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病很有规律,只要天一冷,活儿一累就犯。要治也容易,用不着胃舒平、乳霉生什么的,只要一盆手扒肉。
这位汾阳汉子有夜里煮肉吃的毛病。晚饭后不到6点就躺下睡觉,约摸半夜一二点总要爬起来,嚷嚷饿,烧水煮肉,嘁哩哐啷,根本不管别人在睡觉(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搬到对面屋)。兴许他这辈子很少吃肉,要拼命找回来,夜夜加班。
他蹲在炕沿上,赤条条披着件皮大衣,守着肉锅,边打着哆嗦,发着颤音,边哼着汾阳小调儿:
咬着牙,闭住气,忍挨几下,为的是4尺洋布,2斤棉花。
……
折腾到三四点钟,吃饱了,再钻进被窝里继续睡,到中午11点多钟才起来,睡一圈多。之后哼着那首汾阳小调儿,慢腾腾地穿衣服。穿好后,脸不洗,牙不刷,第一件事就是蹲在火炉旁,挑一根骨头,继续啃。
除了吃,王连富过人的地方就是力气。他最喜欢谈论的也是自己的力气,很为自己浑身是劲,大骡子一样壮自豪。那段扛400斤高粱秸走2里地的事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每次讲都那么兴致勃勃,绘声绘色。
他的胳膊其实并不很粗,但有干巴力气,用他的话说:“你看那马腿才有多粗呀? 力气全藏在肚子里!” 据他说,他牙也不一般,特有劲。如果全国有纪录的话,他肯定名列前茅。在村里,曾用牙咬着一挑水绕场院走了一圈,威镇全汾阳。
力气就是他满口“砍球屌哩”,谁也敢骂,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资本。他最爱和别人比掰腕子、夹麻袋、拧手指头…… 有机会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力大无比,或再占点便宜,拧住知青胳膊听一声“姐夫”的哀叫,他就像小孩子似的高兴,笑不拢嘴。
王连富性情刚愎暴烈,可也挺会来事。连里杀冬季肉羊时,他每晚上都要煮一锅下水过瘾。饱餐之后,从忘不了给指导员送上一盆。即使刮白毛风,已经脱了衣服进被窝,也要光着大腿裹上皮大衣,顶着凛寒,跑着送去。另外跟他那魁梧身躯不相称的是特爱向指导员汇报别人一举一动,像个家庭妇女一般,东家长,西家短,事无巨细,啥都汇报:什么刘英红派来的跟车的带白口罩干活儿,什么炊事班给菜偏向,什么小四川偷骑了他的马……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大黑马不再那么闹,这辆完全由4个生个子拉的马车,已可以干活,不过还是时不时惊车。每惊一次,大车不是这儿坏了,就是那儿丢了什么东西。在寒风中修车,一站就是半天,有时还得钻到大车底下……雷厦、金刚都曾劝我:“快算了吧,在马车班你要倒霉的,王连富那家伙是二杆子。”
我点点头,可是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向连里交了决心书,怎么能打退堂鼓? 王连富平时总骂知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知青踩乎得一无是处,这口气难咽呀!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再撂挑子,多输面儿。再说大黑马已有明显进步,也舍不得就这么扔了自己辛苦调教的劳动果实,打断了多少根棍子,抽坏了多少根鞭头啊!
