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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况如果更糟了,打电话到我住处来,”他交代说。接着,轻轻对病人的丈夫说了声“再见,约翰”,他就走了。
安德鲁回到公寓后才想起来,费尔丁·罗思公司的女推销员还在医生休息室里等他的回话哩!这次他总算记住她的姓了——德·格雷。名字是辛蒂吗?
不对,是西莉亚。他正准备挂电话时,一转念,到这会儿她大概已打听出所发生的一切了。明天再找她谈吧。
二
通常,每星期六上午安德鲁十点钟在诊室接待病人,中午前后去医院里。
今天他的安排倒了过来,九点钟就到圣比德医院了。
昨晚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今天早晨空气清新、万里无云,略感寒冷但阳光明媚。
安德鲁正在上医院的台阶时,前面的医院正门砰地一下打开,住院医生奥弗顿大夫冲到他面前,奥弗顿似乎很激动。他头发乱七八糟,仿佛匆匆忙忙起床后忘了梳。他抓住安德鲁的胳臂,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打电话找你来着,你已经走了。你公寓的看门人说,你正往医院这边来。我就是要最先找到你。”
安德鲁把胳臂挣脱了出来。“这是干什么?”
住院医生忍住了,“不用问,快来吧。”
奥弗顿领着安德鲁匆匆穿过走廊进了电梯。在抵达四楼以前,奥弗顿不说话,连看也不看安德鲁一眼。然后他急急走出电梯,安德鲁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昨天晚上安德鲁离开这病房时,里面有失去知觉的玛丽·罗、她丈夫、护士和住院医生本人。
“进去!”奥弗顿急不可耐地指着门说,“快进去呀!”
安德鲁进去了,一下子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身后,住院医生在说话,“你真该跟我打赌的,乔丹大夫。”他又说,“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绝对不会相信。”
安德鲁轻轻地说,“我现在也说不上自己信不信。”
完全清醒过来的玛丽·罗靠在床上,穿一件蓝色有花边的睡衣,对他微笑着。虽说她笑意淡淡的,而且人也显然很弱,但比起昨晚昏迷不醒的状态,区别之大就像出现了奇迹。她已经抿过几口水,手上还拿着一只塑料杯子。
昨天加深的黄疸色皮肤,今天明显地淡了一些。安德鲁进屋时,她丈夫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
“谢谢你,大夫!真谢谢你呀!”安德鲁握着他的手时,看见约翰·罗的喉结牵动了一两下。
病床那边传来玛丽·罗接上来的一句话,声音虽轻但极其热情,“祝福你,大夫!”
现在轮到住院医生了。奥弗顿使劲握着安德鲁的手说,“祝贺你!”他又补了一声“先生”,用这称呼可不像他平时的性格。安德鲁惊奇地发现,这粗犷的得克萨斯人居然热泪盈眶。
病区护士长勒德洛太太也赶来了。她平时心事重重、不苟言笑,今天却满面春风。“医院里都传开了,乔丹大夫。大家都在说你的事情。”
“你们瞧,”安德鲁说,“有一种试验中的药叫罗特洛霉素,是别人送来的。我并没有做——”
“在这医院,”护士说,“你是个英雄。我要是你,才不会不承认哩。”
“我开过一张化验单,”住院医生在汇报,“验血结果表明,氨已下降到正常范围。胆红素没有上升。因此,其他治疗措施都将按常规进行。”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真难以相信!”
安德鲁对病人说,“我替你高兴,玛丽。”他突然想起,“有谁看见费尔丁·罗思公司的那位姑娘吗?那位德·格雷小姐?”
“前一会儿她在这病房附近,”勒德洛护士说。“她可能还在护士值班室那里。”
“我去一下,”安德鲁说着走了出去。
西莉亚·德·格雷在走廊上等候着。她已换掉昨晚那身衣服。脸上洋溢着柔和的笑容。
他们彼此凝望时,安德鲁意识到双方都有些局促不安。
“你头发干后漂亮多了,”他说。
“你也不像昨天那样凶狠可怕了。”
停了一会儿,他说,“听说了吗?”
