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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我是第一个点Irish coffee的人。我看着你取出杯子。特制的杯子,有两条金线——底下那条是倒威士忌的刻度,上面那条是倒咖啡的刻度。感谢蔡智恒先生的详细介绍,也感谢我自己在书城辛苦看完了《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你往杯中放进砂糖,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威士忌。多了,酒味会冲淡咖啡的醇香;少了,就品不出酒的浓郁。恰到好处,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Joe,这是我的Last order。”我注视着底下的金线。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威士忌,太多了。
放下酒瓶,你没有做声。我抬头,和你的目光胶着。
Last order,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除非是把眼前的人带回家,一生相守。
你能吗?不能!你做不到放弃。
我能吗?不能!我做不来破坏。
“对不起,我无法做完。”你弃权,熄了酒精灯。
传说Irish coffee代表思念,可能那只是作家用来欺骗读者眼泪的伎俩。我却心甘情愿地相信,每一种咖啡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或许是温暖,或许是伤感,但一定都很美丽。
就像我和你,在二○○三年的相遇。
任何灾难都会过去,“非典”也不例外。五月中旬的时候,我已不再戴着口罩上下班,当然也不再喝力度伸了。
中东隆隆的炮声停歇了,虽然还有零星的抵抗,但终究美国人赢了伊拉克战争。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原先幸灾乐祸等着看美国人再打一次越战的国家再次成为了美利坚的忠实盟友。
所以政治和做生意一样,用一个英文单词就可以概括——Shit。
订单开始飞来,老板也一扫满面愁云,抖擞精神为业绩拼命。
我忙碌起来,想你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忘记。
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想也没有用。
爱居里先生很讲信用地飞到上海来了。他的到来让老板喜上眉梢,一再叮嘱我好好招呼。
“Joy,你比我想象中更漂亮。”在机场接到他,爱居里先给了我一个法国式的热情拥抱。我被他抱在怀里,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道。很好闻,但不是Kenzo。
喜欢足球的同事说他像克罗地亚一个叫苏克的球星。我不认识,不过这位居里先生轻易赢得了我的印象分。帅哥走到哪里,都是占便宜的。
按照事先安排的行程,我陪着他去温州参观工厂。出发的那天我不巧发了高烧。结果本来应该由我照顾远道而来的他,却变成了他一路上对我呵护备至。
不知道是法国人天性浪漫喜欢到处留情,还是他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反正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他对我情深款款。我不止一次在洗手间听到同事的闲言碎语。
我有些尴尬,也有一点虚荣。毕竟他是一个有钱的法国帅哥,何况他对我还那么温柔体贴。女人需要浪漫,需要宠爱,尤其是在情路上一再受挫的人。
我爱他吗?不知道,也许不爱更多一些。至少他回巴黎的时候,依依不舍的人不是我。
我又一次遇到你,在超市收银台。你排在我旁边的队伍。
星期六下午,超市像赶集的市场,摩肩接踵。就连你我这样快速来去的人都被迫耐心等待结账长队缓慢地前移,难怪上海的大型超市如雨后春笋了。
“最近很忙?”你的脸上是和平日一样的笑容。
“是。”最初的震颤过后,我用微笑掩饰。我并没说谎,忙是我不再光顾你的咖啡店的理由之一。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看了看你的购物车。
“还吃这个牌子?”我一眼就看到当初让你我结缘的水饺。
“习惯了。”你看看我的购物车,看到雀巢速溶咖啡,“习惯,很难改变。”
“对,习惯了。”你的队伍移动得比较快,“再见。”我说道。
“再见。”你看了我一眼,推着车向前。
我注视着你的背影。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
我还没学会遗忘。
9 Till we meet again
许程康打电话给我,他准备和丁香结婚。
我不敢多问他的决定正确与否,只是听他电话里的语气,终究意难平。
挂断电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最后和我们结婚的,未必是我们最爱的人。
生活中太多的阴差阳错,我们无能为力。比如我和你,相遇已太晚。
程康约我们去喝酒。注册前一晚,大多数男人的狐朋狗党会齐聚一堂为他开单身派对,意思是第二天他就将永远告别单身时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潇洒。
我和何影走进酒吧时,他已喝得半醉。他那些朋友中我们见过几个,彼此微笑算作打过招呼。
“迟到了,罚酒。”程康倒了两杯红酒,放在我们面前。
“喂,你明天要结婚。”何影略微不满,“小心头痛起不来。”
他看着她,嬉皮笑脸,把何影的话当作耳旁风。“你不想喝?没关系,我来代劳。”一手抢过酒杯,他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末了,得意洋洋地朝周围的朋友亮亮酒杯。
“小孩心性。”何影嘟哝道。我在她身边,在一片叫好起哄的声音中听到了她的呢喃。这句话她平时常常挂在嘴边,但今晚听来似乎有不同的感觉。
程康的手伸向我的杯子:“默默,你也不想喝?”
