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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说过:爱情是含笑饮毒酒。千般苦万般怨,抵不过心甘情愿四个字。
我想她说得没错。
晓佳,你一定会惊讶吧,我居然也看起了无聊的情感专栏,还期期不落空。我已经说了,很多事情在慢慢地变化中。当我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生死而缥缈不定时,我忽然能够理解别人的患得患失了。
世上哪里有一帆风顺的感情?反而是那么多无药可救的爱情妄想寻找出路。可是既然已喝下了那杯毒酒,解药又岂是唾手可得?
我望着你的画:白色的巨鸟远走高飞,剩下的人你说他是自由的。你很体贴,在动手术之前为我想好了退路。可你想不到的是,一线渺茫的希望并不等于绝望。
我在等你醒过来,晓佳!
我喝完咖啡,洗干净杯子。快午夜了,我准备关门。咖啡店就开在我和你的新家附近,装潢布局都按你梦想中的样子。你说过:“不需要很大的店面,放几张原木桌椅,咖啡杯用小碎花的那种,杯垫要配套。Joe,我希望每一个来过的客人,会从此爱上咖啡。”
橘黄色的光线柔柔地洒下,我看到柜台上客人送来的吉百利怡口莲。她是咖啡店第一个顾客,曾经挑剔我做的卡布基诺奶泡不够绵密。她一周前结婚,本想请我去喝喜酒。
我婉言谢绝。两年了,我们的婚礼不知哪一天能举行。我不愿意出席会让我触景伤情的喜筵。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六颗怡口莲。客人特意回到娘家送我喜糖,这份心意让人不能拒绝。算了,还是送给晓薇吧。
手伸出去准备收起巧克力糖,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女人走进来。
我认得她,在超市遇到的相当有趣的路人。
那天我在超市的冷冻柜前选购水饺,拿起了我平时常吃的那个牌子。她突然推着购物车冲到我面前。
“这个,很难吃。”她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像后怕。
有那么难吃吗?我失笑,不由看了看她。她穿着黑色的外套,虽是休闲的式样,但依然显出她纤瘦的身材。她和我一样戴眼镜,淡紫色的镜架让她的气质在知性之外多了一丝时尚。我习惯性地猜测,她是不是一个矛盾的女子?
“谢谢,但是我喜欢。”我笑着回答。晓佳,你说过对待善意,应该用微笑回报。
她也许意识到我们是陌生人,干涉我的选择过于唐突,因此忙不迭向我道歉。她知不知道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很可爱,那是她的外表让人无法联想到的一面。我望着她的背影,想不到会再见到她。
不过这也正常,在那个超市购物的人大多住在附近。我们会再相遇,亦是合理。
“Black coffee.”她走到吧台坐下。她大概也认出了我,超市那件事并未过去很久,可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我把Menu摊开,放在她面前。“这个,很苦。”Black coffee是最纯粹的咖啡,但并不适合她。我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谢谢,但是我喜欢。”
似曾相识的对白,我相信她记得曾经遇见我。
我将咖啡壶里的咖啡倒入杯中,合着纸杯垫端给她。“小姐,你的Black coffee。”
她摘下眼镜,防止咖啡的热气模糊镜片。我看清她秀气的五官,一个漂亮的女人。
今晚的她穿着白色薄呢大衣。三月了,春寒料峭的天气依然阴冷入髓。看她疲惫的神色,是刚收工的上班族,还是刚应酬完无聊约会的单身女子?