“听说了。”
“那屋子里……”安德鲁指着病房说。“那屋子里,人家都在感谢我。
但我们全都需要感谢的人应该是你。”
她微笑着说,“你是病人的医生呀!”
忽然一切屏障都已消除,他们俩一起高高兴兴地又是叫,又是笑。不一会儿,安德鲁自己也没料到,居然把西莉亚搂在怀里,吻起她来。
在医院小吃部喝着咖啡,两人分吃一块蛋糕时,西莉亚·德·格雷摘下眼镜说,“我已打电话给我们公司的医务主任,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对我们的一些研究人员讲了。他们都很高兴。”
“他们有权高兴,”安德鲁说。“他们研制了一种好药。”
“他们要我问你:可愿写一篇病例报告,包括使用了罗特洛霉素的情况,然后发表在医药刊物上。”
他答道,“非常愿意。”
“当然,这将对费尔丁·罗思公司有利。”女推销员俨然是谈公事的语气。
“因为我们指望罗特洛霉素闯出个牌子来,赚大钱。这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安德鲁微笑着承认,“多半不会。”
他一边慢慢呷着咖啡,一边在想:他得以在医学史上占一小小地位纯属偶然。这次侥幸成功,是此刻他见到的、坐在他对面的出色而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子给他创造的机会。很少内科医生能碰到这种机会。
“瞧,”安德鲁说,“我有话要跟你说。昨天,西莉亚,你说过我没礼貌,你说得对。我当时是很粗暴,现在我道歉。”
“没有必要,”她轻快地说,“我喜欢你昨天的态度。你只记挂着你的病人,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你对病人关心一目了然。而且你一向如此。”
这看法使他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别人告诉我的。”脸上又闪现出那暖人的微笑。她又把眼镜戴上了;摘摘戴戴似乎已是她的习惯。西莉亚接着说,“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安德鲁·乔丹。一半是因为我的工作需要认识一些医生,一半是……好吧,以后再谈。”
他想,这与众不同的姑娘心眼倒不少。他问道,“你知道一些什么呢?”
“比如说,我知道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学医时,你的功课全班第一。另外,你是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做实习和住院医生的;我知道,只有最优秀的毕业生才能去那儿;还有,汤森大夫从五十个申请人中挑选你参加他的诊所,因为他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他笑出了声音。“难道还有吗?”
“反正都是说你好的,安德鲁。大家都这么说。当然,我已经发现了一些不足之处。”
“这叫我吓一跳,”他对她说。“你的意思是,我毕竟不是完人,对吗?”
“你有一些盲点,”西莉亚说。“比如对医药公司吧。你对我们成见很深。哦,我也同意,有些事情——”
“别说下去了!”安德鲁举起一只手来。“我承认我有成见,但我也要告诉你,今天上午我有心要改变我的看法。”
“那很好,但不要完全改变过来。”西莉亚谈公事的语气又来了。“我们这行业做了许多好事,其中的一件好事你已亲眼看到起了作用。但也有一些事不那么好,我很不喜欢而且想加以改变。”
“你想加以改变。”他扬起眉毛。“就你自己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个妇女。”
“既然你挑明了,我是这样想的。”
西莉亚一本正经地说,“妇女将要干许多她们从来没干过的事情,这日子就要到来,事实上,现在已经到来。”
“此刻连这一点我也相信,特别相信你可以干许多事情。”
安德鲁加了一句,“你起先讲过还有话要告诉我,又说以后再谈。”
西莉亚·德·格雷第一次犹豫了。
“是还有话。”她灰绿色的眼睛坚定地盯着安德鲁的眼睛。“本来我打算等我们下次见面时才说的,不过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我决定嫁给你。”
这姑娘真与众不同呀!这样富有生气,这样强的个性,更不用提那些令人惊诧的言行了。他从来没遇到过她这样的人。安德鲁刚想笑,突然改变了主意。
一个月以后,安德鲁·乔丹大夫和西莉亚·德·格雷悄悄地举行了非宗教式的婚礼。只有为数不多的至亲好友在场。
他俩蜜月的第二天,西莉亚对安德鲁说:“我们的婚姻一定会非常美满。
我们要使它发挥作用。”
“要是你问我……”安德鲁在他俩共垫的大浴巾上翻转身子,吻了一下妻子的颈背。“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们的婚姻已经发挥作用了。”
他们此刻在巴哈马群岛的伊留特拉岛上。天空有暖洋洋的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几朵小小的薄云。一片白沙的海滩上只有他们俩,这沙滩似乎无穷无尽地伸向远处,朝海上吹去的微风逗弄着棕榈树的树叶,在他们眼前那平静而清亮的海面上激起一阵阵小小的波浪。
“如果你指的是那件事,”西莉亚说,“我们配合得不错,是吗?”
