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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样子又果断,又无畏,可是性格阴郁而神秘。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同伙伴们喝酒或者赌博;
他一连好几小时坐在连队驻所的板凳上,在那里观看苍蝇飞舞,或者玩弄他的火枪的扳机。
兵士们都嘲笑他的老成持重,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谦逊人①在连队里他就是以这个名字出
名,他的长官们甚至不用别的名字叫他。
这场战役以贝尔根——奥普——祖姆②之围而告结束。这次围城,人所共知,是这场战
争中死伤人数最多的,因为被围的人出尽全力防守。有一天晚上,两个朋友都在战壕里值
班,战壕离城墙很近,在这里值班非常危险。被围的人经常出击,他们的火力很猛而且瞄得
很准。
①原文是西班牙文。
②贝尔根——奥普——祖姆,荷兰城市。
上半夜在继续不断的警报声中过去了;然后被围的人和围城的人都感到疲倦。双方都停
止了射击,整个平原上笼罩着深沉的寂静,偶尔还有一两声稀落的枪声打破了寂静,无非是
用来证明虽然不再进行战斗,但双方还是保持警惕。那时已到了清晨4点钟,这种时候守夜
的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寒冷,还加上意气沮丧,这是由肉体疲劳和渴望睡眠而引起的。没有一
个诚实的军人不承认身心处在这样的状态,会使人做出懦弱的举动,等到太阳升起以后,他
就会对这种举动感到羞耻而脸红。
“他妈的!”唐加西亚一边骂一边顿足取暖,把斗篷紧紧裹住身体,“我觉得我骨头里
的骨髓都冰冻了;我相信一个荷兰小孩拿一个啤酒瓶作为武器就能够打倒我。说真的,我连
自己都不认识了。这一阵枪声竟然使我哆嗦起来。我!如果我是一个信徒,我又愿意的话,
我就会把我所处的奇怪状态当作天主给我的一个警告。”
所有在场的人,尤其是唐璜,听见他谈到天主都感到非常惊异,因为他从来不理会天
主,如果他偶尔谈起,也只是为了加以嘲笑。他看见有几个人听见他说这些话时都微笑起
来,一种虚荣心使他重新兴奋,他喊道:
“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人胆敢以为我害怕荷兰人,害怕天主或者魔鬼,因为等到我值勤的
时候,我同他们都有些帐要清算!”
“您不害怕荷兰人倒也罢了,可是对天主和另外一个①害怕他们倒是可以的,”一个有
灰白小胡子的老队长说,他的剑旁边挂着一串念珠。
①指魔鬼、为着忌讳不明说。
“他们怎么能够害我?”唐加西亚问,“打雷不会比新教徒的火枪打得更准。”
“您不管您的灵魂了吗?”老队长听见他这句可怕的渎神的话,一边划十字一边说。
“啊!我的灵魂……首先,我得肯定我有一个。是谁告诉了我,说我有一个灵魂的呢?
是那些教士们。灵魂的发明给他们带来了多么优厚的进益,使得人们毫不怀疑灵魂是他们制
造出来的,就跟糕饼店老板制做果酱饼来出售一样。”
“唐加西亚,您没有好下场,”老队长说,“这些话可不应该在战壕里说。”
“不管在战壕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我怎样想就怎么说。可是我不说了,因为我的朋友唐
璜头发直竖,已经快把他的帽子顶下来了。他不仅相信灵魂,并且还相信炼狱里的灵魂。”
“我不是一个思想超凡脱俗的人,”唐璜笑着说,“我有时真羡慕您对死后的事情毫不
在乎;因为,即使您嘲笑我,我也不得不向您承认,有些时候人家告诉我关于阴司受罪的
事,总使我产生一些可怕的幻想。”
“魔鬼能力有限的最好证明,就是您今天还能够站在战壕里。先生们,请相信我,”唐
加西亚拍着唐璜的肩膀继续说,“如果真有魔鬼的话,他早已把这个孩子带走了。他虽然很
年轻,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一个真正的应该被逐出教门的人。他害过的女人和送进棺材的男
人,比两个圣芳济会的修士和两个巴伦西亚的勇士所能做到的更多。”
他还在说着话的时候,一下枪声从连接西班牙军营的战壕里发出,唐加西亚立刻把手掩
住胸部,嘴里喊道:
“我受伤了!”