我又在分析别人了。晓佳,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习惯默默看旁人的喜怒哀乐。通常我都沉默,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用心感受Black coffee的苦涩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难得,有人享受这样的苦。”我不忍心,仿佛舌尖也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她看我一眼,神情有防备和疏离。我知道这次轮到我唐突了,她是客人,甚或这还是她第一次光顾,我们根本如同陌路。
今夜注定我情绪反常了。也许《Memory》让我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也许别人的喜糖让我的心如她所点的Black coffee那样满是苦涩,我叫住了欲离去的她。
“干吗,老板?你后悔了?”她转过身,挑衅的语气。刚才我没收她的钱,说Black coffee算我请客。
我抛了一粒吉百利给她。“Black coffee太苦了,我看着不忍心。”
她微笑了,进门之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我微微一怔,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好像。
不,是所有开心的笑容都极相似才对。
11 Love is all around
晓佳,对不起,我迟到了。
每个星期一早晨我都会来看你,两年来风雨不变。星期一是神经外科主任医生和主治大夫一同查房的日子,我耐心等候,希望他们能告诉我你的状况有了哪怕一点点的进展。
可是每一次,他们都只给我失望。两年前他们切除了你脑子里的肿瘤,手术很顺利。主任安慰提心吊胆的我,说麻醉药效过去后你就会醒过来。我等着,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除了你持续不断的高烧,你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医院终于宣布你的昏迷是医疗事故。
医生束手无策,他们甚至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最后索性归咎于细菌感染。至于是手术中还是术后,院方语焉不详。
你转入监护病房,我成为医院的常客。不知不觉,转眼两年了。
今天一早,我开车经过车站,看到了她。没错,就是那个在超市遇到,点了一杯Black coffee的漂亮女人。她站在路中央等计程车,不停地看手表。
我从观后镜看后面,没有计程车经过。想起那天晚上她喝Black coffee时的表情,我冲动地停下了车。
我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上我的车。她属于那种理智到克制的人,把朋友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我旁边,她唇角的微笑像极了你。奇怪,我多次载过你的妹妹顾晓薇,没有一次联想到是你坐在我身边。可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竟然让我第二次想起了你。
她问我,能不能化一下妆?
看她的着装、手里的公文包,典型的白领形象。我点了点头,她不是你,你是自然的,你讨厌包装,讨厌在脸上涂涂抹抹。
她抬头问我,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
我略微有些诧异,我和她并不算相识。是不是女人觉得异性的赞同比较重要?我想着这个问题,认真看她的面容。
我承认,化妆品的确能让女人容光焕发。此刻的她神采奕奕,时刻准备去征服世界般自信。
“左边的眼影有点淡。”我仔细端详后评论。
她的眼睛度数一定不低,看她眯缝着眼睛辛苦化妆的样子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我随口问道。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在。我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吗?下一秒,她的理由让我以为是错觉。过敏,听上去令人信服。我暗笑自己的无聊,就算是借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遇到堵车,我和她随意地闲聊。我猜测她只是因为搭了便车觉得不好意思,才想方设法找话题和我聊。
我告诉她,我没有正当职业,是SOHO族。她的笑容中有一抹洞悉生活真相后,泰然处之的从容。一个有趣的女人!
“有什么不对吗?”轮到我寻找话题。地铁站的标志就在前方,我突然感觉这段路程有点短。和有趣的人聊天,时间过得飞快。
她摇了摇头,话题忽然转到我的Polo上。“感觉你不应该开红色的车。你不适合这么张扬耀眼的红色。”她说道。
我愕然,为她敏锐的感觉。红色,是你的颜色,不属于我。
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我又一次冲动了。
“乔墨笑。”我说了自己的名字。
“是微笑的‘笑’吗?”她一猜即中。
“是。”我笑着和她告别。在来医院的路上,我的心情莫名愉悦。
和一个聪明的女人聊天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更何况这个女人不止聪明还很漂亮。
晓佳,我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你不会怪我觉得其他女人漂亮吧?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你。晓佳,在我眼里,你仍然像过去那样美丽。
离开医院后,我接到晓薇的电话。她无聊的时候会约我一起吃饭,当然最后买单的总是我。
“Joe,有空吗?”
“你找我就没空了。”我走到车前,打开车门上车,“开玩笑的,有什么事?”