安德鲁用肘支起半个身子说,“不错吗?你真有劲儿。你从哪儿学—
—?”他停住了。“不,你别告诉我。”
“我也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她在逗趣。她的舌头沿着他嘴唇的边缘轻轻地舔着,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大腿。
他伸手要拉她,低声说,“走!回咱们的小平房去。”
“为什么不就在这里?要不就到那边长着乱草的地方去?”
“想把当地人吓一跳?”
他拉起哈哈大笑的她,手牵手跑过海滩。“你真迂,是个迂夫子。谁会知道呢?”
安德鲁把她领进别致的、盖着草屋顶的小平房。他们昨天才搬了进来,将在这里住十天。
“我不愿意让蚂蚁和小螃蟹分享我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如果这叫迂夫子的话,就算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游泳裤。
但西莉亚比他还快。她已脱掉比基尼泳衣,躺在床上,笑个不停。
一小时以后,他们又回到海边沙滩上,西莉亚说,“我起先说到我们的婚姻……”
“一定会非常美满,”安德鲁替她说完。“我同意。”
“而要使它发挥作用,我们俩都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
安德鲁心满意足地仰卧着,两手交叉枕在脑后。“我也同意。”
“因此我们必须有孩子。”
“要是有什么办法我能促进这事的话,就请——”
“安德鲁!请严肃些。”
“办不到。我太高兴了。”
“那么,为了我们两人,我要严肃对待。”
“要几个孩子?”他问,“什么时候要?”
“我想过,”西莉亚说,“我想,我们应该有两个孩子——生第一个越早越好,两年以后再生第二个。这样的话,在三十岁以前,我就完成生育任务了。”
“那很好,”他说。“也很利索。我感兴趣的是,你对老了以后有什么计划?我指的是你三十岁以后。”
“我要干一番事业。难道没给你说起过吗?”
“反正我不记得。不过,亲爱的,如果你记得起的话,我们跳进结婚这玩艺儿的速度,简直让人没时间去讨论人生观什么的。”
“哦,”西莉亚说,“关于生孩子的计划,我对萨姆·霍索恩谈过,他认为这样安排,效果会很好。”
“好一个萨姆!他是何许人且不管。”安德鲁皱起眉头。“你先别说,是代表费尔丁·罗思公司参加我们婚礼的那个人吗?”
“对了。萨姆·霍索恩是我的上级,他是这地区销售部经理。那天他和他妻子莉莲一块儿来的。”
“知道了。一切都记起来了。”
安德鲁现在记起来了:萨姆·霍索恩,个子高高的,很和气,大约三十五六岁,过早地秃了顶,脸上棱角分明,神情坚毅,这张脸使安德鲁想起那些雕刻在拉什莫尔山上的面孔(拉什莫尔山在南达科他州,山崖上雕有华盛顿、杰斐逊、林肯、罗斯福四位美国总统的巨大头像。译者注);霍索恩的妻子莉莲,肤色微黑,非常漂亮。
重温了三天前的感受,安德鲁说,“你得原谅我没记住萨姆,那时我有点儿神不守舍。”
他记起他神不守舍的原因之一:那是西莉亚的动人容貌,那时他一眼看见西莉亚全身雪白,披着短短头纱,出现在当地一家饭店的会客厅(他们选定举行婚礼的场所)。婚礼由一位与他们相熟的法官主持,这人恰巧也是圣比德医院董事会的董事。西莉亚挽着汤森大夫的胳臂,由他伴送进来。
诺亚·汤森完全符合这种场合的要求。他具备经验丰