没听雷厦、金刚的劝告。
1969年冬,连里存煤越来越少。我们王班长深更半夜到食堂偷了一麻袋煤,吭哧吭哧扛回来,嘴里一个劲骂:“这什么鸡巴毛地方,球的,冻得俄脑袋直疼。”
第二部分驯烈马(4)
连里决定去西乌旗煤矿突击拉煤。200里走了两天,沿途白雪茫茫,荒无人烟。到西乌旗后,老姬头领着王连富不知到谁家蹭饭去了。我一人走进西乌旗饭馆,多希望能碰见个北京知青聊聊呀,可惜没有。里面空空荡荡,只几个穿蒙古袍的蒙古老乡。举目无亲,4匹又老又丑的马,是我惟一的伴儿。
次日到煤矿拉回煤,天气骤变,白毛风呜呜地刮。片刻,四周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几步之外的东西全看不见。4匹马拼力地拉着,6根套绳绷得笔直。马身上的汗和积雪结成了一层冰霜,它们上了道后都很自觉,非常听话。
就在爬一个大坡的时候,因路面被大雪埋住,我不小心把车赶到了路边2尺深的沟里,4匹马乱拉了一气后,就再也不动弹。
白毛风漫天飞舞,刮得呼吸都困难。只见王连富的马车走过来,他缩在皮得勒里,装作没看见我,吼着骂着,从我车旁过去(可能害怕自己的车也误住)。 好啊,刮白毛风,上大坡就这样见死不救!我没求他,知道求也没用,这人身上同情心很少。想想吧,为着白捞点下水,每次杀牛他都抢着干。一回,他见要杀的牛总流眼泪,用刀子生生把牛的眼珠给挖了出来。完了,还笑嘻嘻地拿着血淋淋的牛眼珠吓唬女知青。
求这样一个屠夫帮忙,还不如靠自己两只手。
荒凉的山坡上,只剩下我。狂风暴雪越发肆虐,寒威笼罩,久呆此地,冻死没跑儿,但坚信自己离冻死还差得远呢。滚蛋吧!没他王连富,我照样能活着回7连。
把皮袄脱下,开始卸煤,顶着扑朔迷离的风雪,把煤一块块抱到路上。
这时一辆大车从风雪中钻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姬头。他向我喊道:“别卸了,把前面的3个梢子解下来。”
嘿,老姬头还挺仗义。自从和他打架以后,我们见面不说话,真不爱搭理这脏乎乎的家伙。老头儿的下流话一串一串,没事就讲搞破鞋的故事,荤的俏皮话张口就来,特恶心。“文化大革命”前,还吹嘘乌兰夫是他舅舅的舅舅的一个什么亲戚。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3匹马套在我大车上,他在前面打着梢马,我坐在车辕子上打着大黑辕马,一阵紧张凶猛的吆喝,他的3匹马肚子几乎蹭着地,玩了命地拉,终于把车赶上了路。大黑辕马似乎明白我们处境不好,挺着胸膛,特卖劲儿拉,鼻孔跟风箱一样邪响!
寒风刺骨,棉裤裤裆扯裂了一大口子,冷风嗖嗖地往里钻,把老二冻得好疼。我将一只皮手套塞进裤裆,立竿见影,舒服多了。
严寒,好可怕的严寒!难怪老姬头说尿尿能冻成冰柱子,得准备一根棒子敲。
大黑马这回彻底老实了,别说摸尾巴,用大鞭杆扎屁眼儿都没事。它伸长脖子,弓着腰,真卖力拉,全身上下的毛被冻成了一道一道铠甲,瘦了一大圈儿。
回到连里,知青们像小燕子一样欢呼着,热情地帮我卸煤,拉我进屋烤火。他们激动地诉说,怎么挨冻,怎么四处偷煤,偷牛粪…… 埋怨指导员计划不周,不提早拉煤。
我心里甜丝丝的,体会到了被大家所盼望,所欢迎的美妙感觉。我掏出了从西乌旗买来的月饼,分给雷厦、金刚吃,很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恢复成学校时那样密切。
雷厦微笑着问:“你那儿冻坏了没有?”
“哪儿呀?” 没听明白。
“关系到后代的地儿。”
我忙说:“没事,没事。”
雷厦笑道:“王连富回连后就对人讲,路上刮白毛风,把林胡的雀儿给冻坏了, 疼得直哭。”
“操他姥姥!我根本没哭!我的雀儿好好的呢,不信你看!”
他们全捧腹大笑。
年底临近,我暗暗希望自己能评上五好战士,让妈妈高兴高兴。在学校时学习差,当不上三好生,现在当个五好战士总还是没问题吧? 我尽量努力工作,干活儿不遗余力。30多匹大车马晚上的添草,早上的饮水,全是我和另外一个知青的事。挑草很累,因草压得很紧,又有雪,一叉子根本挑不起来,得用二齿捯。每添一次草,所流的汗能把内衣全湿透…… 而且在马厩里干,黑咕隆咚的,干多辛苦也没人看见。反正咬牙干呗,只要能当上五好战士,受点累也认了。
这时,王连富正叼着烟卷,眯着小眼睛听老姬头讲搞破鞋的故事。暖和和的屋子烟雾腾腾,不时传来咯咯笑声。真不明白,知识青年接受这样人的再教育,能被教育好吗? 整天谈论的就是挣钱、吃肉、大姑娘、捞东西,再也没别的。
中央广播电台每天的开始曲是《东方红》。 我们马车班每天早上的开始曲是山西汾阳小调儿。
咬着牙,闭住气,忍挨几下,为的是4尺洋布,2斤棉花。
……
这首流氓民歌王班长百哼不腻。
全连人都知道王连富爱半夜三更赤条条爬起来煮肉,补充一顿夜宵。为了吃肉,什么都干得出来。炊事班对他够照顾的了,还三天两头地跟食堂吵,指责发菜的知青狂,不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一碗土豆菜就给那么两片肉。
他吃手扒肉总嫌骨头上没肉,常常骂:“娘的,谁剔得这么干净? 比狗啃的还光溜,让老百姓活不活了?”
