾高气扬的胜利者的姿态,而黑人退伍士兵的眼睛里也闪着一种迟钝呆板的兴奋。     
    海伦娜忧心忡忡地想到这次南行,但后来想到自己举止稳重又善容忍,而且还要再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裙,也就下了决心。她买了些深棕色的毛料,还配了四分之三码的天鹅绒。用这些材料,她给自己缝制了一身厚实而优雅的衣裙,领口和衣袋都是天鹅绒做的。     
    奈尔看着妈妈用报纸剪出个纸样,目光飞快地从杂志上的服装式样移到手头的活计。她看着妈妈黄昏后点起煤油灯一直缝到深夜。     
    到了一切准备就绪的那天,海伦娜做了一块熏火腿,给她在湖上工作的丈夫留下一张纸条,以防他提前靠岸回家,然后就一手提上行李,一手领着女儿,昂首挺胸地到火车站去了。     
    去车站的路比她记忆中的要长,她们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看到火车已经吐着蒸汽开过来了。母女俩沿着铁路奔跑,寻找黑人搬运工指给她们的那节车厢,可结果还是弄错了。海伦娜带着女儿踏进了一节坐了二十几个白人男女的车厢。海伦娜没有回头迈下三级木梯,而是决定避免那种尴尬局面,直接穿过这节车厢到黑人车厢去。她提着两件行李和一只皮包,女儿拿着一篮子盖着的食物。     
    当她们打开挂着〃黑人专用〃牌子的车厢门时,她们看到一个白人列车员朝她们走过来。那天天气很冷,可是当母女俩使劲打开车门,提着手里的东西往车厢里进的时候,女人的脸上还是冒出了一层晶莹闪亮的汗珠。列车员的目光把眼前这个脸苍白的黄肤女人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把一个小手指塞进耳朵,轻轻摇晃着掏耳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丫头儿?〃


第四部分第43节:步入教堂 

    海伦娜抬头看着他。     
    好快啊。好快啊。她还没开始上路呢!她还没回到她外祖母的家,还没回到城里那所泛光的红色百叶窗的房子,就已经听到别人叫她〃丫头儿〃了。所有旧时的致命弱点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所有旧时的恐惧一下子都郁结在胸膛,双手也随之颤抖起来了。她只听到了那一个字眼;那个字眼在她的宽边帽的上方游荡,而这时帽子已经从她仔细地戴得端端正正的位置滑到前边,斜扣到她眼睛上了。     
    她以为对方要检查她的车票,就连忙放下一个牛皮箱和一个草编篓,想从皮包里翻出车票。她的声音里交织着急于讨好和乞求活命的抱歉。〃我有两张票。就在这包里放着,老爷……〃     
    列车员眼睛瞅着刚刚用小手指甲掏出来的一块耳垢。〃你刚才在那边干什么?你刚才在那边那节车厢里干什么来着?〃     
    海伦娜舔了舔嘴唇。〃噢……我……〃她的目光从这白人的脸上移到他背后坐着的那些乘客身上。四五张黑脸正朝着这边看,其中有两个是士兵,身上还穿着土黄色军装,头上戴着大沿帽。她看到了他们板起的面孔和视而不见的眼睛,便转而向列车员讨饶。     
    〃我们弄错了车,老爷,您知道,那儿没挂着牌子。我们上错了车,就是这么回事。老爷。〃     
    〃我们这列车上可容不得什么错儿。好啦,收拾起你这些破烂儿进去吧。〃     
    他站在那里两眼死盯着她。片刻,她才意识到他要她往边上靠靠,让出路来。她一手拉起奈尔,母女俩使劲往前挤,才找到一个木制座椅跟前的一个立足点。接着,起码是谁都莫名其妙地,当然奈尔无论是当时还是事后都弄不明白,海伦娜脸上毫无道理地堆满了笑容。就像在肉铺门口刚刚被一脚踢出来的街上的小狗摇着尾巴一样,海伦娜脸上堆满了笑容。她冲着那橙红色面孔的列车员露出了挑逗的微笑。     
    奈尔掉转头,不去看母亲闪光的漂亮的牙齿,而去注意其他乘客。刚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注视所发生的一切的那两个黑人士兵,现在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在奈尔的背后,是她母亲那明眸皓齿的光彩动人的微笑;在她面前,则是两个士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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