我眼明手快抢先端起酒杯:“程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的弟弟。我希望你能快乐。”我仰脖,喝下一满杯红酒。
他懂我的意思。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痛。他对何影的迷恋并不是秘密,但是没有人想到他对我也有不同的感情。就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我对他的感觉是亲情,友情,唯独不是爱情。
许程康喝醉了,拖着何影去跳舞。他恶狠狠警告那些损友不准打我的主意。
“默默是好女人,你们都太坏了!”程康就差没在我身上贴一张“生人勿近”的标签了。我坐着喝酒,看他们在舞池里疯狂地跳。
Joe,为什么我们总会爱上一些不爱自己的人?而且明知没有结果,依然无怨无悔。
我看到了伤痕,在何影、程康,还有我的心底。以前我只以为他们两个会做傻事,原来爱情来时我也会身不由己。
程康拉着我跳舞。他把我带到角落,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默默,让我抱抱你。”他的声音异常清醒。
“对不起。”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男人,我们的故事没有青梅竹马的浪漫。当我了解,已经错过。不,即使我一早明白,仍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他放开我,幽幽问道。
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程康结婚了。他对何影无望的爱,他对我说不出口的真心,全都在那个夜晚结束了。
这个结局并不坏,对不对?不属于自己的人,何必强求。
皮埃尔•;居里离开上海前曾经信誓旦旦保证三周后回来。我以为他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上次离开他带走了合同。很明显,这次离开他想带走我。
送花,吃饭,看电影,还有出其不意的小礼物,我看得出他的真心。温柔体贴的男人让女人动心,何况他还英俊多金,会拒绝他的人还没出生。
你是一个好男人,但不会是世上最后一个。我动摇了,我想相信他。
他很会煮咖啡,每天早餐时咖啡是必不可少的。我喜欢在餐桌上,看他左右手分别拿着牛奶壶和咖啡壶,将壶中完全不同颜色的两种液体同时注入咖啡杯。咖啡的褐色、牛奶的白色,在杯中交融,缠绵。
他居然改掉了我喝酸奶的习惯。
“你会做Irish coffee吗?”早餐的时候,我问他。你为我做过那么多种咖啡,我偏偏问起你没有完成的这一种。也许只是为弥补我心里的遗憾。
“当然。”他的脸上有一点得意,“我以前开过咖啡馆。”
我低头笑笑。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看来我是注定和一个会做咖啡的男人纠缠了。
他在巴黎和上海之间来去。机票见证了他和我的感情,渐渐情浓。
就像你属于顾晓佳那样,他会是属于我的Joe吗?靠在窗台,手中捧着他为我做的Black coffee,眺望着你的方向。
只有Black coffee,他和你一样,改变不了。
八月,酷暑骄阳,异常地热。
下班后,我回家换了一套黑色的真丝礼服,匆匆赶到大剧院旁边的马克西姆餐厅。说实话,若不是他约我,我是决不会踏足这种高档到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金碧辉煌,摆设精美,侍者为我拉开门的瞬间,我倒吸口气。还是KFC平易近人。
这顿法国大餐我吃得战战兢兢。不仅担心拿错了刀叉的次序,连放下的时候也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在他面前,我第一次谨慎得不像我自己。
他居然敢笑,我瞪了他一眼。这个老外,竟是个中国通。所以对外国人来说很不习惯的筷子,他也用的得心应手。
岂有此理!我暗暗想着有什么可以让他出糗的事情。
“对不起,失陪一下。”他放下餐巾,站了起来。
他去洗手间,我一个人坐着。平时在饭店会四下张望,可这是马克西姆。我只想皮埃尔快回来,能早点结账离开。
“小姐,你的咖啡。”侍者托着托盘站在我侧后方。
“我没……”我的话音消失在咖啡端上桌的刹那。
精致的咖啡杯,本身就是美的享受。杯中雪白的鲜奶油,一朵鲜艳的红玫瑰悬浮在奶油上。白与红的对比,美丽绝伦。
玫瑰上,一枚晶亮的钻戒闪烁着璀璨的光华。
我抬头,他站在我面前。
“咖啡,是你做的?”心跳飞快,我的声音在空气中发颤。
“是。”众目睽睽,他单膝跪地,“Joy,do you marry me?”
