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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联系过。”
指导员脸上的横肉颤了颤:“你的态度一定要端正。”
“那也不能昧着良心瞎说呀!”
沈指导员、赵干事面带愠色,默默无声地注视这个温敦敦的北京姑娘。
此后不久,陈政委亲自给刘英红打了个电话问:“你看过林胡给韦小立的信吗?”
“看过。”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话筒里传来严厉的声音:“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 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斗争观念? 他那封信非常反动,非常恶毒,充满了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明目张胆地为走资派喊冤叫屈。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林胡决不单纯是个打架问题,还有许多更严重的政治问题。组织上相信你是要革命的,希望你能跟他划清界限。听见没有,领导花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不希望你犯错误。说实话,我们都很为你着急啊!听说你现在还有一些情绪,是不是? 不要斤斤计较领导的态度,领导批评你,是为了你好,不想看到你摔跟头。要相信党,相信组织,积极揭发检举林胡,积极投入到这场‘一打三反’运动中,可不敢有什么情绪噢!”
刘英红含着泪“嗯”了一声。
为预防万一,刘英红决定把自己的日记全部烧掉。
那天晚上,她们插上门,放下窗帘。张芳玲站在门旁放哨,韦小立帮助一页一页撕日记,刘英红往火炉子里扔。
火苗跳跃着,黑蝶似的纸灰随着热气缓缓飘扬。 这厚厚的两大本日记,记载着一个北京知识青年在边疆一年来的劳动生活。在阿勒华蒙古包,她写下了第一次和牧民放羊的情景;在赤日炎炎的东河草场,她描述了一个黝黑的女驭手怎样驯服了惊马;无论在宝昌公共汽车站、西乌旗招待所,还是在茫茫草原,无论干活儿多累,事情多忙,她总要挤出一点时间写几句,其中有不少是寒冬腊月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成。
可现在,这一篇篇灵魂修炼的文字结晶,破私立公的自我革命记录却无声无息地葬身在火焰里。
它有什么过错? 不能留存在这个世界上? 第一页是用钢笔描黑的几个字:“牢记‘七.三’批示,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第二页是工工整整抄的《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从头到尾,一字不差,抄了9页。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日记,大约十几万字,有每天的活动记录,有学习新得,还有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的任何一不好闪念,都坦白在此。到商店买东西挑一挑,催借了自己钱的人还债……都作为只顾自己不顾国家和别人的坏意识而痛心反省,猛烈批判。这样一本贞女修行录般的日记,此刻却不得不往火里扔。
刘英红知道,只要老沈随便从这个本子里找点事,就可以把她说得里外不是人。
火苗活泼地跳跃着,3个姑娘表情沉重,黯然无语。为了避免冒烟,被人发现,她们十几页十几页地烧,整整用了一晚上。这本插队生活的原始记载,近乎残酷的自我批判,全变成了灰烬。
临到后来,她们也不害怕了,边烧边轻轻唱: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想念毛泽东
……
渐渐伤感起来,3个人泪流满面。
这个画面不是我虚构,而是真实地发生在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时的茫茫锡林郭勒草原。
“小韦哇,你来兵团的时间虽然不长表现却很不错。父亲的问题终究是父亲的,子女没有责任。这次连队嘉奖,支部把你的名字也报上去了。怎么样,向组织谈谈林胡的问题吧,不要顾虑。” 赵干事态度温和地说。
“我就跟他说过一次话,对他的事确实一点也不了解。”
“你知道林胡为什么给你写信吧? 他嘴里嚷嚷什么‘同情’,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不要他的信是很对的。他这个人政治上反动,生活上道德败坏。他的日记写得下流极了,简直说不出口。幸亏你对他有警觉,要不多危险!”
韦小立一声不吭。
“他刺探过省委内部什么情况没有?”
“没有。”
“比如省委班子里有多少人被打倒了,有多少被整死了……他问过没有?”
“没有。”
“他提过建立什么组织没有?”