他晃了一下,几乎同时就跌倒在地。这时大家都看见有一个人逃走,可是天太黑,追赶
他的人不久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唐加西亚受到的似乎是致命伤。枪是从很近的距离放的,里面装着好几颗子弹。可是这
个顽固的浪子十分坚强,没有一分钟动摇。凡是叫他忏悔的人都被他赶走。他对唐璜说:
“我死后只有一件事使我不快,这就是神父们会叫您相信我的死是天主的裁判。您一定要同
意我的意见:一下枪击打死了一个兵士,这一定是个妒忌的家伙怀恨在心叫人暗杀了我。如
果您抓到他,一定要把他吊得高高地绞死。听我说,唐璜,我在安特卫普有两个情妇,在布
鲁塞尔有3个,还有些在别的地方,我已记不清了……我的记忆力模糊了……我把她们遗赠
给您……因为我实在没有更好的东西……把我的剑也拿去吧……最重要的不要忘记我教给您
的一下出其不意的攻击……永别了……我不要几台弥撒,我只要我的同伴们在埋葬我以后,
聚起来大吃大喝一顿。”
这些话大体上就是他的遗言。关于天主,关于来世,他没有提及一个字,正如他在充满
生命和活力的时候一样。他的嘴角带着微笑而死,虚荣心给了他足够的力量,使他能够把他
扮演了许多的可憎角色一直扮演到底。“谦逊人”不见了。整个部队都确信他就是杀害唐加
西亚的凶手,可是大家都猜不出他谋杀的动机何在。
唐璜惋惜唐加西亚之死,更甚于惋惜丧失了一个兄弟。他称自己是个大傻瓜!他认为他
的一切都亏了加西亚。是加西亚初步教会他生活的秘密,是加西亚把盖在他眼睛上的厚厚的
鳞甲揭开了。“我认识他以前,我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问自己;他的自尊心对他说,他
已经成为超过别人的人。总之,他认识这个无神论者以后事实上所养成的种种恶行,他都把
它们看成善行,为此他,对加西亚非常感激,正如一个弟子感激他的师长一样。
这个突然的死亡在他心中相当长时期地留下了悲伤的印象,使他在好几个月里改变了生
活。可是慢慢地他又恢复了他的旧习惯,现在这些生活习惯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一件意
外事件很难将它们改变。他又开始赌博、喝酒、追求女人、同丈夫们打架。每一天都有新的
冒险。今天登上墙壁的缺口,明天爬上阳台;早上同丈夫斗剑,晚上和妓女共饮。
在这样的放荡生活中,他得知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的母亲只比他的父亲多活几天,以
致他同时收到两个死亡的消息。管帐的人迎合他的意愿,劝他回到西班牙来认领长子世袭财
产和他刚承受下来的巨大遗产。至于唐娜福丝塔的父亲唐阿索·德·奥赫之死,他早已得到
了赦免,他把这件事视为已经完全结束。何况,他也想在更加广阔的天地活动。他想起了塞
维利亚的种种欢乐,也想起了一定有无数美人只等他回来就一拥而至,任他挑选。因些他脱
下了战袍,动身回到西班牙。他在马德里住了一些日子,以他衣服的华丽和刺枪技巧的高明
在斗牛场上大出风头;他在马德里也搞到了一些女人,可是并没有在那里逗留多久。到达塞
维利亚以后,他的豪华富贵使无论大小人物都为之目瞪口呆。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新节
日,他宴请安达卢西亚的最美的妇女。每一天在他的华丽的宫殿里都有新的欢乐,新的饮
宴。他成了一群浪子的国王,这些浪子对所有的人都横行霸道,不讲纪律,惟独对他则非常
服从,这种盲目顺从在坏人的组织里太常见了。总之,没有一件放荡行为他不参加,而且一
个不道德的有钱人不仅对他自己十分危险,他的榜样还能够带坏安达卢西亚的青年;这些青
年把他捧到天上,拿他作为模仿的对象。毫无疑问,如果上天继续容许他这样胡闹下去,那
就需要一场天火才能惩处塞维利亚的罪恶和放荡。唐璜生了一场病,卧床好几天,但是这几
天并没有能够使他反省一下过去的胡作非为;恰恰相反,他只求医生快点给他恢复健康,以
便他从事新的放荡生活。
在康复期间,他开玩笑地列了一张表,把他诱惑过的女子和欺骗过的丈夫的名字都写了
上去。这张表整齐地划分为两行。一行记载妇女的名字和她们的主要特征;另一行记载她们
的丈夫姓名和职业。他费了好大的精神回想所有这些可怜的妇女的名字,应该相信这张名单
很不齐全。有一天,他把名单拿给来访问他的一个朋友看;由于在意大利,他受过一个女子
的宠爱,这个女子有胆量自夸曾经当过教皇的情妇,因此他的名单上就把她列为第一名,教
皇的名字则记载在丈夫栏中。接下去是一位当今的王上,然后是些公爵,侯爵,直到最后是
些手工艺人。
“亲爱的,请看,”他对朋友说,“请看吧,谁也不能逃过我的掌心,从教皇直到鞋
匠,没有一个阶级不向我献出他们应承担的一份。”
这个朋友的名字叫唐托里比奥,他仔细研究了那张名单,然后把名单交还给他,带着胜
利的口吻对他说:
“这名单不完全!”