新年前夕,王连富的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火,除了指导员谁都骂。听说是他未婚妻要彩礼,否则就要散伙,把他给气糊涂了。那些日子,他天天喝酒吃肉,白天蒙头睡大觉。让他出车就胃疼,想想他一顿吃18个大包子也可以理解。但只要有肉吃,他胃病立时就好,往往还要吃双份。
第二部分驯烈马(5)
一天晚上,我从马厩添完草回屋,经过王连富门前,听见他在里面大叫:“哼!念十多年书最后是个这,扯球蛋!还不如我呢,43块5毛7!”
“哎呀,连富,你可别小瞧这帮知识青年,不好对付呢!说话一不注意让他们抓住,就跟你辩个没完没了。”
“再难揍儿,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干活。”
“雷厦、林胡他俩最灰了。在背后说什么得亏这帮复员兵只是个班排长,鸡巴大一点的官儿,要不老百姓真没法活了!”
“砍球屌哩!娘的,非好好收拾这几个!”
声音越来越低。
此时正是1969年冬。报纸、广播、刊物,大张旗鼓地宣传知识青年接受工农兵再教育。这样的形势自然助长了王连富之类复员大兵的自豪感。他们以工农兵自居,视知青为改造对象,吹毛求疵,放个屁都要管一管……他们嘻皮笑脸地向知青索要衣物,不给就是态度问题;一本正经禁止兵团战士谈恋爱,自己却整天整天泡在女生宿舍;知青家里寄来的糕点糖果,要首先向他们进贡,否则就要批评你“对工农兵缺少感情。”
伟大的“文化大革命”把这些农村小兵推到了社会最上层。运动中四处支左军管,领导一切。哪把小小的知青放在眼里? 王连富常对人说:“哈!军管那阵,年轻的大姑娘,七、八级高干,全山西有名的造反派头头,哪一个不对咱笑脸迎,笑脸送?”
蒋宝富则老对人吹:“1。23事件,全仗着我们军区摩托连,要不刘格平早上西天了!”
套车时,王连富曾感慨道:“唉,那时我去师部跟机要,出门就是伏尔加。”
其实不是踩乎他们,这批复员兵素质并不很高,只小学文化水平。军事技能极差,有的当了3年兵连靶也没打过,除了钻到女生宿舍神吹海哨,卖嘴皮子行,正经的本事实在有限。
第二部分血的较量(1)
1970年1月7日晨,寒风刺骨。王连长通知,马车全部上山拉石头。王连富的胃又疼了。真羡慕他这个病,天一冷就犯,舒舒服服躺在炕上,人不挨冻,马又养膘儿。
老姬头的车先走了。我的车因不好套,比他晚走半个小时。等赶到山上,老姬头已装完石头往回返。我忙拣大块石头装,很快就装好下山,一路猛赶,想追上老姬头。
大黑马宽大的屁股上鼓着一道道肌纹,渗透出来的汗珠晶莹闪光;前面3匹马也都紧紧绷着套绳,大车无声地在压得光滑的雪路上疾驰。很快出了山口,等快过河时,老姬头的大车已依稀可见。我盯着前面3匹马,紧握大鞭,哪个套绳稍稍弯了点,就敲它一鞭子,自信我这车马力不比老姬头小。
道很好走,雪被压得又硬又平,4匹大马一溜小跑,满载石头的大车飞速平稳地前进。
离老姬头的大车就一里多地了,突然车猛地一震,好像撞上一堵墙,我被弹飞了2尺,重重摔在了石头上。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轮胎跑气的尖锐呼啸,跟火车头放汽一样。我赶忙勒马,待马完全停住,已离现场50多米远。下车一看,外手轮胎完全瘪了,是路上的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把轮胎划破。没别的法子,只好把石头全卸在道边,空车返回。这时老姬头的车早就没了影,沮丧之至。
到连部时,天已经快黑了。老姬头见我问:“你怎么空车回来?” 我告他轮胎被石头扎破。连饭也没顾上吃,就去连部汇报此事。当时指导员上师部开会,家里只剩下王连长。我正向连长说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