“没有。”
“小韦呀,不要怕,问题是谁的就是谁的。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想安也安不上。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出身不能选择,走什么道路自己却能选择。”
第三部分千钧压力(3)
……
晚上,韦小立蒙在被子里偷偷啜泣。对一个才18岁的女孩来说,这笼罩在头上的恐怖阴影实在难以招架。
开完会后,雷厦的心头像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块。他茫无头绪,站在雪地上发愣。
指导员把他叫到连部,不客气地说:“你是林胡最好的朋友,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跟他划清界限,积极揭发检举;一条是与他同流合污,继续顽抗。两条路由你自己选。7连整党中发生的政治事故,你是为首的。除了揭发林胡之外,你还要坦白交待你自己在整党中的所作所为。明白吗?”
雷厦盯着指导员,“照”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
抓了人,连里气氛恐怖,知青们都很紧张。过去每天晚上,常有些知青到雷厦的屋里聊天,听他讲些绿林好汉的故事,现在没人敢去;过去到食堂打饭时,他身边总是聚着几个人,彼此说说笑笑,现在他独来独往,没人敢和他一块走。大家都知道他是林胡死党,父亲是国民党的特务,过几天,很可能也被抓起来,尽量躲着他。 连里的锡林浩特知青这下子特神气。小地方的人,大出息没有,就善于保存自己。在整我们北京知青的事上,他们起了复员兵所起不了的作用,帮了指导员大忙。
比如他们告诉指导员,金刚也属于林胡分子,虽然两人打过架。他曾向人吹过林胡摔跤厉害,有一阵子,为了去掉自己身上酸气,故意摹仿林胡不洗脸,不洗脚,穿破衣服。
结果,金刚的日子更加困难。他有些紧张,马上找指导员,噙着泪为自己辩解。“我们刚来草原后,就和林胡有矛盾,以后几乎没什么来往。他仗着自己胳膊粗,以头头自居。为条小狗打我,为吹灯的事跟吴山顶闹翻,为个马绊抽老高头,为狗咬死羊羔跟牧民打架……我们都嫌他霸道,不爱理他。”
吴山顶也被迫交待了私刻公章,伪造介绍信来内蒙古的事。
雷厦除了在宿舍里写材料,外出活动要向指导员请假,批准后才能走。连里还宣布,他在停止工作检查期间,工资全部扣除,只给伙食费。
他的脸消瘦了,眼里充满血丝,紧锁双眉,终日缄默不语。
有时候逼急了,他对指导员说:“你要想抓我,就快点抓吧,别耗着了!”
指导员干笑道:“你不要想得太多,要相信组织,积极揭发林胡。”
“我和林胡来草原后就闹翻了,互不理睬。这全7连的老知青都知道。到现在,我们的关系也没完全恢复。我和他接触很少,他干什么事也不和我商量,我干什么事也不和他商量。我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想说也没法说。”
以后,指导员每次找他,他只是默默地听,懒得为自己辩解。面对指导员的凌厉攻势,他只淡淡地表示:“我考虑考虑。”
他引颈就戮,闭上眼等着那致命的一击。
第三部分捅他一下(1)
哨兵称呼我们3个为“犯人”,听起来很刺耳,“文革”中,被关的牛鬼蛇神也不叫犯人呀。
白天,趴到窗户上来观看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哨兵根本拦不住。我不愿猴儿一样被人观赏,整天整天地躺着,蒙着大皮得勒。这时,我才理解了动物园的狮子老虎为什么总爱躺着睡觉,不理睬游客的挑逗。陷在囹圄中,只能用这个姿势保卫自尊,不使自己的身体变成公
众的娱乐品。
窗户上的木板缝隙中间,时不时有往里窥视的眼睛,晃动着人头。
“哪个是林胡呀?”
“可能躺着的那个。”
“听说逮他时,狂着呢。”
“这家伙厉害呀,把他们连的一个老战士打毁了。”
……
“来来,就这儿!”
“哟,好黑,啥也看不见。”
“都躺着呢,你看那不是。奇怪,大白天咋都躺着?”