“问你有没有兴趣吃Pizza,我下班后带一个过来。”
我想了想冰箱里的速冻食物,换换口味也不错。晓薇五点下班,她说六点之前会带着Pizza到咖啡店等我。
我发动了汽车,倒车出去的时候想起了一早遇到的女人。我看到自己的笑容,带着一丝欣赏。
仔细一想,我和她已相遇了三次。不知道下一次重逢会是在哪里,超市?马路上?还是咖啡店?我开了收音机,电台的音乐频道正在播《Love is all around》这首歌。
当年我们去电影院看《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你挽着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肩膀,看到有趣的地方会“咯咯咯”地笑。你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我相信love is really all around。
我买了影碟收藏,一个人在凌晨一点看碟片。当休•;格兰特抱着安迪•;麦克道尔亲吻,我的身边已没有了你。
这首歌旋律依旧,晓佳,和多年前我们在黑暗的影院中亲吻时一样轻快。
顾晓薇五点三刻推开了咖啡店的门,我已做好她的玛琪雅朵。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咖啡口味,认定之后便很难改变。你是拿铁,晓薇是玛琪雅朵,给我怡口莲的新婚女子是卡布基诺,而我呢?我喜欢茶胜于咖啡。
“Joe,你的手艺越来越地道了。”晓薇洗干净手,坐下后先品一口咖啡。
我叉了一块Pizza放进她的碟子,她买的是Hello Pizza店做的夏威夷Pizza,而不是她一向坚持的Pizza Hut。我笑着问她,像她这样有品牌情结的人,怎么会突然接受替代品?
她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杯拿起叉子。“Pizza Hut排队太长,有个人就带我去了Hello Pizza,我忽然觉得替代品的味道一点都不差。”
那个带你去的人,是不是“他”?我没有说名字,但相信她明白我指的“他”是谁。
晓薇尴尬地低下了头,刀叉将一块三角形的Pizza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低声抽泣:“Joe,我控制不了自己。”
她暗恋的男人叫孟子桓,是她BBS上的网友。他们聊了一年,见面后他没有爱上她。世间事总有千般巧合万般无奈,一次街头偶遇,孟子桓对顾晓薇最好的朋友宋巧云一见钟情。
他们要结婚了。她抬起头看我,脸上的泪痕在灯光映照下像一道透明蜿蜒的伤疤。
我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仅仅是再给她一杯温暖的玛琪雅朵。
七点多,晓薇告辞了。走的时候,她的心情显然平静了很多。有时候我们低估了自己接受现实的能力,在最初的悲痛过后,其实没有过不去的难关,只是这种痛不知何时会再次发作。但有一点能肯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发作的次数会减少,还会越来越让人能够承受。
我换了一张Boyzone的CD,我喜欢那首《No matter what》。
那个今天早上搭我便车的女子在一句“I’ll know our love forever”的歌词中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带点不安,还有好奇。
我看到她在看你的画,我走过去,第三次冲动了。
“飞走的鸟,名字叫承诺。”我也在看你的画,看了不止千次。
她仍然点Black coffee,那是她的咖啡吧?
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改变她的口味。这个念头强烈到让我理智的钟摆全部暂停,我脱口说道:“你像Irish coffee,用Whiskey调和,隔着冰凉的鲜奶油喝到的热咖啡,”我凝视着她,她的眼神在镜片后游移不定,“就像你,身上带着成熟的忧郁。”
上帝!我在发疯!我怎么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说这么肉麻的恭维话!我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幸好她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过激反应,我松了一口气。
“Black coffee,老板。”她不改初衷。
她的固执解救了我的无措。
她说:“原来我是你的Last order。”
我的Last order,早已经被你定下了。不过我依然笑了,觉得她的反应极快,说的话也不会让人感到乏味无趣。
她在纸杯垫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章语默,和我的名字似乎有一点相像,我莞尔。和她的相遇,难说不是一种巧合?
我不知道章语默从事何种职业,她一直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偶尔瞥上一眼,她写下的东西比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