在马克西姆,在一杯红玫瑰咖啡面前,在这样一双热切的蓝眼睛注视下,我忘了拒绝这个单词怎么发音。
“Yes,I do.”我再一次相信男人给我的承诺。
周围的人鼓起掌来,仿佛电影中的情节在真实的世界实现。皮埃尔亲吻我的时刻,我想这个世上大多数人还是坚信真爱至上。
今年夏天上海不正常地酷热,欧洲同样是热浪逼人。公司突然有事,他只能结束休假回去。
我去浦东机场送别他。皮埃尔抱了抱我,他说“我在巴黎等你”。深情的蓝眼睛满是离情别绪,我猜如果我开口要他留下,他一定愿意扔下公司。
我笑笑,给他一个Goodbye kiss。
我一个人在家整理行装。白天我递交了辞呈,一向吝于表达感情的老板居然依依不舍,极力称赞我是勤奋能干的好员工。我和众位同事惜别,离别之前我们放下了恩恩怨怨。
影视公司那里,我前几天去结了账。平时被我暗地里骂了很多回的老板知道我不再写电视剧后,万分遗憾地表示要再找一个如我这般心有灵犀的合作伙伴是多么困难。我偷笑,表面上客客气气也抱憾了两句。
我写完了给报纸专栏的最后一篇稿。Chris先恭喜我找到了真爱,然后吞吞吐吐说读者都想了解Joy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老编就想请我最后能写写自己的感情故事。我本来不想答应,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走了,写写也无妨。
我在上海的一切都将结束,我要到巴黎开始新的生活。这里所有的东西,我不得不全部放下。就让专栏里最后一个感情故事,见证我人生的中转吧。
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风。我走到你的咖啡屋时,已是一身汗。
临近午夜,你还没关门。那盏灯亮着,它照亮过我的人生,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看着它。今夜我来,却是为了告别。
看到我,你的神情略略有些喜悦。我已许久不来,我的生活中有了另一个做咖啡的男人。
“好久不见。”你放下擦到一半的杯子,对着我微笑。
冷气吹散了身上的暑意,我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里的夜晚。春寒料峭,里面却是温暖的。
你营造的世界和外面总是不同。我笑了起来。
“Black coffee?”你转身取咖啡罐。
“等等。”我没有坐下,站在吧台外看着你,“这一次,让我为你煮一杯咖啡。”
我的手搁在桌上,手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耀。你看了看我的手,再看了看我。
“好。”你低头,找出了我需要的器具——酒精灯、威士忌、砂糖罐。“Irish coffee,可以吗?”
“Sure.”我仰头笑了。你我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我们交换位置,我走进吧台。
我举高爱尔兰咖啡的专用杯,开始倒威士忌。微微眯起眼看着底下的金线,像高中化学做酸碱滴定那么专注。
威士忌的凹液面刚好切齐底下的金线,我嘘了口气。
你坐在我常坐的位子上,含笑看着我的动作。
将咖啡杯以四十五度角斜靠着杯架,我加了两匙褐色砂糖进去,点燃了酒精灯。
我旋转着杯子,使它受热均匀。褐色的晶体慢慢融化。皮埃尔说烤杯的火候很重要,要在杯中的威士忌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