“真够阴森的。”
……
记得红卫兵大串联时,我在成都动物园看见一只狗熊,它被关在一个勉强装得下它的铁笼里,连转身、抬头的自由都没有,从早到晚只能面向观众趴着。现在自己也成了那只熊了。门上的大铁锁,几乎封住的窗户,手上的铁铐,寒光闪闪的刺刀,昼夜值班站岗……都显示出了对我这只“熊”的高度戒备。
我们3个捂得严严实实,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让不少来观看的人扫兴离去。
每天两顿饭,以小米饭为主,偶有馒头,菜全是汤,干的很少。小米饭一次一脸盆,不够忍着点,吃不了,下顿接着吃。
虽然被关在牢里,整天躺着,吃得却特多。3个人终日愁眉苦脸,默默无语,可胃口一个比一个好。吃起饭来狼吞虎咽,一疙瘩一疙瘩的小米干饭吃得特香,像是啃烧鸡。不要说哨兵,就是自己也觉得奇怪。那多半脸盆小米干饭,外面一个班也吃不了,我们3个却吃得精光。
生理学家实在应该研究研究,为什么在牢房里什么活儿也不干,精神压力又很大,还那么能吃。
可能精神紧张,恐惧害怕,冥思苦索也是一种高体力消耗吧。我们3个老是觉得饿,盼着吃饭。似乎只有吃饭才能给监禁生活带来一点点生气,一点点别的内容。
说是盼吃饭,其实是盼日子快点过。早饭一开,预示一晚上熬过去了;晚饭一开,预示又熬过了一白天。
据说团里没煤,因此牢房没生火。内蒙古的烤火期为6个月,3月的天气仍然很冷,在屋里必须戴帽子,帽耳朵还得放下。鼻子冻得很疼,脸色蜡黄,一说话一团白气。
哨兵规定:一天解一次大便,早中晚3次小便,吃饭喝水都要适应这个上厕所次数,否则不给开门。他们省事了,我们的生理活动却被定时定量。
3个人里,惟有我戴着手铐,日日夜夜戴着,上厕所也不给摘。小便自己还可以,大便最后一道工序可没办法了,实在够不着,得靠任长发帮忙代劳——这种情景恐怕西方资产阶级监狱也不会有吧!将来谁要编写中国监狱史,一定得把此细节写进去。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自己擦屁股,从前面往后掏。
任长发是这样给抓进来的:他因老受班长的欺负,几次告到连里。班长怀恨在心,大年初一,纠集几人合伙把他打一顿。他忍无可忍,跑到连部要求调班。又撞墙,又打滚,又砸暖瓶,哭闹不休。连长劝他回去,他说宁肯进监狱也不回班了,大过年的挨打,实在受不了。他要连长把他送监狱去。连长不理他,他就说:“连长,我说反动话了,你把我抓起来吧!”
连长问:“你说什么了?”
“我说了:毛主席不好,蒋介石好。”
连长怕听错了,又特地问:“你说什么?”
任长发含着眼泪大声重复了一遍。
连长脸色勃然一变,命令通讯员把他捆起来,他的班长听说狗小子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又率一帮天津知青把他着实狠打一顿。脑袋让砖头开了瓢儿,眼睛给砸肿,全身是血。尽管彼此都是天津来的知青,打起来却毫不客气。
关到团部后,他开始后悔了,动不动就哭,裹着棉被发呆……他才17岁哇。
严曙成天缩着脖子,老农民一样把双手对插在棉袄袖里。据他说,朋友在过年包饺子时和一复员兵打起来,他见朋友吃了亏,用擀面杖敲了那复员兵头一下。复员兵想还手,被拉偏架的给拉住,当场气昏,送医院抢救。严曙就给铐起来,抓到这儿。
在七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61团所打击的就是我们这3个知识青年,平均年龄19岁。
一天、二天、三天……许多天过去了,没人找我。团里似乎把我忘记了。紧张的思想逐渐松懈,各种各样的想法冒出来。
即使给戴上铐子,我也认为:7连开门整党给支部提意见没有错。雷厦他们写联名信没有错!所谓“有野心”纯属诬蔑。想往上爬就不这么干了,没人稀罕会计、保管、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