“怎么!不完全?丈夫的名字栏里漏了谁了?”
“漏了天主,”唐托里比奥回答。
“天主?这倒是真的,还少一个修道女。他妈的!我感谢你告诉我。好吧!我用贵族的
名誉向你保证,在一个月以内天主的名字就要出现在我的表上,在教皇阁下的名字前面,而
且我要请你在这里同一位修女一起吃夜宵。塞维利亚的哪一所修道院里有漂亮的修女?”
几天以后,唐璜发动了进攻。他开始到女修道院的教堂里走动,跪在贴近格子栏干的地
方,这格子栏干就是把天主的妻子们同其余的信徒隔开的。他在那里大胆地张望那些羞怯的
处女,仿佛一头狼走进了羊栏,正在那里挑选最肥的母羊来首先吞食一样。不久他就在玫瑰
圣母教堂看中了一位年轻的修女,这位修女艳丽动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流露在她容貌上的
一种哀伤的神气。她从来不把眼睛抬起,也不左顾右盼;她仿佛全部被面前所举行的神秘仪
式吸引了。她的嘴唇轻轻地嚅动着,很明显她比她的女伴们更热心、更虔诚地在祈祷。她的
模样儿勾起了唐璜对过去的回忆。他仿佛在别的地方看见过这个女人,可是他记不起在什么
时候和什么地点。有多少人像或多或少地留在他的记忆里,以致他不可能不把它们混淆起
来。他一连两天回到这所教堂,总是跪在格子栏杆附近,但是没法子使阿加塔嬷嬷抬起眼
睛。他打听出了她的名字就叫做阿加塔嬷嬷。
她的处境和她的羞耻心把她保卫得严严密密,要把她弄到手有很大的困难,这更加刺激
了唐璜的欲望。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困难的一点,就是使她注意他。他的虚荣心使他确
信,只要他能够吸引阿加塔嬷嬷的注意,他就是赢得了一大半胜利。他大胆采用了下述的方
法来迫使这个美丽的姑娘抬起眼睛:他尽量跪在她附近,趁着神父高举圣体人人都匐伏下来
的机会,他把手从栏杆的格子里伸过去,把带来的一瓶香水洒在阿加塔嬷嬷的面前。突然散
发出来的刺鼻香味迫使年轻的修女抬起头来;由于唐璜正好跪在她的对面,她不可能看不见
他。起初她脸上显出无限惊异,接着她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她低声地叫喊了一声,就昏
倒在石板上。她的女伴赶忙围过来,把她扶回她的单人房间。唐璜满心高兴地走出教堂,心
里想:这个修女真可爱;可是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大概早已列在我的名单上面!
第二天,他准时在弥撒时间到达格子栏杆旁边;可是阿加塔嬷嬷不在她通常的第一排修
女的位子上;相反,她差不多躲到她女伴们的后面。可是唐璜注意她经常在偷看他。他由此
得出结论说这对他的爱情是个好兆头。“这小东西害怕我,”他想,“……她过了不久就会
驯服下来的。”弥撒完毕以后,他注意到她要去忏悔室;可是她必须经过栏杆才能到达忏悔
室,她走过时仿佛出于大意,把念珠掉了下来。唐璜太富有经验,他不相信这是大意的结
果。起初他想,他把这串念珠拿到手对他很重要;可是他在栏杆的另一边,要捡起这串念珠
必须等所有的人都走出教堂以后才行。为着等待这时刻的到来,他背靠着一根柱子,装出默
想的姿态,一只手遮住眼睛,手指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